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大结局(终章)

停云便笑,“宫先生很守时啊。”

目光落在他白色衬衣第二颗扣子那里,始终不曾看过他,只觉得他今日的白衬衣真好看,剪裁考究的规整方领,显得下颚白皙优美,薄唇坚毅,视线只能看到这么多,他似乎坐的很端正,像是很多年前那般,他总是这样,不管什么情况下,站着,亦或者坐着,都很正,身姿挺拔,说不出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像是他的人一样,从没有看过他软弱的样子。

她叫了小侍过来,拿了饮品单低眉看着,目光落在单子上,手指轻轻划过名目,询问蒋寒洲喝什么,蒋寒洲说咖啡。

停云便将饮品单递给小侍,微笑说,“一杯咖啡,一杯莲子花茶。”

随后,她垂眸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两个人突兀的沉默下来。

似是因为脸上火辣辣的潮红从与小女孩儿相撞开始,到现在也没有褪下去,脸颊上晕染着不正常的粉红,心跳从踏入这间咖啡厅的时候,便再也不规律了。

大概想要掩饰这让人尴尬的紧张和莫名的羞涩,停云微微托着腮,手便自然而然的掩住了半张脸,她转脸看向橱窗外的风景,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天主教堂的钟鼎,林立如艺术品的欧式建筑,原本阳光微敛的天气忽然变得阴气沉沉,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夏日的雨总是这样,说来便来,一点防备都没有,街道上到处都是避雨的人,整座典雅的城市,雨雾粼粼,忽然就诗意朦胧了起来。

“下雨了呢。”停云低声说了句。

“艾小姐。”蒋寒洲的声音平稳缓淡,没有多余的情绪,淡淡的,沉沉的。

“嗯?”停云转脸看他。

这应该是他踏进咖啡厅这么久以来,停云看他的第一眼。

可是他的目光并未看向她。

侍从端了饮品过来,蒋寒洲往杯子里加了一粒白糖,眸光便这样垂落在了瓷白的杯中打着漩涡的黑褐色液体上。

停云出神的看着他成熟俊朗的轮廓,眉间再也没有曾经不顾一切的坦荡,岁月在这张脸上沉淀了睿智冷静地神韵,曾经年轻不羁的凉薄变得深沉如海,海面风平浪静的广阔无垠,亘古不变的厚重平稳,似是再也不会恣意的掀起排山倒海的风浪、海啸和龙卷风。

因为这片海域里,有了停靠的船,有了港湾,只有风平浪静,才会让停靠的船舶出行平安,不会有翻船的可能。

那应该是一种名为顾虑,斟酌,权衡利弊的情绪,曾经是无论如何在这张脸上看不到的,可是现在,它那么清晰的印刻在他的眉间。

她细细打量了他许久,似是总也看不够似得,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袁玉然当年的心情,那时候,她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玉然姐姐总喜欢看着他,似是目光无处不在的追逐他,将他描绘的那么优秀,那么的美好。那时候她不明白,总觉得他是色胚,又无耻又下流。全然不能理解袁玉然眼中的寒洲是什么样的。

大概就是她现在所见的这样,所谓的距离产生美,距离足够远了,或许便是这个样子的美了,真的很有魅力啊,模样英俊帅气,鼻梁高挺,薄唇殷红,尤其是他的眼神,浓密的睫毛微垂,透着凌冽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厚重,一眼便让人看进了沦陷的心底,他的身后是一扇古色古香的隔断立柜,立柜上摆放着优雅别致的精品摆件,侧边是落地窗,窗外淅沥沥的雨及远景在橱窗上划过蜿蜒的痕迹。

虽然不言不语,但是叫人难以忘怀。

如今,他也有32岁了吧,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美好珍贵呢,心里无端的疼痛起来,疼的唇角微微颤抖,停云唇角一扬,下意识又托着腮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面部表情,她笑说,“宫溟先生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蒋寒洲抬眸看她。

只是这一眼,停云的心里便地动山摇起来,她唇角的笑容愈发浓郁,眸光晶莹的闪烁,托着腮,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掌心。

这是两人踏入这间咖啡厅以来,目光第一次正面接触。

她的目光依然这么惊心动魄。

他的眼底有蔚蓝深邃的海。

就这么对视着,似乎她不移开目光,他便也不移开目光。

仿佛谁移开目光,谁就败下阵来。

到底是他先移开了目光,垂眸落在桌面繁复的纹路上,斟酌措辞,语气平稳无波,“这几年谢谢你替我照顾我妈。”

似是一句谢字,轻描淡写的勾勒去了她这些年所有的辛劳和付出,痴望的等待和爱恋。

停云的睫毛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蒋寒洲端坐在对面,沉默了一瞬,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容,说,“今天来,主要目的是想跟艾小姐商量一下,我妈她老人家的一些事,我想把我妈接回身边,这几年平白让她流落在外,未能尽半点为人之子的孝心,所以,打算这两天接她走。”

他的话说的很慢,波澜不惊的平静,连半点微风吹过的涟漪都没有,似是寻常的客户谈判,冷冷静静的。

全然没有两人前些日子在舞会上第一次相见时,无端暴露出来最初的本真,似是那股子震撼由衷的炙热过后,便跌入了冰冷的现实深渊,触上了尖锐的棱角,于是一层层现实的桎梏和包裹,让一切都显得外圆内方的残忍。

停云的脸色白了几分,心脏又无端疼痛起来,那疼痛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可是犹自是笑着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蒋寒洲的声音很淡很稳,斟酌着说,“但是我妈的脾气你知道……”

“你是希望我劝劝老夫人吗?”停云笑眯眯的说。

“是。”蒋寒洲淡淡应了声,微笑,“艾小姐这几年对我妈她老人家的关照,蒋某人有生之年定会报答这份恩情。”

极慢的字句,斟酌用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尺度,却又透着淡淡的疏离,似是故意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礼遇有加。

停云托着腮,垂眸,拿起杯子缓缓慢慢的喝了口茶,稳了许久,抬眸时笑意便溢满了眼底,她笑的分外明艳动人,刺眼明媚的如七月最炙热的阳光。

蒋寒洲忽然眯起眼睛。

“这个好说,一会儿我回去就安排,明儿个你来接人,保证你能顺顺利利的把人接走。”停云笑说,“我也能保证老夫人无半点怨言,宫先生请放心。”

蒋寒洲不经意的看了眼手表。

停云抢先一步抬起手腕看着手表,装作讶异的样子,“都这个时间了吗?”她微笑说,“我还有个客户要见,宫先生今日的事若是办完了,我便不留您续晚了,一会儿我还有客户来。”

蒋寒洲具体什么时候走的,走时有没有说话,她不记得了,大抵是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蒋寒洲便走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没有带伞,也没有开车,对面的位子已经空了,不动声色的下了逐客令以后,她端坐了会儿,随后缓缓趴在了桌子上,将脸埋在双臂间的桌面上,趴了许久,久到外面没有了雨声,再抬头的时候,对面的位子依然是空着的,外面的天却晴了,有了深蓝色的天幕。

她这才推开门离开,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挂上了她的头发,她将头发从风铃上慢慢解开,若无其事的将手插进口袋里,叫了辆黄包车,往家的方向去了。

有车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只是在离她家第二个路口的时候,拐入了另一条路,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大厅里茹璃捶胸顿足的坐着,俊逸低着头默默坐在一旁,阿舒一直站在门口张望。

艾甜甜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停云踏进门似是全无注意到屋内的情况,一边思考着什么问题,一边往楼上走去。

艾甜甜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似是想向停云打小报告,但是又不敢上前,便故意大声地说,“妈妈,自从阿舒去参加舞会以后,就再也没收到过花啦,她这几天一直趴在门口往外看,都不羞羞的,你们都不管管吗,你看她都不写作业。”

茹璃靠在沙发上,也是没话找话,想要引起停云的注意,说,“这送花的人也是任性,想送就送,想不送就不送,看把我们阿舒给欠儿的,早知道就不要去什么舞会了。”她的目光瞟了眼停云的脸色,希望她能有点反应,插上一两句话。

可是停云像是没有听到那般,缓步上了楼,往蒋老夫人的房间去了。

这几日母女俩同一个屋檐下,却没有见过面,蒋老夫人向佣人问了停云的情况,听说她没有异常,蒋老夫人的心更疼了,她没有脸见停云,她们蒋家对不起这个孩子。

停云推开门的时候,蒋老夫人正戴着老花镜靠在椅子上睡觉,腿上盖着一个薄毯子,屋内没有开灯,听见动静,她呢喃的说了句,“是芷菱来了吗?”

停云微笑说,“是。”她走过去取下蒋老夫人的眼镜,放在一旁,蹲在她身边帮她轻轻捶着腿。

蒋老夫人颤颤的望着她,许久,问道:“你跟……那个畜生见面了吗?”

停云微笑说,“您说的是寒洲吗?见了,他看起来过的很好呢。”

蒋老夫人忽然泪如雨下,颤抖的握住了停云的手说,“孩子……”她哽咽的说不话来,“他这些年……”

停云轻轻慢慢打断她的话,阻止了她的解释,微笑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便成了。”

蒋老夫人见停云不想知道蒋寒洲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她便没有再讲下去,是啊,经历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结果已经注定了,过程都不重要的。

蒋老夫人不停的流泪,全身瘫软的靠在椅子上。

停云温柔的擦去蒋老夫人脸上的泪说,“妈,他回来了是好事,哭什么呢,我就说他活着的。”

“他这个样子,我宁愿他死了!”蒋老夫人忽然悲戚的痛声骂了句,“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停云帮她顺着胸口的气,安抚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咱们不一直盼着他回来么,还能奢求什么呢。”她温柔的笑,“对我来说,他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我只要他活着就好。”

蒋老夫人怔怔的望着她。

停云微笑说,“妈,他现在很幸福不是吗?我没有别的奢望,只要他还活着便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同一片空气,有同样的星辰,便是幸福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样的奢望呢,老天是这样善待我,让他活着真的便是最好的恩赐了,我总觉着和他一同生活在这个世上,就很幸福了。”

蒋老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想,忽然抱着停云哀戚落泪,“孩子,原谅妈,妈也没办法,寒儿来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还有了两个孩子,他有了稳定的家庭,妈本来想把俊逸的事情告诉他,可是看着他那两个可爱的小儿子,我就说不出来了,我不敢说啊,若是让他知道了俊逸的身份,我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今年三十多岁了,好不容易收了心,组建了稳定的家庭,若是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到时候又是三败俱伤,让他那边的家庭怎么办,他那两个孩子怎么办,妈不敢说啊,芷菱,你明白吗?寒儿自幼责任心强,又很顾家,一旦跟他摊牌,你让他怎么办,妈说不出口啊。”

停云的睫毛轻轻颤抖,她微笑说,“妈,你做的对,他好不容易得到幸福,怎么能被前尘往事的纷扰打搅呢,那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我也喜欢呢,还有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好像叫温莎,多美的名字呀,听说还是国内外著名的脑外科专家呢,寒洲有这样的妻子,多幸福呀。”

蒋老夫人看着她无懈可击的笑容,忽然心如刀割,她流着泪说,“到底是我们蒋家对不起你,没有给过你一个体面的婚礼,将你娶进门也没让你过上一天的好日子,芷菱,你知道妈有多后悔吗,大概是老了,想起从前的事,这心便绞痛的厉害。”

停云微笑说,“当初是我用错了方式嫁入府上,母亲为当家主母,自是要提防心术不正之人,没有错的,那时我年少气盛,做了不少错事,是我不好呢,母亲教育子女有什么不该的呢。”她轻轻擦去蒋老夫人的泪,“都过去了,咱们母女现在不是好好的么?相亲相爱,相依为命的。”

见她这么说,蒋老夫人更加内疚自责了,她说,“是我们蒋家对不起你,是我们拖累了你,芷菱,这辈子我们蒋家欠你的债是还不上了,下辈子求你投胎做我的女儿,让我好好心疼你,爱护你,补偿你。”

停云脸色白了一分,她温柔的望着蒋老夫人,擦去她不断滚落的泪,说,“哪有什么债呢,也无恩情之说,能与你们结识一场缘分,也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幸事,哪儿求什么回报呢,妈,别哭了好不好,这些年寒洲也不容易,母子生生分离了这么久,他的心哪能畅快呢,他记挂着你的,他那么孝顺的一个人,心里定是苦的,如今他回来了,该是给他一个机会尽尽孝的。”

似是听出停云话里的意思,蒋老夫人怔怔的看向她,落泪说,“我不想看见他,不想看见那个畜生,芷菱,妈哪儿也不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停云便笑了,说,“您这么健康硬朗,说什么死不死的呢,若是您一直这么不理他,云儿心疼呢,怎么舍得惩罚他呢,云儿定是不依的。”她微笑说,“所以妈,您给他一个机会弥补这些年的母子情分吧,您惩罚他,便是惩罚我呢,您舍得让云儿天天挂着,念着,熬着么,云儿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让您和寒洲母子同乐,这样我看着,便也觉得幸福。我想看到他的笑容,看到他幸福的神情,我想看到你们,还有大家都快快乐乐的。”

蒋老夫人默默听着,望着停云那张温暖微笑的脸,许久,无声的将停云拥进了怀里,久久都不曾放开。

她为蒋老夫人梳头,为她换了一套新衣裳,将她打理的体面又精神,给她讲起她的母亲,她的父亲,还有她另外两个死去多年的姐姐,讲她幼时做的混事,那时候性格尖锐的跟刀刃儿一样,可背着家人,没少在巷子里称王称霸的。

蒋老夫人和蔼带笑的听着。

停云说到做到,果然第二天,蒋寒洲来接人的时候,蒋老夫人便顺从的接受了他的心意,由他搀扶着,从楼上颤巍巍的走了下来。

他今日并没有带温莎来。

秘书指挥着小侍忙里忙外的搬东西,顺便跟停云讲了一系列对艾家的补偿方案,感谢她这些年照顾宫先生的母亲,让停云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这一日,停云特意换回了女装,穿了纯棉质地的白色连衣裙,一双粉色的高跟鞋,为了配这一身衣裳,她特意戴上了夏日的五彩花草帽,帽子上点缀着大大的花朵,脖颈上系了一条紫色的丝巾,站在院门口将蒋老夫人送走。

