赵子龙看着停云一边写一边掉泪,泪水打湿了半张纸,忍不住提醒道:“二姨太,督统顶多半个月就回来了,以前也经常去奉天,您别太挂心。”
停云撕下了那张纸卷成了细长的纸条,“假的,都是假的,我以为只是军粮,谁知道会是那么危险的东西呢,要是知道那么危险,我如何会……”她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赵子龙疑虑道:“不是军粮么?”
停云凄惶的看向赵子龙,难道赵子龙不知道那批武器的存在?她又看向彭寨主,见他也是一脸不理解。
停云心下咯噔一声,难道寒洲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在锦县当了这么些年的统帅,难道就没有将日本人的秘密基地告知赵子龙他们?停云的眼中掠过一抹诧异,这不应该,他一定会通过赵子龙他们调查一些蛛丝马迹的,思及此,停云问道:“子龙,寒洲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赵子龙说,”说是要押运军粮去奉天一段时间。“
停云凝神,果然没有告诉他们……
她想了想,问,”寒洲有没有让你私底下调查一些怪异的事情?”
赵子龙问,“指哪方面?”
“就是与打仗无关,一些剑走偏门的奇怪事件。”
赵子龙想了许久,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的说,“有……倒是有……”
“是什么?”
“调查一些非正常失踪人口,我当时便觉得奇怪,兵荒马乱的,失踪人口要多少有多少,但是督统说要找一些村落集体失踪之类的案子,倒是找到了两三个小村子一夜间没了人影的典型……”
“寒洲怎么说?”
赵子龙怔了一下,“督统大致了解了一下区域之后,便什么都没有说了。”
停云心下更困惑了,为什么蒋寒洲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赵子龙他们?明明是这么好的兄弟,他却什么都不说,按照他的立场,不是应该告诉赵子龙等一众心腹,然后让他们密切注意这些事件查出密集基地的位置么?然后找寻时机加以销毁么……
作为一军之首,获取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却独吞,不曾让手底下的士兵发挥真正的作用,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一直没摸清秘密基地的具体位置,若是这些基地深于地下,那便难找了。二是政见党派不同,他有意不想让下面的人知道。
若说政见不同,寒洲与子龙都是属于国民党派,子龙更是以寒洲马首是瞻,寒洲没有理由藏着掖着连赵子龙都不说。
停云蹙眉深思,若是政见党派不同,赵子龙等一众伪军隶属国民党派,那么寒洲……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聚福楼的宴席上,当时蒋寒洲确实从藏有花名册的位置上经过了,她忽然又想起了袁玉然,想起了袁玉然的身份,她对蒋寒洲深厚的情谊,以及袁玉然死前对她说过的那些言外之意,停云惊讶的张了张嘴……会不会有弦外之音?
难道……
停云的心里划过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到震惊的无以复加。
如果她猜的没错……
假如寒洲有另一个身份,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党派政见不同,所以蒋寒洲获取的第一手情报消息不会在隶属国民党派的自卫军内消化,因为国民党一直对日本关东军奉行打不还手,骂不还手的不抵抗政策,甚至正面遇见,也要退避三舍,这种情况下,哪怕国民党高层知道了那批生武的存在,很快情报会被上面压下去,位于锦县的自卫军更是没有权力违抗上面的命令采取消极应对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而会泄露消息打草惊蛇。
蒋寒洲应该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若是他动用伪军一意孤行,擅自行动,很快会被上面革去军职,结果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有假意不知,顺应大势才会平稳顺遂的坐稳督统的位置。
所以他利用职权,将所有收集到的情报独自消化……用他另一个身份将情报传达出去,交给第三方势力积极应对寻求办法……
那么这个传达的渠道……会不会就是袁玉然……
袁玉然死后……
她便神不知鬼不觉的顶替了袁玉然的位置……
停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钢笔,陈先生将这一切当真做得滴水不漏,连她都没察觉到便这么被人利用了,真以为让她监视蒋寒洲,她竟还劝说蒋寒洲不要做汉奸,要悬崖勒马。
她记得当时她试探蒋寒洲的时候,蒋寒洲一点反应都没有,可就在那个时候,他将押运粮草去往奉天的路线消息看似不经意的泄露给了她,实则是不动声色的通过她的口将情报传达了出去。
到底是他们算计了她,还是她自以为的仁至义尽帮助了他们。
停云电闪雷鸣间想通了全部,脸色惨白的像是漂泊的云层,他们都知道,蒋寒洲知道,陈先生知道,袁玉然知道,他们待在共同的圈子里,共享所有的情报,用最冷静地头脑看着她兜兜转转踟蹰徘徊,为了他们寄予她的任务矛盾挣扎,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她……
他们都知道这次押送“粮草”的任务会有多么危险,所有人都知道,却都瞒着她,若是她也知道,她无论如何都要跟寒洲见上一面,怎会让他临走之前产生那样的误会。