蒋老夫人临上车前,看见停云换回了女装,正站在门前的法国梧桐树下笑笑的目送她,老夫人说,“我们芷菱,还是女装好看,像是天上的仙女儿,我老太婆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停云便笑,让下人们帮忙将行李拿上车。

自始至终,蒋寒洲不曾看过她,他搀扶蒋老夫人上了车后,下人们基本帮忙把行李已经安顿好了,于是他便顺势上了车,车门被秘书款款闭合,车窗的玻璃磨砂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车玻璃上,反射了停云微笑的脸。

她也不曾向他投去目光。

像是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

孩子们涌在车前拉着蒋老夫人的手哭了很久,蒋老夫人抱着俊逸迟迟不肯撒手,她将手腕上戴了多年的镯子一边取下一个,套在了俊逸和阿舒的手腕上,又招呼下人从行李箱中拿出了不少她的陪嫁首饰留给这些孩子做纪念,千叮咛万嘱咐孩子们要多去看看她,让停云多来陪她说说话。

停云背着手,默默的站在人群后方,这花绒遮阳帽很大,很美,将她的短发掩盖,露出精美干净的面庞,她微笑着向蒋老夫人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方才渐渐消失了笑容,随后勾着唇角,拥着孩子们回屋,让他们都去准备准备,于是孩子们轰的一声往楼上跑去。

茹璃一直不肯出去送一面,直躲在屋子里哭成了泪人,这些狠心的人,杀千刀的,要把人心伤到什么地步,说什么报答,说什么恩情,她们芷菱哪里是图报答才挣扎了这七年,哪里是图恩情才撑到如今这个地步,看见停云微笑进屋,她便抱着停云哭了起来,“都准备好了,走吧,我们终于可以走了。”

这一天之后,住在这栋别墅的艾家人,便一夜之间消失了,似是连夜举家搬离了上海,人去楼空,谁也不知道她们搬去了哪里,所有属于艾家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

从此,世间再无艾停云。

(全本完)

ps:大家稍安勿躁,我会补上两章番外,讲述停云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会特意拿出一章番外告诉大家蒋寒洲这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基本上大家的不明白的点都会在番外里说一下,作者没想到大家会这么喜欢温锦懿,大概是因为作者被温锦懿虐到了,不想写他的番外,所以可能不会写他的番外。被他虐的,连蒋寒洲的戏份都跳过了好多,但是想想,还是要给大家讲清楚,那么这七年他发生了什么,我还是告诉大家吧,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扎心,作者是被扎到了,所以才一直不忍心写蒋寒洲,无论是他七年前死,或者七年后跟停云相见,我都不想深入去剖析他,作者虐不起,也虐不动了。

番外一:人面不知何处去

停云消失的那一天,一封信和一份厚厚的资产转移手续资料同时递送到顾闰之和高明皓的手中。

当时顾闰之正在一家商贸大厦的会议室里,等待会面一名组织成员,万丽哭着将一封信递给了他,说是志成大清早找到做任务的她,让她帮忙转交。

顾闰之本是不想看的,但是看万丽哭成了那个样子,便迟疑的打开了信件,里面是一封退出组织的申请书,落款是艾停云,当初她进入组织的时候,是陈先生邀约的,她写过申请表,那么如今要离开,自是要工整的提交一封退出的申请书,也算对陈先生的一种尊重和慰藉。

顾闰之当时愣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看着万丽说,“哭什么,任务遇到什么问题了么?”

万丽摇头,“这些日子都忙着做任务,一直没时间去看看云姐,我今天腾出时间打算去找云姐玩,问问这封信是不是情书,可是,我去的时候,发现人去楼空了,有新的住户搬进去,云姐一大家子都不见了,周围的邻居都不知道她们去哪儿了,我去学校一打听,才知道孩子们半个月前就都办好了转校手续,不知道转哪里去了,单子上也没写。”

万丽抽噎了一下,“我又去云姐的上海分公司打听,那家公司一直是志成帮忙罩的,但是志成也不见了,公司的法人前些日子都变更了。”她忽然哭了起来,莫名的恐惧心慌,“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云姐姐了,她为什么忽然就走了,像是消失了一样。”

顾闰之手中的茶杯剧烈晃动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稳了很久,没有动静。

万丽摇着顾闰之的胳膊说,“你是组长,这申请书没有你的签字批准,她便没有权力擅自退出组织,快去找找呀,要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那可怎么办呀,我只有云姐姐这一个家人,她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呀。”

顾闰之被她摇晃的心烦意乱,忽然站起身,衣衫抚落了桌上的茶水,皱了皱眉,快步走了出去,

几乎同一时间,那份装在密封档案袋里的资料被转交到了高明皓手中,听送资料的人说是一名叫艾停云的女人托人送的,高明皓还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他跟这个女人已经井水不犯河水了,这七年的弯路他认栽了,可这女人又玩什么鬼把戏,看着那份厚厚实实的档案袋,半晌没有动,该不会里面装的炸弹吧。

他拨通电话,叫了图先生进来。

高明皓坐在办公室的黑色皮椅上,心思凝重的抽烟,他戴着斯文的眼镜,书桌上放着一个青龙吐珠的玉雕,底盘是镶金的,此时那龙衔珠的嘴里吐着袅袅安神的白烟,书桌后方是整面墙的书柜,玻璃上反射出他犹豫不定的脸。

两侧郁郁葱葱的盆栽有半人之高,不远处的落地窗将整个黄浦江应收眼底。

高明皓将那封资料甩到图先生面前,“你来打开,我担心里面有炸弹,飞镖或者什么毒物。”

图先生暗暗叹了口气,走上前,缓缓拆封了档案袋,拿出那些资料看了眼,眼底浮起笑意,双手递给高明皓,“还不错,干干净净的。”

高明皓瞧着图先生的脸色,便觉没什么猫腻,于是缓缓伸手拿过那份资料,渐渐严肃了神情,那个跟他没什么交集的女人会送什么东西过来,他无端警惕。

他拿过资料随手翻看了一眼,脸色便越来越难看。

图先生说,“这些公司都是当年老板交给她的,她打理的很好,如今尽数给了您,对您来说真是如虎添翼,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她便将所有的手续都办齐了,办事效率真不错。”

高明皓又气得发抖了,他缓缓从资料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巨额存单,颤着声音说,“这个……这个女人是在羞辱我吗?”

图先生看了眼,楞了一下,笑说,“她这是补偿您,弥补这七年来对您造成的损失,看来这张存单上存了不少钱。”

高明皓忽的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呵,气死他了,气死他了,他胸脯一起一伏,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他高明皓会缺钱?呵呵呵呵呵,他高明皓什么都缺,就他妈不缺钱!

看见高明皓又生了大气,图先生叹了口气,高明皓哪儿都好,就是心眼儿小了点,典型的上海小男人性格,一般不与人结怨,一旦结下了,那必是睚眦必报。

说起来,他心眼儿虽小,但从没有看到二少对女人发过火,哪怕是在美国这些年,他的情妇亦有不少,但是他对那些女人都格外宽容,背着他劈腿的,只要愿意回来,他便不会费精力去追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一遇到跟艾停云搭边的事情,哪怕是擦个边儿,都能让他火冒三丈。

“二少,息怒,这艾停云是好意,晓得您是无辜的,所以才用了这个法子补偿您,刚刚我看了下,基本上老板所有的公司,都归于您的名下了,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的,但是短时间内能做到这个地步,办事能力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高明皓两指间夹着那张存单,气着说,“好意?我他妈七年青春就值这点钱?我人生的最好年华就他妈值这点钱?”他气着气着就笑了,随后忽然拉下了脸,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去,冲着外面的秘书说,“现在去银行,给我装十车厢的钱,我要用这些钱活活把那个女人砸死,跟我比谁有钱?我要让她看看,我是怎么用钱羞辱她的!让她好生的瞧瞧,什么叫有钱!”

他忽然脱下了西装丢在一旁,大步走了出去。

秘书慌张的看着稳步走出来的图先生说,“银行哪有十车厢的钱给我们提啊,那还不把银行给整倒闭了,何况外面到处都在打仗,调度资金也没这么快啊,图先生,这……”

图先生说,“二少这些年委屈受多了,遇到仇人不能冷静思考,不用管他,给他安排十个空车跟在后面就成,估计去了也只是碰钉子,别担心。”

秘书迟疑的说,“二少最讲究格局和涵养,搞这么大阵仗就羞辱一个女人,怕是惹人非议,有损二少的体面。”

图先生说,“你知道有仇不能报,有火不能发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吗?”

秘书摇头。

图先生说,“就是二少这样的,所以让他撒撒火气也是好的,只要不过火,小打小闹的由着他去吧,若是以前,他定是在乎体面的,如今的他,倒是看开了。”

于是高明皓怒气冲天带着数十个车辆浩浩荡荡的来到停云所住的别墅时,便看见新住户正抬着家具接二连三的往里面搬,图先生一打听才知道,这家人昨天就搬走了,至于是夜里搬走的,还是白天搬走的,无人知晓。

高明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气吐血,扶着铁门框闭着眼睛稳了很久,大概是气的头晕了,他是不是又被那个女人摆了一道?是不是又被羞辱了!他气的薄唇发抖,问图先生,“老图……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又被她羞辱了?”

图先生看了眼街道上浩浩荡荡的车队,这一次倒是没有劝他,默默点了头,“动静闹的有点大,怕是明天报纸的各大头版头条都会出现这个画面,没准你还会被写成重金求爱艾小姐,却冷吃闭门羹,那些个名流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高明皓的脸瞬间黑绿黑绿的,气的又一阵头晕,扶着花园的铁门低着头许久,只觉得心头那股子气直冲脑门儿,即将要火山喷发,却又极力忍耐,他是公众人物,今儿已经是跌了大面儿了,不能再跌了,要忍,要忍。

图先生说,“二少,我觉得眼前紧要的,不是找艾小姐报仇,而是赶紧阻止报社那些笔杆子,若是过两天全国刊发,你若是跟艾小姐闹出个什么绯闻,传的沸沸扬扬,那可就不好办了,跟谁闹绯闻都行,唯独不能跟艾小姐闹绯闻,这个后果,你考虑过吗?”

高明皓怔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脸色有些僵硬,转了方向大步往回走,对秘书说,“立刻联系各大报社,把他们的嘴给我堵上,他们要多少钱,给我砸多少钱!”随后,他看向图先生说,“查查那个女人这段时间究竟干了什么,怎么说走就走了!是不是又在谋划什么!”

图先生点头。

恰逢顾闰之从车上走了下来,看见这栋别墅里忙进忙出的新住户,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万丽哭哭啼啼的跟在身后,“云姐姐每个月都会消失那么几天,过几日便会好好的出现,这一次,她是不是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顾闰之依旧中规中矩的神态着装,脸色分外难看,直觉告诉他,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高明皓看了眼顾闰之,这两人从小同住一条街,自然是相识的,不过生意人的家教和高干子弟的教育到底不一样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见他来了,高明皓转身便大步离开了。

虽说高明皓压下了所有的报社发稿,但还是有一家上海的报社做了漏网之鱼,将高明皓今天声势浩大的求爱花边新闻铺天盖地给发了出去,从舞会上与艾小姐纠缠不休,到拉了十车厢的钱去艾小姐的门前求爱却吃了闭门羹,那些个记者恨不得将这段绯闻扒上了高明皓的祖坟,连七年前高明皓频繁出入锦县的事情,都被扒出来,歪曲成了什么千里追爱艾小姐,什么爱情长跑七年,什么郎有情妾无意,什么这七年二少并不是重伤出国,而是为爱所伤,黯然去往他乡等等等等,要有多传奇就有多传奇,要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甚至高明皓曾经追求其他女人时用的桥段全部给贴在了停云的身上。

于是上海名流界炸了,高家炸了,高明皓也炸了,据说高明皓上午进办公室之前还好好的,下午出办公室的时候,腿就折了,拖着一条残腿一瘸一拐的走出来,一声不吭,被图先生紧急送往医院,好在只是重度骨折还有痊愈的可能,自此再也不敢提艾停云半个字。

怒火无处发,高明皓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家恨得牙痒痒的报社,差点一把火烧了那家报社,若不是图先生百般阻拦,恐怕不晓得又要生什么是非。

后来,图先生根据调查的结果说,“艾小姐做事干净利落,着实查不出她去了哪里,所有住在那栋别墅里的人都走的很干净,交给您的那几家公司原本代为打理的是沈必钢、志成和一个叫傻蛋的,这些人也都走了,同一天离开的,应该跟艾小姐一起走的。我查了一下,艾小姐是一周前办妥了资产转移和清算,以及变更了公司的法人,她大概走了一些偏门,所以让高氏集团没有察觉,也让您没有发现。她还给律斯祈汇去了一大笔钱,把好几个属于老板的公司渠道客户搭桥给了律家那边,我猜想她的意思或许是替老板补偿律家亦或者感谢律斯祈这些年明里暗里对她的帮助。半个月前她找了三家中介公司卖掉了房子,也替孩子们办了转学手续,细细算时间,应该是蒋寒洲现身上海,嗯……之后的一个星期,艾小姐就开始动作了。至于什么时候走的,好像是蒋寒洲将蒋老夫人从艾家接走的那天,艾小姐举家便消失了,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去了哪里,依我看,怕是用情至深,伤极了,才能走得这么决绝彻底。”

停顿了一下,他有些惋惜的说,“艾小姐,其实是个不错的女人,我很欣赏。”

高明皓闷声听了许久,恨声恨气的说,“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女人,一个字都不准提!她简直就是个灾星!”

图先生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都说了惹不得她了,这次只让你断了一条腿,下次恐怕就是要命了,咱们离她远远儿的就成了。”

番外二:蒋寒洲篇(一)

上海的夏季总是闷热难耐,别墅里的空气似是无法流通,佣人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窗户上装了一层纱网防止蚊虫,这个时候还没有到饭点时间,蒋寒洲坐在大厅的桌子前,皱着眉头,全神贯注的盯着桌子上的象棋棋局,他的正对面坐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学者,戴着眼镜,也颇为专注地分析棋路。

这是他的岳父,姓冯,棋迷。

风扇放在桌子一侧呼呼啦啦的吹着风,似是觉得这个声音太过刺耳,冯老眉也不抬的说,“风扇关了。”

佣人急忙关了风扇。

温莎将孩子交给奶妈带上楼喂奶,她穿一件剪裁别致的修身长裙,衣领处有汗水打湿的深色,挽着精美的发髻,缓缓走到蒋寒洲身边坐下,眉间是彬彬有礼的韵致,她拿过桌子上的报纸翻看起来,随口问了句,“宫溟,药按时吃了吗?”

“嗯。”蒋寒洲眉也不抬的应了声。

佣人递给温莎一杯水,她接过刚喝了一口,便惊讶地抽出了一张报纸版面,说,“艾小姐不是闰之的夫人吗?怎么明皓还做出这种事情了?”

冯老将圆形的象棋在手中叠摞,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听及此漫不经心的问了句,“闰之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上次在公园遇见,顾老还说孩子不肯结婚,正愁啊。”

温莎说,“在德国时候,闰之隔三差五的会去探望宫溟,两年前我就听他说他结婚了,还给我看过夫人的照片呢,说是叫艾停云,武汉国立大学毕业的,没错呀。”

冯老皱起眉头,盯着棋盘说,“这么说,恐怕女方门楣不高,顾家不同意,年轻人私底下自己个儿把事给办了,顾老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对外瞒得紧吧。明皓这孩子以前挺好,从美国回来就有点燥了,他做了什么事情吗?”

温莎让佣人拿了眼镜来,戴上眼镜,更显文质彬彬的斯文淡定了,她将霸版的头版头条细细看了一遍说,“前些日子明皓好像拉了十几车的钱跑去艾小姐家求爱,好像吃了闭门梗……”她翻了页报纸,微微睁大了眼睛,说,“然后闰之和明皓又被拍到两人同时出现在艾小姐家门口,据说两人为了争夺艾小姐,发生了激烈争执,这报社估计不知道艾小姐和闰之的关系吧,写成了闰之也求爱艾小姐了,简直是违背客观实际……”

她又翻了一页,认真的看着,言简意赅的表达着意思,“然后……艾小姐好像被明皓吓着了,全家都……”

“胡闹!”冯老把手中的两柄象棋重重拍在桌子上,呵斥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把清誉当儿戏吗!”

温莎取下眼镜,看向蒋寒洲,却见他依旧眉头紧锁,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仿佛没有听见那般。

温莎说,“宫溟,你不关心你表妹吗?”

“哪来的表妹。”蒋寒洲稳稳的推进了一个卒棋,随口问了句。

冯老一见他走的这步棋,脸色就变了,更加用力的盯着棋局,似乎越来越难下了。

温莎靠近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头,微笑说,“你是不是在国外待太久了,连你表妹都忘了,艾小姐呀,她不是你表妹吗?那日我在医院遇着她,她好像有很严重的胃病,那程度都快超过你了,她说她是你表妹呀,不然她和闰之这些年为什么一个帮你照看母亲,一个经常去探望你,我看你呀,真的是睡太久了,脑子都秀逗了。”

蒋寒洲刚要落子的棋在棋盘上方滞了一下,随后稳稳的落在棋盘上,吃掉了冯老的炮棋。

冯老一阵心疼,盯着棋盘的眼睛都直了,他怎么没发现,女婿的马前蹄走到这里了……

见蒋寒洲不说话,温莎似是早已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便趴在他的肩头感慨道:“我觉得你这个表妹挺可怜的……哎……”

“怎么说?”蒋寒洲一边研究棋盘,忽然搭了一句话。

温莎来了兴致,美丽的眉眼散发着温柔的光辉,她说,“她跟闰之好像感情破裂了呢,那日在医院的时候我问过她跟闰之的事情,她说她跟闰之只是普通朋友,提及闰之的时候,也很冷漠。”

蒋寒洲扬了一边的长眉,忽然落了“車”径直吃掉了冯老的“象”,吃的干净利落。

冯老正端着茶杯喝茶,见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急忙放下茶杯,“女婿,你这車什么时候跑这里来的?”

蒋寒洲难得露出笑容,伸手指着楚河汉界的彼方,“你注意力一直在我马、象、炮夹击的这一块,哪里顾得上别处。”

冯老赶紧趴在棋盘上看,果然他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女婿引开了,全然没有注意到車的动向,看着看着他便眉开眼笑了起来,足智多谋,不错,不错,他们宝贝女儿看上的男人,果然不错。

见蒋寒洲对她的话没有反应,温莎拿着小拳头锤了捶他的腿,“我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蒋寒洲“嗯”了声,“听着。”

温莎便又趴在他的肩头说,“那日去艾小姐家,发现她们家好多孩子呀,在医院遇见她的时候,我问她那些可爱的孩子都是自家生养的吗?她说都是自家生养的,我瞧着她年纪也不大,若是生这么多孩子,身体一定受不了,所以就叮嘱了她分娩的注意事项,她就笑了,才解释说除了俊逸,其他孩子们都是战乱中救回来的,跟自个儿生养的一样。听她这么说,我觉得她表面上看起来伶伶俐俐的不怎么好相处,但是内里很善良呢,闰之怎么不好好珍惜她呢,我听人说她是从小地方来的,好像还有过二婚,怕是闰之介意她的过去,两人才感情破裂的吧,我觉得她真的好可怜。”

她悠悠叹了口气,优美的颈项温顺的贴在蒋寒洲的背上,说,“她长得那么美,看起来又很有个性又有特点,真的很独特啊,肯定有很多男人爱过她,我想着她是咱们的表妹,就想着多跟她交流可以增进感情,就问她是不是很多男人爱她,因为她长得这么美,丢在人堆儿里就算不说话,也会闪闪发光呢,宫溟,我觉得她真的会发光,我从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身上会有那种光芒。可是她说没有人爱过她,我觉得不可思议,她说只有她的父亲爱过她,但是她父亲很多年前就死了。”

温莎又叹了口气,“后来我问她有没有爱过的人,我以为她会说没有,但是她说有,我出于好奇,就问她爱的人在哪里,为什么两个人没在一起呢,她说她爱的人七年前从家乡押运军粮去奉天的途中,遇到关东兵的扫荡部队,那个人为了保护同伴,战死沙场了。”

说到这里,温莎更紧的从身后环住了蒋寒洲的腰身,叹声说,“我不是故意勾起她的伤心事的,没想到她的人生会这么坎坷,爱的人壮烈牺牲,战死他乡,她再也等不到他回来了,只是单单想想,就觉得她真的很可怜,以前我不理解,可是宫溟,自从我们相爱之后,我才发现失去爱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还带着那么多的孩子,真的很了不起啊,以前我觉得自己见惯了手术台上的生死,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好怕“死”这个字……”

她依旧低低的在说什么,似是今日的感慨特别的多。

说到最后,她幽幽叹了口气,“她大概是被明皓的行为吓着了,好像全家都搬走了,刚刚报纸上说闰之和明皓都天上地下的找她,几乎把上海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没有找到呢,她们应该是离开这个地方了,怎么没跟我们说一声呢,说起来,好像是你把母亲接回来的那天,她们一大家子人忽然就离开了,同一天呢,都不知道她们去哪里了,报纸上说的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哎,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呢。”

她是温室里的花朵,也是见惯了生死的医生,没遇到他之前,她是独立温柔的新时代女性,可是自从遇到他之后,莫名的觉着有了依靠,也变得多愁善感了,感觉连思想都落后了那般的胆怯。

“女婿,怎么不走棋了呀,你这一步可是花了太久的时间了啊。”冯老调侃式催促,随后看着温莎说,“以前没见你这么多愁善感的,跟你妈一个性子我行我素的,如今有了男人,倒是知道感伤了,去,上楼去看看你婆婆,别再这里打扰男人之间的对弈。”

温莎听言,便凑上前去看蒋寒洲的脸。

便见蒋寒洲指间的士棋滞在棋盘的格纹上空,一直没有落子,纹丝不动。

她下意识看了看他的脸,微微变了变脸色,“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旧伤复发了?哪里不舒服?”

只见蒋寒洲端坐在案几前,薄唇抿的很紧,几乎将唇抿成了紫黑色,眼神紧紧的盯着棋盘,一动不动。

温莎发现他脸色不对,急忙让佣人上楼拿药,佣人刚把药拿下来。

蒋寒洲平稳的说了句,“没事。”

于是他将棋子就势落子放在棋盘上。

冯老见状,眼神一亮,哈哈大笑道:“你输了!女婿,你这步棋明明是要落在我马儿边儿上牵制我的,一旦你落到我马儿边儿上,我就输了!可是你落子的时候,偏了地方,下到什么地儿去了,没有你这么放水的,放的太明显啦,哈哈哈,我赢了!”

赢了棋局,冯老似乎很高兴,大拍蒋寒洲的背部,“不错,你小子,很有眼力价!”

适逢佣人过来通知用餐,一直在楼上跟蒋老夫人闲聊的冯母,也从楼上走了下来说,“宫老夫人身子不适,不下来吃饭了,宫溟,还是让佣人上去喂饭吧?听莎莎说你这几日一直忙着应酬市政那些人,怕是累坏了,早些休息的好。”

蒋寒洲说,“我妈吃饭细嚼慢咽惯了,佣人拿捏不好那个度,我喂。”

冯老似是十分喜欢这个女婿,走过来恨不得跟蒋寒洲称兄道弟,拍着他的肩膀,说,“爸今天高兴,咱们父子一定要畅饮一番!”

这一晚或许是冯老太过高兴,对这个未曾谋面过的女婿分外满意,尤其是下棋的造诣颇得他心,叫了七大姨八大妈过来热闹热闹,于是一大家子人一直怂恿蒋寒洲喝酒,大概是平日里冯母将冯老管的太严,不让他喝酒的缘故,他正好借着蒋寒洲第一次登门的机会大过酒瘾一番,一杯一杯不依不饶的劝喝,蒋寒洲沉默微笑的一杯又一杯应了。

温莎在旁边看着,娇嗔道:“爸,宫溟的身体还没恢复,一直还在观察期,怎么能喝那么多酒,这一杯喝了,不许再喝了!”

冯老就笑,指着温莎对蒋寒洲说,“瞧瞧,有了男人就是不一样,连骂人都像是撒娇一样,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以前一板一眼的样子,说话都像是操刀做手术的医生,大刀阔斧的。”

他这话一说,满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蒋寒洲也笑,目光温柔的看向温莎。

温莎瞬间红了脸。

亲戚们七嘴八舌的开始讲起温莎小时候的事情,说她从小好强又善良,选择学医也是为了救死扶伤,说她从小性格好,招人喜欢,整条街上的高干名门抢着想说这个儿媳,就连那高家大少和顾家的小儿子都曾经有这个想法,说她出生就有人给她算过命,是享福的好命,瞧瞧带回来的女婿,一看就知道是人中之龙,那命自然是好的,话题越扯越远,臊的温莎这样新时代的女性开始嗔她们连算命这样的瞎话也信。

蒋寒洲笑着听,目光一直落在温莎的脸上,温柔是不言而喻的。

适逢孩子在楼上哭了起来,温莎看了眼蒋寒洲,两人目光接触,她幸福的莞尔,往楼上去了。

夜深了,温莎将孩子安顿睡下,站在楼上看了眼,见冯老喝醉了,一直拉着蒋寒洲的胳膊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问他什么时候回德国,蒋寒洲说就这两天,又问他什么时候跟莎莎补办一场体面盛大的婚礼,蒋寒洲说等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着手筹备,冯老高兴,千叮咛万嘱咐蒋寒洲要好好善待他的宝贝女儿,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大抵是喝醉了,冯老说着说着就不舍得淌下两行老泪,絮絮叨叨的又讲起温莎小时候的事情,还不忘夸蒋寒洲酒量好,他们这些人只喝了一圈就醉了,蒋寒洲被亲戚们轮番劝喝了七八圈酒,还面不改色,冯老越说越对这个女婿分外满意。

温莎见状,便先去洗漱上床睡下了,一直等了很久,蒋寒洲方才进了卧室,温莎还没睡,趴在被窝里看书,蕾丝睡袍松松的夸下肩头,露出白皙的肩头,丝绒锦被盖在她纤细的腰际,显得曲线玲珑有致,性感迷人,这么晚没来,一定是在他母亲的房里待着了,听见动静,温莎唇角一扬,说,“母亲睡下了?”

半晌没有听见动静,温莎正要回头,蒋寒洲从后面缓缓环住了她纤细的腰,他似乎冲了澡,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可这香味儿依然遮不住浓重的酒气,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他的吻便轻轻落在了她的肩头。

温莎轻笑了一声,趴在床上任由他不安分的温存,说起来他在房事上一直不是太积极,除了两人的第一次,他显得专注主动之后,便很少再这么主动过了,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很忙,哪怕都在德国,也是聚少离多。

难得他这么积极索求,温莎便极力配合,可是她想转过身来,想要看他的脸时,蒋寒洲的大手便温柔缓缓的按在了她的后颈项处,只是稍稍一用力,便让她转不动脖子,不能回头,整个人保持着趴在床上看书的姿势。

温莎看不到他的脸,想着这或许是夫妻之间的床第乐趣,便放弃了回头的想法,尽量舒展身体,柔软的将脸埋在枕头里。

可是他的力度由温存渐渐变得强势,整个人的气息都渐渐变得暴戾起来,温莎疼痛的皱了皱眉,他从没有这样粗鲁的对待过她,房事上他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温莎心里忽然有了气,莫名的觉得屈辱,她开始用力挣扎,“宫溟,放开我!”