“二姨太……聚福楼到了。”赵子龙察言观色,短短一会儿时间,他便在停云的脸上看到了悲戚、怒意、后悔、痛苦等一系列复杂情绪的变化,最终定格成了一张坚韧冷静地脸,那张脸上还挂着冰凉的泪水,心中莫名的一动。
停云抬起颤抖的睫毛往外看去,聚福楼里的人已经都放了,空空荡荡的散场,萧澈站在大厅里与一名男士低声说着什么,三五个小厮正在撤离桌椅,打扫卫生,三楼姑娘们的生意依旧红火。
停云深吸一口气,按耐下心底所有的悲怆,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何况情况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那么一切都还可以力挽狂澜。
她将手中的纸条交给赵子龙说,“子龙,我不方便现身,你是伪军的人,行的正坐得端,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去,帮我把这个纸条放进聚福楼戏台子左侧最后一个钟鼓夹缝里,不要被人察觉了,这是能救寒洲一命的东西。”
这么一说,赵子龙的神色顿时严肃下去,郑重点了点头,接过纸条,脱掉了身上的防化服,穿上大衣缓步走下了车,没多久便从聚福楼里走了回来,“办妥了,不会有人察觉。”
停云说,“可以把车停在路边等等吗?暂时不离开。”
沈必钢怔了一下,说,“茹璃在山头等你,二姨太,要不你跟我们先回桃花寨子,等半个月,督统就回来了。”
停云摇头,“我不放心,再等等。”
她的话说一半,藏一半,沈必钢和赵子龙一头雾水,彭寨主皱眉抽着水烟袋,都说这个二姨太性子乖张,做事独断专行,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一肚子心事全写在眼睛里,却什么都不说,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难怪把他寒洲兄弟给折磨成那个样子。
哎,他沉沉叹了口气。
直等到天空破晓,关东军部第三轮厮杀展开,黑沉沉的狼烟从军部上空扩散开来,枪火声还在持续。
破晓的天微微亮,若是以往,大街上赶集的老百姓便已经熙熙攘攘了,但是今日却寥寥无几,似是被吓坏了,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而此时,沈必钢和赵子龙坐在车内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不知道二姨太究竟想干什么,让他们三个大男人干等着,着实有些心焦,焦的彭寨主开始抖起腿来,而停云沉默的坐在两个大男人之间,感受到了他们焦躁的情绪,正要开口说话。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敲车门,停云木讷的神情一亮,忽然抢在赵子龙之前开了车门,便看见顾闰之那张消瘦清俊的脸,眼眶泛着疲惫的潮红,“舒小姐不好意思,我早上才接到伙伴传来的消息。”
停云脱下身上的防化服,露出里面套取的黑色男士衣饰,立时跳下了车,转身对赵子龙说,“子龙,彭寨主,还有必钢兄弟,我还有事要做,不能跟你们离开,谢谢你们昨夜对我的营救,等一切结束了,我一定登门道谢。”
赵子龙和沈必钢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顾闰之,难道二姨太传出去的消息便是约见这个男人?
只见顾闰之今天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穿着清爽的背带裤,外披一件呢子大衣,很寻常中庸的着装,看不出什么门道,赵子龙皱了皱眉,说,“二姨太,虽然督统不在,但我们有权保护你,你……”
停云说,“我所做的事情,关乎寒洲生死,抱歉,我现在无法安心去桃花寨子,必钢,替我和我姐说一声,让她别担心,我会好好的,对了,傻妞应该会带着志成上山,替我好好照顾她们好么。”
“噢,嗯……好。”提及茹璃,沈必钢怔了一下,尴尬仓促的应了声。
她转身与顾闰之同行离开。
赵子龙连忙下车,追了两步,神情严肃的说,“二姨太,你口口声声说关乎督统生死,我们都是督统的兵,你是不是该把督统遇到了什么危险告知我们。”他沉了沉眉,“你和督统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和必钢早察觉到了一些异常,只是一直没有应证,若是如我们所想的那般,我们愿意脱下身上的这套军装追随督统的脚步,他走哪个方向,我们便走哪个方向,包括我们手里的兵,同样与督统一条心。”
停云定定的望着他,跟赵子龙这个男人打过很多次交道了,晓得他不善言辞,可是每每说出的话,却让人分外贴心,寒洲能认识这么好的兄弟,真好啊,心头激荡起感动的浪潮。
停云抿唇一笑,“既然你愿意脱下那身军装,那我便以寒洲朋友的身份看待你。”她缓步凑近赵子龙,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许久的话。
赵子龙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
停云说完,也没有抬眼,径直转身跟随顾闰之离开。
赵子龙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沈必钢敲着车门,催促他上车,赵子龙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坐入车内。
“就这么不管了?把人交给一个分不清敌友的小白脸,能行吗?”彭寨主抽了口烟袋。
赵子龙皱眉沉默许久,低声说,“督统都管不了的女人,咱们能管吗?必钢,我们有事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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