可是他的手牢牢的按在她的后颈项上,无论如何温莎都回不了头,后来她因为疼痛尖叫了一声,那只有力地大手仿佛才缓缓松了力道。

温莎满脸泪痕的转过身。

那一瞬间,床头柜上的台灯被他关掉,屋内瞬时间黑了下来,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宫溟你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温莎问他。

他没有说话,虽然是在黑暗中,他还是精准的捏起了温莎尖细优美的下颚,低头吻了上去,这火热强势的吻瞬间让温莎心头的屈辱散了去,直直的沦陷在他的温柔里,可是他的力道和动作依然不同往日,温莎受不了他这样残暴冰冷的侵犯,原本柔软下去的心便又开始凝起了屈辱的气,她受不住他这样陌生的一面,总觉得他不是在拥抱她,只是简单的发泄。

她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觉得太疼了,她说,“宫溟,这不好,我不要了。”

她开始推他,可是他根本不顾及她的感受,仿佛并不在意她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受到惊吓,最后,温莎发现了他的异常,他身上的酒气太重了,虽然看似正常平稳,与平常无异,可是实则却已经是醉酒的状态,他现在醉的已经不正常了。

温莎因为疼痛和害怕忽然尖叫了一声,从他身下脱离开来,想要往外跑。

蒋寒洲于黑暗中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扔回床上。

大概是温莎的尖叫声吓醒了旁边婴儿车里的孩子,孩子忽然“哇哇”哭了起来,蒋寒洲猛的停止了残暴的行为,僵了很久,缓缓放开了温莎。

温莎颤抖的从他身下脱离,跳下地将孩子从婴儿车里抱了起来,慌张的哄了许久,才将孩子哄睡着。

门外有家人的声音传来,“莎莎,怎么了?我怎么听见尖叫声。”

温莎急忙擦了把泪,说,“没事,妈,孩子魇着了,正哄睡觉呢,你们赶紧休息吧。”

门外的人这才放心,各自散去。

温莎将孩子哄睡着之后,推着婴儿车走了出去,将孩子交给了奶妈带了下去,随后走回房间,关上门反锁,看着黑暗中的蒋寒洲,许久,淡淡说,“酒精入胃大约5分钟即可进入血液,当血液中酒精浓度达到01时,大脑皮层就受到抑制,皮层下的低级中枢则因抑制降低而兴奋,使人产生欣快感。如果继续饮酒,当血液中酒精浓度达到02左右时,就进入醉酒中期状态,有的人会因酒醉失态,走路摇摆,无法控制的情绪行为,宫溟,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很正常,与清醒状态无异,但你今晚饮酒过量,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你现在是醉酒状态,你甚至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沉默的坐在黑暗中的床头,靠在床头柜上,锦被拥至腰际掩住了身体,似乎是在看她,半晌不见他回答,温莎开了台灯,脸上的神色严肃而专注,似是瞬间从妻子的身份转变成了一名职业医生,“OK,没有悬念,你确实醉了,你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这么沉默。”

虽然他平时话就很少,但是不至于沉默到这个地步,温莎随手将头发挽了起来,拿过纸笔飞快的写下了一串药单,缓步走了出去,按照单子上的要求,让佣人从储备库里拿了药来,她端了杯水进来,用脚后跟一勾,便轻松关上了门,径直走到床边,“把药吃了,你身体还在观察期,喝那么多酒确实很危险,作为监护人,是我没有盯好你,让他们把你灌醉了,吃药,乖。”

蒋寒洲沉默了许久,拿过药,熟练的吃了下去,喝了水。

温莎的脸上这才浮起一丝笑容,重新坐回床边,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安然躺在他的身边,“吃了那些药,最快二十分钟,最慢一个小时内醒酒,醒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台灯开着,他看清了她的脸,“莎莎。”

温莎似是有意让他看清她的脸,两人目光接触,温莎瞧着他冷静俊朗的脸,却异常沉默的神情,便知,他确实是喝醉了,并不是故意的。

此时听闻他唤她的名字,微微怔了一下,因为他从没有唤过她名字,他一直都是唤她医生的,也没个名字,也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就是唤她医生,似乎是他的恶趣味,一开始她觉得有趣,约会的时候听他这么唤她,她便觉得也算是一种情调,可是时间久了,总觉得怪怪的。

此刻这种情况下,听见这两个字,心里莫名的柔软,那竖起来的冰棱便崩裂了,她温柔的环住了他的腰,“刚刚的事情,你若是想继续,咱们还可以继续,但是不准在那么粗鲁了,一点也不舒服,你上次还说能让我舒服呢!”她似是故意缓和两人之间紧张难言的气氛。

蒋寒洲愣了一下,伸手要关灯。

温莎说,“不准关。”

这一次,他确实是温柔的,酒气依然浓重,依然是醉酒的状态,可是他的动作温柔了起来,似乎心中的那股戾气散了开去,温莎红着脸,娇喘的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成熟俊朗容颜,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忽然很想问他,“宫溟,你爱我吗?”

他怔了一下。

温莎说,“爱我吗?”

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那么浓烈的酒气,似乎连温莎都醉了下去,他勾唇,朦胧暧昧的说,“这还用说?”

温莎不依,彬彬有礼的眉间有了小女儿的执拗坚持,“你从没有说过,我要听你亲口说。”

蒋寒洲沉默许久,脸上缓缓浮起一丝笑容,他说,“我爱你。”

温莎瞬间泪眼朦胧抱住了他的身体,“我还要听。”

“我爱你。”

“还要。”

“我爱你。”

“继续。”

……

温莎感动的说,“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蒋寒洲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努力思索着什么,半晌迟疑开口,“安娜……温莎。”

温莎更紧的抱住了他的身体,“我也爱你,宫溟。”

这一室春光乍泄,温柔的流光辗转,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后半夜的时候,他忽然于黑暗中缓缓坐起了身,似乎是酒醒了,在床上坐了许久,穿衣起身走了出去。

没有开灯,一路的漆黑,他确是能轻车熟路的避开黑暗中的暗仓,径直走了出去。

温莎半夜翻身,一伸手扑了个空,发现旁边没有人,她下意识撑起身体看了眼,房间里也没人,是起夜了么?

她静静的躺了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劲,总也放心不下,便披上衣服起身,外出去寻。

站在二楼往下看去,没有开灯,漆黑一片,透过窗外朦胧的路灯光影,依稀可见蒋寒洲着正装,西装革履,端坐在沙发上。

温莎缓步下了楼,一边走一边系着睡袍的腰带,“宫溟,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吗?”

因为他穿的太正式了,一般只有参加顶级会议或者见重要领导人时,他才会着正装出席,然而这三更半夜的,他穿的那么正式是要去哪儿?温莎走下一楼,作势就要开灯。

“别开灯。”他忽然冷冷压抑的说了句。

温莎怔了一下,放弃了开灯的打算,缓步靠近他,走到他身边,方才发现他气息不对劲,极怒而又隐忍的戾气源源不断的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像极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温莎心下一惊,慌忙蹲在他身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刚摸上去,方才发现他脸上都是水,大概是出了太多的汗,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温莎脸色瞬间变了,飞快的开了灯,果然看见他面色惨白,薄唇狠狠的抿成了一条线,几乎抿出了残血,眼睛猩红猩红的,他的双手端正的放在膝上,是标准的军人坐姿,可是他的手似乎有点抖,但是却极力克制了,整个人沉冷而又稳如泰山。

温莎面色大变,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的。检查了他的眼睛,充血了。

这个症状,和两年前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来人!爸!妈!帮我叫救护车!”温莎忽然大喊了一声,飞快的帮他做应急处理。

做医生这么多年,经过她手的生命太多了,什么样的手术都做过,从未慌张失措过,但是这一次,她慌了,眉间从来彬彬有礼的镇定忽然荡然无存,她说,“宫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回答我,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番外三:蒋寒洲篇(二)

她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没有手术安排,她本是下班了的,出于敬业,她照例走了一圈她的病人,来到走廊尽头他的病房时,她推了推门,门却被人从里面反锁,她心里颇为诧异,她知道住在这里的病人身份特殊,被单人单间专人看护,看起来是被高度严密的保护了起来,可是她站在医生的角度来看,更觉得他像是被监禁了起来。

心里有些不安,于是她叫来护士将门锁从外面打开,一开门,便看见漆黑的屋子里,他跨坐在床边,似是想要下地,却因为双腿不听使唤,而在床边停了下来,微微低着头,身体有些颤抖,气息不稳,似是正压抑隐忍的喘息。

察觉到不对,她下意识带着护士走了进去。

看到有人进来了,他手一伸将手中攥成了团的信纸给扣进了床头桌边的水杯里,那封信便瞬间融化在了水中,他的手一直按在杯口,直到信上的字迹溶入水中,模糊的看不清了,他方才缓缓抬头看向她们。

那充满敌意的,愤怒的,不甘的,受伤的,血红的,极度厌恶的眼神,像是一只奄奄一息又垂死挣扎的困兽,让她的心瞬间一凌,她看出了他的异常,飞快的过去检查他的身体,才发现他的床边都是血,他似是将翻涌而出的血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可还是有血迹顺着唇角溢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滴在床单上,全身都是汗,满脸都是汗,他隐忍的一声不吭。

她不知道他在双腿不能行走的情况下,是怎么将门反锁,把自己关进了病房里任由病情加重,自杀式的顺其自然。

她记得他当时因为怒急攻心,而导致很严重的胃出血,还是大出血,连夜抢救,那次出血差点要了他的命。她通知了顾闰之,让顾闰之带上他的家人过来,见他最后一面。

虽然顾闰之来了,却是带来好几个中规中矩的人物来,都是高干的派头,也不知道那些人在他的病房说了什么,无论说什么,那个人恐怕都是听不到的,因为他再次陷入了重度昏迷。

就像是他重度昏迷的前五年。

这个病人的情况很特殊,当时从国内紧急送往德国治疗的时候,便已经不行了,但是上面派了人来,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他,只能活,不能死。

于是几乎费尽了人力物力财力,保住了他一条命,但是他因为颅脑遭到严重损伤,而陷入了重度昏迷中,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那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顾闰之每隔几个月便会来看他一次,看护人员都是专业的,也是顾闰之派来的。

她偶然查房的时候,也会去一趟他的病房,他永远都睡的很沉,睡颜俊朗安静,有时候她也会好奇,这么好看英俊的男人,健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会有怎样的表情,会是什么性格,他经历过什么导致了重度昏迷。

虽说她与顾闰之从小相识,可是两人之间到底是有距离的,顾闰之这个人表面上中规中矩的平和,其实并不是很好相处,她便也没有多嘴去问。

还记得他是在第五年的初春醒来的,醒来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没有说话,似是大脑出现了短暂的断片儿,看护人员打算帮他擦身子时,忽然发现他睁着眼睛,当时吓了一大跳,连连跑出去喊她。

于是她赶来病房的时候,果然看见他睁着一对清明深邃的眼睛,冷冷的望着她。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奇迹!真的是奇迹!他居然还能醒过来!

她仿佛比他本人还开心!她在第一时间检查了他的身体,可是他的眼神无端警惕,甚至那般鲜活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靠近。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她的这个病人,是真的醒过来了!

她按照惯例问了他几个问题,测试一下智力有没有问题,精神状态是不是正常的,可是他都不肯开口说话,大概眼前除了她一个华人,其他医生护士全是德国人的面孔,让他有些搞不清状况,记忆还没有全然恢复,大脑还在慢慢修复中。

于是她第一时间联系了顾闰之,顾闰之这次赶往德国来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带来了好几个高干模样的人来,那些人都十分欢喜他醒来,神情显得欣慰而郑重,看到顾闰之的时候,那个人的脸上才有了信任的表情。

他和顾闰之以及那些人单独在病房里说了很久的话,不知道说了什么,顾闰之出来的时候,神情非常高兴,神速的离开了德国。

醒来后,他似乎很平静,一开始发现双腿因为五年前重伤痊愈,但因为常年没有行走,遗留后遗症,肌肉也出现萎缩,导致了不能行走的情况,他显得很惊愕,也有过暴躁的情绪阶段,可是时间久了,他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会长久的坐在病床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特别的安静,沉默寡言,大概是因为语言不通,又是异国他乡,他基本丧失了与周围人沟通的能力。

也曾给过家乡打电话,但永远都打不出去,谁都知道越洋电话还行不通,根本不可能打出去,于是他托回国的看护人员和伙伴帮他回国打电话,也不知道那些电话有没有打出去,也托顾闰之帮他传口讯,告知他的家人他一切都好,再过一些时日就可以回国养病。

她记得他不止一次提交申请回国养病,可是因为他情况特殊,还要留院观察,被医院和顾闰之驳回,必须等他过了安全期才可以回国继续治疗。

他看似被高度保护起来,可是在温莎看来,他就是被监禁了起来,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连家人的面都不能见,甚至他的住院资料上,一片空白,连名字、年纪、国籍、籍贯都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私人信息都没有留。

无法行走,语言不通,加上五年的记忆空白,他愈发沉默了下去。

温莎有时候觉得,这个男人像是一只困兽,被无情的关进了笼子里,垂死挣扎的困兽之斗,无声的呐喊,安静的嘶吼,他的心里一定有天崩地裂的坍圯崩坏,可是他的表情却那么平静寂寥,全然看不出那种疼痛的嘶吼,似是一个内心愈发丰富的人,他的眼睛愈发深邃不见底的厚重。

后来,他会经常拿着纸,拿着笔写信,望着整洁的信纸长久的出神,温莎时常看见他像是拿笔在那些纸上写着什么,好像每次都没有成功,因为,整个病房的地上扔满了作废的纸团,她突然特别好奇,性子这么独特寡言的英俊男人,会写什么东西,又是写给谁的。

于是当护士要去清理那些纸团的时候,她阻止了她们,她佯装查房的走进他的病房,例行公事的检查询问他一些问题,虽然他从不回答,哪怕她用中文跟他交流,他也不回答。

似是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她便在出门的时候,顺势拿过扫帚将那些纸团子扫出去,然后一一捡起来,回到办公室一张一张的摊开来看,却发现全是白纸,那么多那么多的纸团上,一个字都没有,便这样揉成了团扔在地上。

没有写字,为什么要扔呢?是不知道写什么,还是忘了怎么写字呢。

果然,顾闰之再一次来探望他的时候,他让顾闰之帮他带信回去,至于带给谁的,温莎不知道,只是趁顾闰之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过那封信迎着日光灯看了眼,果然,里面的信纸上一个字迹都没有,空空荡荡的白纸一张,温莎的唇角便扬了起来,瞬时间觉得这个男人非常有趣,信封上也干干净净,连个落款都没有,是不会表达自己呢,还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呢?

他一共让顾闰之带了三次信,大概前两封都是白纸,收信人或许不明其意,便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于是他第三封信终于鼓起勇气在白纸上写下了字迹,温莎当时站在他病床边,拿着文件板做观察记录,偷偷拿余光瞟他在写什么。

大概是发现她在偷看,于是他还是第一次抬头去看她。

温莎心中突突一跳,眉目间彬彬有礼的冷淡,状若无意的说,“你今日坐的有点久了,一会儿让护工帮助你下地走走,适应一下,每天都要活动一段时间。”

他复又低眸,却将那张纸缓缓折叠起来,似是不想让她偷看,等她走了,他才慢慢展开,唇角一扬,又开始写了。

和往常一样,满地的白纸团,但是这一次,顾闰之带回去的信却是有字的,温莎照例偷偷拿过来迎着日光灯,眸光微凝,那么大张白纸上好像只有两个字,她眯着眼睛更紧的迎着日光灯,直想让那灯光力透纸背,好不容易分辨出那两个字,“是我……”

只有两个字?是我?

是我。

温莎忽然就笑了,果然是个有趣的男人啊,只写两个字,谁会知道谁寄来的信啊,她基本断定他是不善于表达了,满腔澎湃的热情抒发不出来,结果凝在笔端扔了成百上千的纸团,最后只憋出两个字来,于是她擅自做主,偷偷另写了一封信,将他所处的地址,病情以及现状都写了一通,顺便帮他写了两个字,“等我。”

他想表达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让他的家人不要担心,不要误会,安心等他归来。

她将信件偷偷调包后,由顾闰之带回国。

似是因为他这次写了字,莫名的心情就紧张兴奋起来,温莎看得出来,他平日里沉默的像是顽石,可是那写有字迹的信件寄出去之后,他便开始不安了,情绪躁动起来,无时无刻不在盯着门口,眼神紧张的像是一个等待发放成绩单的孩子。

可是顾闰之几个月后带回来的信交到他手中时,一切都变了。

温莎下班前查房,他将自己反锁在房内,待打开房门,便发现他极度的异常,急性胃出血,还是大出血,险些要了他的命,最后抢救回来,却再次陷入重度昏迷。

她不知道那封回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内容,大抵是十分残忍的话了,她费尽心思将那封被水侵泡的信件从水杯里捞出来,晒干,可是那些字迹都已模糊不清,什么也看不清,就像她模糊怜悯的心情,她在病房里捡到一张撕碎的照片,那张照片撕的特别特别碎,尤其是照片里女人的脸,几乎撕成了粉末,她将这些东西都捡起来拿回家,拿着镊子拼凑了半夜,才发现那是顾闰之和一个女人的照片,由于那个女人的脸被撕的粉碎,看不出长什么样子,但是她也大致猜到了,他有过她无法想象的,或灿烂或荡气回肠或刻骨铭心的过去。

这一次过后,顾闰之很久都没有来,温莎甚至觉得这个男人是不是被他们遗忘了,是不是被抛弃了,如果不是,为什么没人来看他呢?明明闰之已经帮他捎了口信回去,既然家人知道,为什么没人来照顾他呢?

她以为他不会再醒来了,若是他不想醒,他便永远都不会再醒来,因为他的情况很不好,病情一直不稳定,还在危险期内便遭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精神刺激,能不能醒来,除了医疗辅助,主要还是靠他自己。

很奇迹啊,他再次垂死醒来。

他醒来的那天,温莎坐在办公室内,看着手中关于他的病例,忽然就哭了,应该是喜极而泣,是什么让他醒来的呢?他是为了谁醒来的呢?她忽然特别特别想知道。

于是当他的病情稳定,开始好转的时候,她开始尝试跟他说话,虽然他永远都是沉默的,哪怕是治疗的时候问他的感受,他也不会回答。

可是没关系,至少他的病情开始好转了。

他这一次醒来之后,看护他的护工从男人换成了女人,这些人仿佛都是顾闰之安排的,是很漂亮的小姑娘,可是病床上的那个人似是很抵触,望向护工姑娘的眼神有掩饰不了得厌恶,于是姑娘换了一个又一个,最终全被赶走。

或许是他自己想通了,又或者这个男人骨子里本就顽强坚韧,适应环境的能力极快,温莎发现,他开始看一些语言类的书,似是在学习德语,大概是想要适应这个环境了。

于是她便总是在他面前晃,出入他病房的时间越来越频繁,原本护士干的事情,她偶尔也会胜任,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皱眉认真看着德语的词汇,有一处语法无法消化,便询问她。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是询问德语的语法。

她淡定的跟他讲德语的语法,句式,以及词汇量,该怎么掌握练习记忆,他听的很认真。

自此以后,她总是变着法的跟他用德语沟通,渐渐地,便也能跟他说上一两句话。

顾闰之再次来探望他的时候,发现他在看书,便给他买了许多的书籍,温莎特意观察过,明明上次发生了那么不愉快的事情,可是这次,两个男人之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甚至顾闰之能谈笑风生的讲起他的婚姻生活,说起他的妻子叫艾停云,怀孕三个月但流产了,每每讲到这个女人的时候,顾闰之眉眼便很温柔,眼角的笑纹也很浓。

可是病床上的那个人,像是没有听到那般,看着手中的书,并未有多余的表情。

这一次,温莎实在忍不住了,在顾闰之离开的时候,便问他,“这个病人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医院没有登记呢?”

她还记得当她向顾闰之询问他的姓名时,顾闰之的脸上出现了很意外的神情,随后眼里掠过意味深长的笑意,告诉她,他叫宫溟,30岁,与她同岁。

温莎的心无端的跳动了一下,本能的又问,“生辰呢?籍贯呢?家是哪儿的?他的家人呢?”

顾闰之说,“他的身份很特殊,是机密,我只能告诉你,他的生辰,阴历六月二十八。”

温莎忍不住又问,“他的家人都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么?”

顾闰之说,“知道,我都转达了,你让他放心。”

放心?温莎总是不放心的,她是他的主治医生,却不能走进病人的内心,她看着他那么拼命的练习走路,拒绝了护工的搀扶,尝试下地,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站起来,扶着墙,扶着桌椅,扶着一切可以搀扶的东西,他甚至拒绝坐轮椅,仿佛那个东西会深深刺伤他的自尊。

温莎仿佛看见了这个男人的尊严在无数次狼狈的跌倒,又站起来中被磨去了,可是他依然顽强的站起来,借助拐杖行走,有时候,她看着心疼,很想告诉他,他的腿由于旧伤留下的后遗症,加上多年躺在床上肌肉萎缩,很难恢复到正常人的程度。

可是她不忍心。

眼睁睁的看着他努力行走,狼狈摔倒,努力锻炼身体,让多年卧床养下的微胖的身体恢复原样,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可是他确是做到了,奇迹真的又出现了,他适应的那么快,恢复的那么快,有时候她去查房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在病床上做俯卧撑,仰卧起坐,那么有力、精神、全神贯注,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可以缓慢地行走,从病床走到门口,有时候他走到门口时,会遇到路过的温莎,于是他会忽然笑了,似是在向她证明,他做到了。

温莎还记得他的笑容,像是绚烂的夏花,那么灿烂純挚。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于是怦然心动,盛夏的阳光便这样照进了她的心底。

没有任何悬念的,他渐渐像个正常人那般,可以缓慢地行走,他的身材也恢复了高大威猛的样子,他会一边在房间里缓慢地往返走路,一边拿着一本语法书皱着眉头看着。

温莎从没有见过这么坚强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一颗顽强的心,不放弃他的身体,不放弃他的人格和灵魂。

于是在他生日那天,作为医院的医生,她破坏了医院的规章制度,以私人身份,邀约他出去共进晚餐,那个时候,他基本是可以正常行走了,虽然走的很慢,但是很稳。

当她忐忑的向他提出邀请的时候,她清晰的从他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惊愕,随后他缓缓笑了,应了她的邀约。

温莎买了全套昂贵的西装给他,让他终于脱掉了那套该死的病服,他穿上西装的样子真的超级帅超级绅士,他的身高应该有一米八七吧,经过几个月的锻炼恢复,他将自己的身材经营到最初的样子,有型威猛。

她开车带他来到柏林市中心格林莱克酒店,将精心准备的生日晚宴款款呈现在他面前,微笑说,“生日快乐。”

多少年没有过生日了,久到他不记得自己如今该有多少岁了,上一次过生日,还是17岁那年,母亲和家乡的那帮子世家子弟帮他过得,之后他常年在外,基本没有生日这回事了。

他温柔的笑,很绅士的接受了她安排的一切。

温莎记得,那一晚,他一如既往的沉默,但是他的唇角有温暖的笑容。

他似乎喝了很多的红酒,她借酒壮胆也喝了许多。

那一晚,她将医院的规章制度打破到了底,违背了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和操守,这在以前,她是万万不会做的,可是面对他,她便将这些都抛之脑后了,她想将最好的都呈现给他。

于是用完餐,她开车载着他在德国的柏林市中心观赏夜景,跟他讲这边的风土人情,告诉他这边哪条河流最美,哪家的醋闷牛肉最好吃,以及这边严峻的战事,nacui和faxisi。

似乎这边的战事比国内更严峻,流离失所的现状不比国内好到哪里去,好在她们在首都,皇家医院又是公立医院暂时是安稳和平的,这边的人歧视华人,可她偏偏要做到医院首席医生的位置,让他们瞧瞧,想要活命,还要靠咱们华人。

那一晚,她开车带他兜了很远的风,她仿佛说了很久的话,这大概是她三十年来跟男人说的最多的一次话,是她说,他在听。

这些年,追求她的男人不在少数,她长得漂亮,职业高尚,门楣盛高,国内外追求她的名流趋之若鹜,可是人到底是不能凭门楣结婚的,她可以经济独立,可以人格独立,不需要依靠男人亦或者依靠男人的家庭背景装点门面,那么,她要男人干什么呢?要的是一份感情,一份怦然心动,没有错,她今年30岁了,跟他同龄。在他没有出现之前,她甚至是不婚主义,全然没有想要屈就的男人,没有那样让她怦然心动燃起热情的一颗心。

可是他出现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像是精心呵护着一颗小树苗,见证着他一点点的健康成长茁壮,这种热情和期待与日俱增,每天仿佛看他一眼,见他安然无恙,见他还在,便能满足安心一整天。

也是那一晚,她将他带回了家,这是她三十年来,第一次带男人回家,她甚至从没有谈过恋爱和感情,也未有任何经验。

可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便这么被她毫无征兆的带了回去。

他没有拒绝。

虽然她没有过情爱经验,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很丰富的床第经验,因为他没有让她疼,这也证明了,他有过怎样千帆过尽的曾经。

不过此时此刻,他是属于她的。

当他发现她还是第一次的时候,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后倒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切都显得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这一晚过后,顾闰之带着三名高干模样的人来找他,还带着一个德国人,没几个月他便出院了,几乎是不告而别。

温莎甚至觉得这辈子她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的身份是那么神秘,他有牵肠挂肚的家人,许是回国了吧,到底只是一夜情的关系,他也只在那一晚碰过她,记不得那晚做了多少次,他仿佛把这些年压抑的情绪都尽数释放在她身上。

两人都没说话,默契的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之后医院相遇,他的神色也依旧是淡淡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未有只言片语的提及,她便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现在想来,到底是那晚他喝了很多的酒,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沉默的那个劲儿该是醉了的。

在他走后的第五个月,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意外怀孕,并且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作为医生,她不是不知道怀孕初期的症状,只是所有精力都放在医院的病人身上,她对自己关心甚少,吃过活血通脉调经的药,也察觉到自己怎么胖了,也没怎么显怀,于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往那方面想,只觉得自己从小身体就好,不会出什么问题。

直到孕吐越来越强,她才发现出了状况,本是要拿掉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偏偏又一声不响的出现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穿一件黑色的单排扣翻领羊绒大衣,带着黑色的礼帽,帽檐压得很低,似是想遮住这张俊朗华人的脸,撑着一把黑色的大雨伞站在医院门口等她。

看见他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是揉了揉眼,他依然微笑的站在那里,雨帘顺着雨伞的边角汩汩而下,将他高大的身影包围在中央,他的五官很立体,若是不细看,颇有几分洋人的精致深邃感。

那一刻,她几乎情难自己的扑入了他的怀中,失声痛哭,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以为永远见不到他了。

番外四:蒋寒洲篇(四)

他说他是华人军火商,一直与克虏伯、毛瑟兵工厂有来往,德国兵工厂在全球都是最强武器的存在,是德意志的军事心脏,这些人不愿意将武器卖给华人,若是卖了,也是残次品,他要做的便是搭建人脉,建立起隐形的利益网,想办法从他们手中弄到精良武器,清查有多少有问题的残次品流入国内战场。

温莎知道这有多难,他们歧视华人,这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并且还很危险,那些个疯狂的nacui简直就是战争暴徒,会不分敌友开枪杀人。

他便告诉她,一般他不出面,只是让德国的朋友出面,毕竟德国人与德国人之间好谈事情,他只需要想办法拉拢那些为了钱财剑走偏锋的兵工厂管理层人员,只要有钱,有脑子,就能办事,他只作为华人军火商输出,并不介入德国的军事和军企。

他甚至能用德语跟她顺利交谈,回请了她一顿饭,短短几个月,他居然对柏林如此熟门熟路,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跟她回家,而是她去了他落脚的酒店。

她还记得他当时送她到家门口,她本是下车了的,可是心中万分不舍,这异国他乡,能遇到如此温暖可以依靠的人,太不容易,于是她犹豫的问道:“要不要进去坐坐。”

他说不了,晚上还有事。

她问他住在哪里。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把酒店的名字告诉了她。

于是当他半夜回酒店的时候,她就站在他酒店房间的门口。

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她并没有告诉他怀孕的事情,因为她不想错过任何可以和他温存的机会,她想要他所有的热情,当她第二次去酒店找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退房了,他便又这么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那一刻,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了强烈占有的私心,她要把孩子生下来,要把他永远留在身边,让他再也不要莫名奇妙的失踪。

可是从那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后来孩子快生了,她没办法托人找到顾闰之,让顾闰之帮她找到他,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

顾闰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似是格外的兴奋,非常积极的帮她找到了他,在她生育的那一天,他赶来了医院。

说不出他是什么表情,极为复杂难以形容的神情,她习惯了他那么稳,那么厚重,所以并不在意他未曾流露的为人之父的狂喜,他的眉间有冷静地克制,甚至冷静到让人做亲子鉴定,最后确认孩子是他的,他方才露出了真挚温暖的笑容,抱着孩子的时候,眼底是有小心翼翼的喜色,还有温柔的爱意和疼惜。

她赌了一把,赌赢了。

他是个好男人,顾家,有责任感,能担当。

于是她的家变成了他的家,有了孩子作为两人之间的牵绊,她再也不用担心他会莫名奇妙的失踪,再也不用担心会失去他。

于是她有了名正言顺可以提问的身份,她问他,“当初第二次转醒的时候,是为谁醒的呢?”

他说,“为了我妈。”

温莎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说,“既然你康复几个月了,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们呢?”

他当时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看报纸,“这边是关键时期,暂时走不开,一旦回国就会被盯上,我的身份很敏感,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不能有。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再过些日子就回去了,七年都等过了,不在乎这几天。”

多么沉稳的男人啊,温莎暗暗感叹,真的很稳,从说话,到言谈举止,都稳如泰山,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厚重的男人呢,像是广阔无垠的大海,波澜不惊的静,他究竟经历过什么让他养成了这样深沉却又极具魅力的性格呢,尤其是他的双眸,漆黑深邃的瞧不见底,只一眼,便能将人深陷席卷。

那种稳,稳到初为人父的喜悦都不轻易显露。

温莎忍不住问他,“你是结过婚吗?”

他说,“没有。”

于是她便安心了,他只是性格如此,并不是不疼爱孩子。

大概她的提问让他上了心,他说,“你想嫁给我么?”

问完这句话,他忽然愣了愣,孩子都生了,这个问题未免太傻气了。

可是温莎脱口而出,“想!”

于是两人第二日便去登记结婚,温莎这个时候才发现,他连国籍都转成了德意志籍,以前病例册上国籍是空白的,居然能有能耐转过来,那背景门第一定甚高。

这些记忆将她的心塞得满满的,她觉得和他的相遇就像是上帝的安排,一切都那么顺,那么和,那么不可思议,她这辈子做的最疯狂的事情便是带着她的病人外出,甚至带回了她的家,她的床,甚至去酒店蹲守他。

她至今想不通,自己怎会有如此的勇气,甚至有不顾一切的疯狂想要占有这个男人,将他永远的留在她身边,待他好,倾她所有待他好,让他不再孤军奋战,不用一个人一间病房一坐便是一整天。

过去七年的画面不断从眼前呼啸,她是那么害怕失去他,她不要他再次陷入昏迷,不要他活的那么孤苦无依,就像是异国他乡被遗忘抛弃的人,那么让人心疼。温莎陪同他进入了手术室,高效的杀毒清菌换了身白大褂,戴上皮手套,口罩和手术帽,只要她还活着,她便绝不会让他死!无论如何!

蒋寒洲入院的那些日子,所有人都瞒着蒋老夫人,但是蒋老夫人不知怎地就看见了报纸上的报道,得知停云在她走的那一天,全家不告而别的消息。

佣人扶她下床往椅子上坐时,她忽然双手一软,跌倒在地,佣人尖叫一声,急忙将她扶了起来,引来了冯家上下,自此之后,她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什么都吃不下,一度绝食。

温莎将她送去同一家医院,给她输入流食。

蒋寒洲是三天后醒来的,醒来时听说他母亲的情况,便不顾众人的阻拦,穿戴整齐,像是没事人一样来到蒋老夫人的病房。

他喂她吃饭,她死活不吃,闭着眼睛无声的流泪,哽咽的喉头上下滚动,似是连看也不想看她儿子一眼。

蒋寒洲每日都坚持喂她饭,最后蒋老夫人一把掀翻了蒋寒洲手中的饭碗,让他滚,她没有他这个儿子,一直流泪喃喃七年间的事情,似是真的病糊涂了,分不清善恶是非了那般,也认不得周围的人。

情绪激动血压便上去了,最后几天,情况愈发的不好了,开始说胡话,一直念着停云的名字,让蒋寒洲去把停云给她找来,说他们蒋家对不起这个孩子,她哭着喊停云的名字。

蒋寒洲无动于衷的坐在床边。

没过几天,蒋老夫人便去了,去的时候紧紧握着蒋寒洲的手,想要跟他说什么,可是努力抬起头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最后重重倒了下去,松开了她儿子的手,撒手人寰。

蒋寒洲当时默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眸紧紧的盯着蒋老夫人病中蜡黄的脸,他抿起的薄唇许久后缓缓平了下去,许久后,又变成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身边有温莎的哭声,也有冯母抹眼泪的声音,冯老轻轻拍了拍蒋寒洲的肩膀。

他很平静,从出殡到下葬,都很平静,除了让人将蒋老夫人的尸体运回锦县与蒋老爷子合墓而眠之外,他并未说多余的话,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他便随着棺木回了一趟锦县,意外遇见妻儿成群的萧澈,却并没有与萧澈相认,只说他认错人了,他叫宫溟,是军火商,不是他口中的那位故人。

自此之后,他仿佛比之前更沉默了,更加冷静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性子也更稳了,那双眸子睿智冰冷如脉脉深渊,似是连着头脑也更加精明高效了。

温莎觉得她除了要治愈这个男人的身体,更要治愈这个男人的心,他的心仿佛病了,像是很多年前,她打开他反锁的病房那般,他将自己关锁了起来,锁头上落满了尘劳和灰尘。

于是她培养他和孩子们的感情,两个双胞胎儿子乖巧伶俐,总是喜欢追在他身后跑,他看到他们的时候会笑,亦如很多年前,他可以站立行走的时候,站在病房门口冲她笑那般。

温莎觉得他所接触的军火职业太过危险,他说只是一时的,果然没过一年,他便被调了回来,温莎也跟着他回国定居,他总是那么忙,总是让她担心不已,似乎从认识他那天开始,她的心便从未放下过。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没有脾气,她从没见过他发过脾气。也很少看他笑,偶尔见他笑一次,不过是对着他的两个儿子。

温莎也会在夜里向他索求温暖,他也从不会拒绝,夫妻之间该做的,他也都会做,是一个称职丈夫,称职父亲的楷模,但是温莎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是什么呢,好像是快乐。

ps:大家的留言这两天作者都有很认真的看,然后良心受到了谴责,大家追书一场也不容易,看书怡情,不能伤心,所以想要补偿大家,抚慰大家受伤的小心灵,本来不打算写温锦懿的番外的,但是作者打算写一章温锦懿的番外,让三个人都有点曙光,然后这本书签合同的时候是60万字完结,作者已经严重超标了,明天温锦懿的番外一出,就正式完结啦,跪求大家手中的五颗星星和票票,跪求因伤心难过给了四个星星的小朋友重新给一个五颗星,呜呜,裸奔更文好不容易,今天作者写了两万字,发了两万字,我保证明天的番外让大家心里好受点,然后,大家说我偏爱温锦懿,没有的,我喜欢温锦懿,但是我深爱蒋寒洲,O∩_∩O哈哈

番外五:温锦懿蒋寒洲篇(一)

阳光微敛的天气,硕大的法国梧桐便显得郁郁葱葱的扑朔迷离,蝉鸣聒噪,这一片区绵延高干子弟的家属楼,阔朗整洁的街道干净明晰,撒着细碎的阳光,楼面的墙壁全部用的红褐色砖壁,砖缝里依稀可见细细绒绒的小茅草,身着白色衬衣的男子悠闲地靠着墙,抬起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楼层三楼的住户。

他的袖子绾起,露出一截白皙干净的手腕,领口的扣子随意的开了两颗,依稀可见性感的胸膛,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站了两个小时。

站在对面巷子口的卖花小姑娘也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两个小时,见他还有持续下去的样子,卖花小姑娘好奇的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也往他看的方向看去,问道:“先生,你在看什么呀,天上有什么好东西吗?”

他唇角含笑,指着对面楼层的上空说,“一会儿那里会飞过三只鸟。”

小姑娘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天空湛蓝,楼层林立,什么都没有,她的目光从天空转移到男子的脸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大概是觉得这位叔叔长得太好看了,从没有见过这么干净漂亮的人,所以一时间看痴了。

“来了。”男子忽然说了句,唇角的笑容愈发浓郁。

果然话音落地,扑棱棱三只鸟从那栋楼的楼顶飞过,随后渐渐飞向了天际的远方。

卖花的小姑娘惊讶地笑道:“先生,你怎么知道的呀?”

男子这才低下头看她,唇角带笑说,“我还知道,一会儿会有枪声从三楼右侧倒数第二间屋内传来。”

“我不信。”小姑娘也站到他身边,靠着墙,学着他的样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楼。

果然不到三分钟,有枪声从那栋楼里传出来,惨叫声乍然响起。

男子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卖花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先生,你怎么知道会有鸟儿飞过呀,为什么会有枪声呀。”

“因为那是信鸽。”男子笑容漫漫的说了句,他似乎跟卖花的姑娘们一直很有缘分,犹记得很多年前的上海,也是这样盛夏的午后,他站在华盛街卡尔咖啡馆的街对面,如同此刻一样,优雅的靠在古色古香的橱窗前,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二楼橱窗里五排靠窗的位置。

那时候,也有卖花的小姑娘接近他,陪着他一起一瞬不瞬的望着对面,可是橱窗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于是小姑娘好奇的问他在看什么。

他说,“一会儿会有一男一女坐在五排右座靠窗的位置,并且男的会先走。”

小姑娘不信。

于是他便笑了,目光掠过街道尽头,有微微的幽光,他抬手指着从街道尽头走来的少年模样的人说,“信不信,那个少年是个女人。”

小姑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少年从街道尽头的花坛上走过,穿着很清爽休闲的男装,低着头,背着手慢慢从拐角处走了过来。

小姑娘摇头说不信。

于是他含笑说,“你去试试,她有胸的。”

小姑娘想了想,将手中的花篮递给他,让他帮忙拿着,于是她便穿过马路跑了过去,在那少年跳下花坛的时候,小姑娘佯装被撞了一下,顺势抓了一把她的胸,原本以为只是个少年,没想到真的有抓到一团软软的面团子。

小姑娘吓了一大跳,一溜烟儿就跑了。

躲在街角藏了许久,直等到那男装打扮的女人进了咖啡厅,她才惴惴不安的回到街对面的一楼橱窗前,好奇的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忽然笑出了声,似是很欢愉的样子,但是他没有再言语,笑容缓缓收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看向街对面二楼靠窗的位置。

卖花的小姑娘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继续看,果然那个位置坐下了两个人,刚刚那名女扮男装的美丽女人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一名帅气稳重的男人坐在另一侧的位置,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很短的时间里,那名帅气的男人起身先离开了,只剩下那个女人独自坐着,随后缓缓趴在了桌子上,很落寞的样子。

卖花的小姑娘看向身旁干净漂亮的男子,好奇的问道:“她在哭吗?”

男子似笑非笑的说,“没有。”

“她看起来很难过,怎么会没有哭呢?”小姑娘问。

他便又笑了,低头看向小姑娘说,“因为没人给她擦眼泪,哭了给谁看呢。”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你今天还买我的花吗?”

他想了想,说不了。

小姑娘就指望他发家致富呢,自从遇见他过后,她的花就不愁卖了,卖的特别的快,她总是会把最新鲜最美的玫瑰花留给他,也知道去哪里能遇见他,听说他不要花了,小姑娘问他,“你不买花给你的爱人了么?”

他愣了一下,含笑不语,那时候下着淅沥沥的雨,没多久雨就停了,他看着她推开咖啡厅的门,摘掉挂住头发的风铃,有些无所事事的无措感,最后她将手空空的揣进口袋,叫了辆黄包车离开,整个人都有些无措的仓皇,却又很是镇定自若,想来,她当时一定是很想哭的,她的心一定在颤抖,可是唇角努力上扬,愈发装作若无其事,愈发显得不知所措了,没人心疼,哭给谁看呢,又没人给她擦眼泪,所以努力对每个人笑,这样身边关心她的人才会好受一些。

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他才转步离开。

小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生,先生,你还爱她吗?”

他没有回答,身影渐行渐远。

那相似的午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同今日的盛夏,炙热,蝉鸣,聒噪,却又让人欲罢不能,枪响声持续了三声,天上的信鸽没飞多远便不知被谁用三支飞镖给打了下来。

他转身走出古色古香的巷子,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转身看向卖花的小姑娘。

“给我一枝花。”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有些自我,笃定的微笑。

小姑娘欢快的跑上前,拿了一支玫瑰给他,“漂亮先生,你要买花送给你的爱人吗?”

“我从没送过她花。”

“为什么呀。”

他想了想,为什么呢?大概是他送给太多女人花了,他不想将这种千篇一律的脂粉气加之在她身上,于是他送过她什么呢?他想了想,忽然笑了,好像都是胃疼时的药,是下雨时的伞,是冬日的毛衣,是夏日的凉席,是她哭的时候,帮她擦眼泪,是她冷的时候,拥她入怀,想宠她宠到上天入地,想让她继续风里雨里无法无天,甚至想让她站在那个男人面前,狠狠的幸福给他看。

他要她像一个正常的姑娘一样,可以痛快的哭,痛快的笑,不要她洋装坚强,不要她难过无措时扬起的微笑,要她无所顾虑,要她有所依靠,要她永远做一个完整快乐的小姑娘。

他买了支花,走过长长的街巷,径直来到这南方小镇河道边儿上的雅致客栈二楼,从二楼处可以看到不远处漫漫蜿蜒的河流,阳光洒在河流上波光粼粼的闪耀。

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一名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穿着绿色格子衬衣,戴着鸭舌帽,戴着黑色的墨镜,看见他上来了,便摘下眼镜说,“任务怎么样?情报截取没?”

他将手中的花顺手放在桌子一侧的花瓶里,在女人的对面坐下,笑说,“你认为呢?”

女人皱了皱眉,“我刚听到枪声,姓丁的是不是被干掉了。”

“嗯。”他将手惬意的搭在木质窗框上,含笑看着不远处的河流,于是那阳光便点缀在他的眼底。

女人的脸色瞬间变了,“青云你怎么回事!我把他安排在你这里,你的任务就是保护他!截取他手中的情报!怎么能让他死了呢!他是重要的人证!”

叫青云的男子这才慢吞吞的转回头,眼底倾斜明媚的阳光,含笑说,“保护他太麻烦,不如找个人代替他去死,又能引出暗杀的人,抓到一只是一只,我刚刚替你抓到一只小老鼠,你不高兴么?”

女人愣了愣,“这么说姓丁的没事……”转瞬间她似乎想明白了,脸上的神情这才缓和,又开始训斥他,“你做事能不能上点心,能不能多接几个S级的任务,哪怕不做S级的,A级任务也可以多做几个,为我们组挣挣光!你看看以前顾闰之他们组,年年拿第一,你瞧瞧人家飞鹰,所有任务级别都是S级的,瞧瞧人家如今?直接从情报科调到中央政治局去了,重权在握,成为了那么优秀让你敬仰的政治家,改名换姓,改头换面,彻彻底底的换了一个新身份,你再瞧瞧你,一天天就晃悠在这种简单的C级任务上,当初陈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找到你,不是让你进组晃悠着玩的!”

青云这个名字是对面这个女人给他取的,当初为了代号名称的事情,可没少折腾对面这个女人,大概因为他有强迫症的缘故,不好听的名字他一概不要,于是这个女人便想了半个月想到了青云这个名字,因为他的眼里有漂浮的纯净的云层。

青云也不恼,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的看她,“所以呢?”

“所以你也多接几个S级任务平步青云啊!青云,青云,我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让你平步青云,你这个人就是太聪明了,凡事太权衡利弊了,所以止步不前,你瞧瞧人家飞鹰,不怕牺牲,不畏艰险,做事多么干净利落,不留余地,正是他有这种让人敬仰的革命精神,才能坐稳今日那把让人敬仰的交椅,那可是咱们情报科的榜样啊,能从情报科直接调到上面做大佬,就知道他多狠,对自己狠!对敌人狠!一般人这辈子都做不到。”

“是啊,他干掉了自己的上级,残杀同胞,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啊。”有微风掠过河面的褶皱吹进来,撩拨过他的碎发,让他俊美无瑕的面容更显得明媚梦幻,他的话里有讥讽的笑意,唇角却是愉悦的,目光落在对面女人的脖颈上,“马姐,你这次戴的项链不错,格调上去了。”

马姐怔了一下,下意识拿手摸了摸脖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上次青云说她戴的链子太招摇了,她就换了一个,尴尬间忽然反应过来,这又是他在转移她的注意力,想把话题岔开,于是马姐脸色一黑,话题又扯了回来,“闰之是任务失败落在了日本人手里壮烈牺牲,跟飞鹰有什么关系,你别乱说话给自己惹麻烦,现在谁都能惹,就是不能惹飞鹰,他的性格大不同往日,现在是什么人,什么身份!那是我们顶顶头的上级!你要是想爬上他那个高度,你也能做到!就看你做不做!”

“不做。”他干净利落的回答。

“你!”马姐瞪着眼睛看他,她对眼前这个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明明有那么聪明的头脑,却不用在正途上,每次不管给他什么级别的任务,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用他自己的方式轻松办了,只是他从不接A级以上的任务,诸如潜伏周期长,任务牺牲大,危险系数高,哪怕让他跟女人逢场作戏的牺牲他都不同意,按理说他这张脸,若真是做潜伏,利用女人获取情报,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他偏偏一个字,“不。”

藐视纪律!不服从命令!恣意妄为!陈先生当初找到她说给她推荐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特别适合做潜伏,于是她带着惜才的心情,千方百计挖到了这么一个宝,结果养了这么多年,才发现是个爷。

“青云,我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们组的任务年年都是垫底的,你马姐就指望你能多接几个S级的任务,为国家做贡献,为咱们组争光。”她喝了口茶,说,“你的能力不比飞鹰差,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几年前有个线报需要你跟飞鹰接头,我记得清清儿的,你可是没依靠任何同伴,一个人把任务给做了,放了他鸽子,甚至摆了飞鹰一道,那件事若不是因为你身份保密,我顶着上头的压力帮你压下来了,不然你早被上面给通报批评红牌警告了!就单单看我这么疼你,你也应该报答我一下啊!虽然我不赞成你这种抢功劳的利己主义,不配合同伴,不注重团队合作,不顾及集体利益的行为,但是我看重的是你那个时候的积极性,你当时怎么那么积极?完成度那么高?要是你现在拿出那时候一星半点的积极性,你早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大作贡献了!”

他笑而不答,看了眼手表,“马姐,这次的任务我汇报完了,咱们面儿也碰完了,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你今天非给我一个理由不可,为什么不做S级任务,不做S级任务,A级任务也好啊!”马姐刻板的说。

青云站起身,沉吟道:“惜命。”停顿了一下,唇角一扬,“我的人生还有别的追求。”

马姐脸色一变,严肃起来,“你这是贪生怕死!是思想上的严重落后!是可耻的!要为了革命勇往直前,不怕牺牲!要放弃个人利益!维护集体利益!要舍小家为大家!”

他走了两步站定,回头看她笑道:“那要不我退组吧。”

马姐脸色一拉,忽的站起来,“把你这句话收回去,革命的队伍哪里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我给你一段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话!”

眼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马姐气不过,又冲他的背影骂道:“青云,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忠诚度不够!不懂什么叫忠诚!叫牺牲!叫家国大义!”

是的,他向来只忠于自己,也没打算为国牺牲,他若是死了,她怎么办呢。

马姐眼睁睁看他走远了,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咣当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瞧着这个四季如春的江南小镇许久,渐渐心里的气便消散了,大概是习惯了,自从这个男人入组后,只要两人碰面,隔三差五便是一顿吵,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太难管教了,因为这个男人只遵从自己的内心,从没有为了集体牺牲的概念,也不遵守组织纪律,简直就是我行我素,恣意妄为。

真真儿的是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她还记得她曾经苦口婆心差点跪下求他做了三次B级任务,去了三座城市,完成度之高,效率之快的几乎让她嗔目结舌,从没有看他这么积极过,于是一问,原来是他儿子病了,他着急赶回这个小镇,所以才那么快刀斩乱麻的把任务给做了,那个时候,她便发现了这个男人潜藏的城府和手腕,只消看他做一次任务,便知道做S级任务绰绰有余了,如果得以挖掘,将来一定会是栋梁之才。

可是他做什么都不上心,说起来,他做任务的手腕,真的是精妙轻松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用最少的投入,最妙的走局,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事情神不知鬼不觉的办了。

他好像背后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后盾,为他所用,所以才会收集情报那么快,效率那么高。

说起来,这个男人,也是个传奇,因为他的身份背景,连她这个组长都不知道,按理说,她作为组长应该掌握每一个组员的信息,可是这个青云,偏偏一点把柄都不留给她,不给她任何控制他,威胁他的机会,就连他的儿子,他的家人,也只是听他提到过,却无踪迹可查。

当年她还来不及问陈先生的时候,陈先生便已经因公殉职了。

这座江南小镇很美,沿着城市的外围有护城河,还有一条清粼粼的河道横贯小镇,河道上有不少船舶,沿街有很多低矮的琉璃瓦白面楼,街道上都是用青石板铺就的,下雨的时候有厚厚的青苔,很容易摔倒,阳光普照时,便显得一切如梦如画的美,像是一座如墨画的宁默卷轴缓缓展开,美的诗意潇洒。

这里很安静,鸡犬不相闻,因了落座于南方偏僻地域一隅,战火纷争还没有烧进来,静如古画的城市,他缓步走进了沿街的一家四合院,院子里脸上有刀疤的女人正在晒衣服,瞧着他回来了,便笑说,“事情办完了吗?”

他微笑应了声。

“这段时间还出去吗?”女人问。

他说,“不了,最近不接任务。”他径直走进大厅上了二楼。

二楼的书房里,俊朗青涩的少年正坐在他的书桌后低着头认真的写作业,他穿一件蓝色衬衣,平角直裤,个子很高,大概是遗传了他爸爸的基因,大概快一米八了,再长些许,便能超过青云。

青云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今天作业多吗?”

少年点了点头,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的说,“多。”

“上次那几服药拿给妈妈喝了吗?她最近又有什么症状没?”青云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随手拿过他放在一侧的作业本翻看起来。

少年依旧专注的做作业,“喝了,最近挺好的,你上次给的暖胃的药贴子她一直贴着,没听她说胃疼了,总见她捶腰,大概腰有点不舒服。”

“怎么会腰不舒服?”青云看向俊朗少年问道。

少年说,“摔得,前儿个夜里好像睡觉翻身扑空了,掉地上了,半夜听见她哎吆一声,阿舒又把她给扶上床了。”

忽然低低的笑声传来,十分的爽朗愉悦,青云只笑没有接话,手中的作业本随手翻了几页,便看见里面夹了几个粉红色的信封,他说,“这是什么?”

少年抬头看了眼,目光落在作业本里的信件上,面无表情的又垂眸继续写作业,“情书,别人给我的,一直没来得及看。”

青云眉梢一挑,唇角含笑,“不错嘛,这么多姑娘喜欢你。”

“那是,我们学校半数以上的姑娘看见我就脸红,都不记得多少姑娘给过我情书了,我妈都给我装了两箱子了。”少年眉目间有矜贵的倨傲,垂眸认真的写着什么,淡淡回了句。

青云唇角含笑,漫不经心的拆了一封情书,看着看着,眉梢一挑,轻笑出声。

少年瞧他颇觉有趣的如画侧颜,“爸,你应该也收到过不少情书吧。”

“不记得了。”

少年笑说,“前些日子我们学校一个姑娘托我把一封情书转交给你,月儿阿姨给你了吗?”

“忘了。”

少年盯着他半晌,复又低下头继续写作业,嘟囔道:“爸,我觉得你好怂,都这么多年了,我妈都还不知道你的存在,那些药啊、生活用品啊、嘱托什么的,你自己送啊当面跟她说啊,干嘛让我转交啊,我要是你,早把我妈拿下了。”

半晌不见青云回答,少年又抬头看他,发现那些情书已经被他拆到第三封了,正唇角含笑,津津有味儿的看着。

原本不在意那些姑娘写了什么内容,可是瞧着眼前俊美的男人看的这么入神,少年心中一动,也产生了几分好奇,那些姑娘给他写了什么引起了他爸的注意?

于是少年从桌子后站起身,绕道青云身边看了眼,少年认得写这封信的姑娘,是一个眉清目秀的江南女孩子,也是他的同班同学,两人好像连话都没说过,怎么会给他写信呢?少年看着信件上的内容,随后缓缓眉头皱了起来,“看不出来啊,平时斯斯文文的,居然会写出这种话,什么看见天上的月亮就像是看着我的脸,什么护城河倒影着我沉默伫立的身影,什么梦里全是我漆黑的眼睛,这姑娘真是……”

少年打了个寒战,“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的脸有月亮那么脸吗?我是溺水了还是怎么去护城河边干嘛,还有,梦里全是我漆黑的眼睛她就不觉得害怕吗?”

青云听他这么说,忽然就笑了起来,很清脆如琴音的笑声。

青云抬眸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姑娘吗?”少年眉梢一扬,“那自是我妈那样的,长得又美,又善良,除了笨了点,哪儿都好。”他特别不屑的盯了青云一眼,“我妈要不是我妈,我早把她扑倒了,哪儿能轮到你背地里倒腾。”

那神情中的骄傲和矜贵跟那个人如出一辙,尤其眉眼和高挺的鼻梁简直与那个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般。

青云挑眉,抬起大手按在少年的头上狠狠揉了揉,“说什么呢你!臭小子!”

少年笑着从他的大掌中脱离开来,往后退了几步,靠坐在一侧木质雕花窗框上,修长的腿随意的伸着,阳光洒在他俊朗稚气的侧脸上,分外明亮,“本来就是啊,爸,你太怂了,都多少岁了,还是老处男,我要是你,过手的姑娘一定数都数不过来,论吨称了都。”

青云眉心一凝,大概没想到这个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跟他开这么露骨的玩笑,不过他的唇角却是含着明媚的笑意,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你现在有过手的姑娘了?”

少年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个敏感而又尴尬的话题,莫名的有些窘迫,可是又不愿意服输,踟蹰片刻,抬眸笑说,“我第一个过手的,一定是我妈这样的……”

话没说完,青云便站了起来,大步向少年走去,大有收拾他的气势,虽然唇角有笑容的,可是眼神却冷了。

少年忽的闪躲开他的身子,绕道他身后往另一侧跑去,边跑边笑说,“谁让你这么怂,爸,要不我帮你给我妈下药吧,你趁机把她拿下了吧,给我生个妹妹呗,你好多年前说给我生妹妹,生到现在我也没看见妹妹在哪里,爸,你是不是不行啊,别光养胃,养养肾呗。”

青云眉峰一凌,冰山雪莲般的容颜上掠过一抹愠色,岁月没有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亦如很多年前那般温润如玉的美,连着眉心都散发着干净的冷光,蕴藏着成熟的雅韵,他大概是真的有点恼了,大步上前便将那小子给按住了,大手按在他的头上,唇角扬起一抹恶趣味的笑意,不停地揉着少年的头,“臭小子,有你这样跟爸说话的吗?”

两人正闹着,月儿端了茶水上楼,瞧着这一幕便笑出了声,“你们两个啊,到底是父子还是兄弟啊。”

“月儿阿姨,救我,快救我。”少年挣扎着向月儿伸出手去。

月儿笑着说,“我可救不了你,谁让你乱说话的,不好好管管你,你就要翻上天了。”

话音落地,少年便一个脚滑狗吃屎般摔倒在地,于是青云的大手顺势按在他的头上,不轻不重的将他按在地上,让少年趴在地上无法起身,随后顺手拉过了一张椅子,坐下,微笑说,“知错了吗?”

“知知知,我知错了,爸,你能行,生猛如虎,不止能给我生出一个妹妹,十个妹妹也能生!”少年连连求饶,可是说出的话却没有示弱的意思。

月儿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望着父子俩折腾的一幕,眼里浮起幸福的笑意,看着他眼角眉梢快乐的阳光,甚而觉得自己当年那个决定是多么正确,她想看到他幸福的神情,如果她给不了他幸福,那便让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能永远待在他身边,做他的月儿姐姐,做他的家人,能一直这样看着他,便是最好的愿景了。

月儿笑说,“行了行了,好好的帅小伙儿,看被你折腾什么样了,就应该让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都来看看,看看你们背地里都是怎么一副光景。”

少年求饶了好一会儿,青云才放开他,让他回家吃饭。

少年不肯。

青云说,“你不回去你妈会担心,回去。”

“阿舒天天不回呢,她好像察觉到你也在这个镇上,整天这条巷子窜到那条巷子的找你,就她那张脸,天天没少给我惹事。”少年在餐桌前坐下,等着在这里吃晚饭。

月儿说,“怎么还给你惹事了?”

“学校有几个地痞流氓盯上她了,我没少帮她打架,真不知道那些男人看上她什么了,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那张脸我也不觉得多美啊,还没有我妈美呢!”话刚落地,少年的后脑勺便又被拍了一记。

青云笑眯眯的说,“从这一刻开始,我若是再听到你这么目中无人的说话口气,信不信我让你笑着来,哭着回去。”

少年细细观察他的脸色,虽说他是笑着的,可那笑容不及眼底,说不出的愠色冰冰,有种不怒自威的淡定感,少年便知他是真的动怒了,于是见好就收,默默的点了点头。

吃饭间,青云似是不经意的提了一句,“有时间给你奶奶写封信寄到上海去。”

“哪个奶奶。”少年随口一问,话音一出,他就后悔了,想起了青云刚刚说的话,俨然是真的动怒过,这会儿万万不能再招惹他,于是少年急忙改口,“哦哦,蒋家奶奶……”

月儿诧异的看了眼青云,蒋老夫人不是很多年前就去了么?给她写什么信……

少年沉默了会儿,看向他,“我写什么呢?”

青云微笑说,“把你近况,你妈的近况,家里人的情况都写一下,告诉她老人家你们过的很好,让她不要牵挂担心。”

少年敛眉许久,低声说,“多少年都没联系过了,我不晓得他们住在哪里。”

“我知。”

少年又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那我回去跟我妈商量一下……”

“不用跟她商量,你不是说她笨么?听我的没错,寄。”青云微笑。

少年咬了咬唇,脸上的神情落寞下去,半晌点了点头。

番外六:温锦懿蒋寒洲篇(二)

那封信是一个月后寄去上海的,那一天依然是艳阳天,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参天生长,漫天铺洒,刺白的阳光透过树叶零零碎碎的洒落在地上,气温很高,天气很热,位于上海法租界的一间奢华大气的别墅内,温莎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拿着最新款的一件黑色蕾丝A字裙观赏着。

珠光宝气的金少奶奶坐在一旁,手中也拿着一件今年时髦的雪纺百褶裙,一边细看着,一边笑说,“这两件衣服真不错,又时髦又新潮,看来孙家那位有心巴结你,让他媳妇儿来凑近乎呢,可算说送了点上眼的货了。”

温莎颇为喜欢手中的A字裙,站起身不停的比对,她今日一身米黄色波西米亚风格裙,身材高挑文质彬彬,头发染成了时髦的黄色,烫成了大波浪卷儿,将鹅蛋脸儿显衬的愈发妩媚动人。

“怎么样,上次穿着那件包臀裙去见你男人,他怎么说?喜欢吗?”金少奶奶脸上浮起暧昧的神色。

温莎莞尔一笑,如出水百合般温和优雅,她做全职太太很多年了,皮肤保养的如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气质越来越温柔出众了,加上她高挑的身材,走到哪里都能引来一片艳羡折服的目光,她一边对照着不远处的玻璃窗对比着黑色蕾丝A字裙腰身,一边笑说,“他哪儿解这种风情,倒是多看了我两眼。”

金少奶奶笑的花枝乱颤,“吆,这多看的两眼就证明看上眼了,那定是觉得衣品不错的,你又长得这么美,哪个男人能把持的住。”

“到底是老了,自是比不过那些娇花明艳的小姑娘的。”温莎笑说。

金少奶奶十分不以为然,“那些小姑娘可没有你这么出水芙蓉的优雅气质,但凡懂得欣赏女人的男人,定是逃不过你这一关,不然短短几年,你们能接二连三生这么多孩子,眨眼间老四都两岁了。”

温莎眉眼愈发温柔幸福下去,她笑说,“瞧你说的,你家老六都出生了呢,我家那位要是有你家那位一半的风情,我也不至于成天的往那么远的地方跑,你是没见他现在有多忙,天天儿的皱着眉,吓得我都不敢轻易跟他说话的,烟抽的越来越凶,劝都劝不动。”

金少奶奶也拿着衣服站起身摇摆着腰肢比对,说,“虽说你们夫妻感情很好,可总这样分居两地也不是办法,你家这位如今位高权重,你又不在身边,我听说政治局那边的文职小姑娘个个长得可俊俏了,好多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你可要把好关,别让人趁虚而入了,你家那位长得那么英俊又有权势,多少小姑娘算计着呢!”

温莎笑说,“你刚刚还说那些小姑娘自是比不过我,现在反倒劝我提防了。”

金少奶奶说,“嗨,这不是要分情况嘛,莎莎,我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我提醒你自是为你好,哪有夫妻常年分居的,这男人在你身边儿的时候,你时时刻刻能盯着他,他的目光也自然会被你的美吸引。不在你身边儿的时候,你哪儿能事事罩着他,你再美的风姿他也看不到,时间一久,可不空虚寂寞么,没个把寸儿的,可不就心野了么。”

温莎放下衣服,文质彬彬的眉间渐渐沉下一丝淡淡的忧色,她不是没担心过,大抵是她当年跟他的一夜情太过顺利随便,她也总担心他在外面会不会也这么来者不拒,以前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倒是没有这种顾虑,也见他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可是现在分居的时间越来越长,眼下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他了,时间隔得越久,她便越没个安稳。

看见温莎低垂的眉间有些黯淡的颜色。

金少奶奶问道:“你上次去延安的时候,他身边的文员是男的女的?”

温莎说,“有男有女。”

金少奶奶问道:“女的长得怎么样?”

温莎想了想,“挺俊的,看样子都只有十八九岁。”

金少奶奶直摇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三个月没有夫妻生活,他身边又都是年轻小姑娘,这可就十分危险了,上次去有什么异常吗?”

温莎摇头,“倒是没什么异常,我去的时候,他让我去宿舍等着,只有一个做勤务的小姑娘进过他房间,像是烧开水,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就敬了个军礼,走掉了。”

“还有小姑娘随便进他房间的?”金少奶奶一思索说,“这可不行,你要多盯着点,你的本职不是医生吗?那么精干的医学专业怎么能说丢就丢呢?我看你还是把职业再捡起来,现在国家正缺医学领域的人才,托关系把你的工作调过去,延安可是中共中央所在地,多少高干挤破头想把孩子送过去锻炼为国争光,你跟你家那位说说把你调过去做战地医生,或者就在那边的医院谋个职位,过去定居算了。”

温莎将面前的衣服一点点叠了起来,叹了口气,“上次去的时候,我跟他提到过,他不同意,说那边环境艰苦,让我在家好好带孩子,若是想上班,就在上海租借这边的广慈医院做老本行,可是总这么分居两地确实不是办法,我去的次数多了,那边的人说闲话对他影响不好,我去的少了,也是不放心,哎,真难。”

金少奶奶问道:“电话呢?经常打电话回家吗?”

温莎摇了摇头,“没见他打过电话,偶尔我打个电话过去,都是文秘接的,不是说他在开会,就是说他去前线阵地视察了。”

金少奶奶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感慨道:“这男人啊,还是不要太有本事,差不多就得了,像我们家那位安安稳稳的在租借市政谋个差使,倒也小家小乐的。”

两人突兀的沉默了下来,电话铃声铮铮响起,佣人跑过去接电话,听了几句,喜气连连的说,“太太,太太,先生回来了!说是去北平开会,顺便回来看看,说是可以在家住两天呢!”

温莎愣了一下,瞬间容光焕发的站起身,喜得乱了分寸,急忙急促的往楼上走去,对金少奶奶喜道,“你来,帮我打扮打扮。”她转脸问佣人,“说没说什么时候到家?”

佣人说,“晚上到!”

温莎瞬间笑的妩媚动人,“快去通知我妈,让她把孩子们从公园都带回来,都准备准备。”

金少奶奶跟着她一起眉开眼笑的往二楼去了,作为温莎的好姐妹,她对温莎嫁的这个男人,也是分外满意,虽觉得他长得像极了曾经相识的一个故人,但是那个人到底是死了很多年了,她便也没多想,也未曾跟温莎提及过,只要她这个心底善良的小姐妹过得好,比什么都成。

果然晚八点的时候,黑色的车子便缓缓停在别墅门口,他稳步从车上下来,身材似是比曾经更显得高大威猛,面色一如既往的凝重深沉,眉头皱的很紧,俊朗的容颜如刀削般冷厉,大步往前走的时候,威严慑人。

身后跟着三四个高干模样的人,一行人进了大厅,匆匆上了二楼的书房。

此时温莎正在二楼帮孩子们打理衣服,听见佣人的喊声,紧忙带着孩子们走了出去,便听佣人说,“先生去了书房……”

温莎怔了一下,继而又笑了起来,适逢冯老和冯母听到消息,从公馆赶了过来,一大家子人等在一楼大厅。

他在房间待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那一行高干模样的人方才拎着公文包快步走了出去,待人走完了,他又在书房待了半个小时,似乎一直在听电话。

温莎一直拥着孩子们站在门口,两个大儿子如今也长成了小少年,最小的也有两岁了,其次还有个五岁的女儿,几个孩子睁着大眼睛望着书房的门口。

小少年迟疑的回头问她,“妈妈,是爸爸回来了吗?”

温莎笑说,“是。”

五岁的小姑娘一听说是爸爸回来了,不管不顾的噔噔蹬蹬的跑上前一下推开了书房的门,“爸爸!我最爱的爸爸回来啦!”

那时候他正在写公文,听见这一声爸爸的时候,紧皱的眉心展开,唇角凝起温暖的笑容,没有抬头,似是猜到这小家伙下一步动作,一边写公文一边笑说,“我们嘉嘉嘴巴越来越甜了。”

嘉嘉爬上他的腿,骑坐在他的怀里,他放下笔,低头,笑望着他的女儿,威严的神色顿时温和下去,小姑娘扎着可爱的鞭子,眉目颇像她的母亲,清秀又显得文质彬彬。

温莎见他没有不悦的样子,于是放下心来,拥着孩子们走了进去,小少年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欢愉,全部拥至他的身边,“爸,好长时间都没见到你了,我这次考试全科都在90分往上,我们学校的校长和老师都说,虎父无犬子!”

“是吗?”他温和的笑。

“爸,我上次击剑赛拿了金牌呢!”

“不愧是我的儿子。”他眉宇间有骄傲的神色。

“爸爸,我会背三子经了!”二岁的小儿子儒儒的争着说,争宠般推开了姐姐爬上了他的腿,抱着他的颈项,大大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才是最爱爸爸的!”

五岁的小姑娘也爬进了他的怀里,争宠般抱着他,也在他的另一侧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冲着两岁的弟弟,示威般“哼!”了一声,“我最爱爸爸,最最爱爸爸!你走开!好哭鬼!爸爸是我一个人的!”

两个孩子因此打闹开了。

他忽觉得好笑,爽朗的大笑起来。

于是几个孩子争先恐后的往他身上爬,喧闹欢愉的让他眉梢都染上了明朗的色泽,那凝聚在眉心的戾气和冰冷瞬间淡了去,晕染上温柔的笑容。

温莎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一系列表情变化,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了下去,好在他今日心情很好,看样子,能愉快的度过这个周末。

他被孩子们拉着闹着下楼吃饭,如今他的身份人人忌惮,又是国级干部,虽说冯老和冯母以这个女婿为荣,可是聚少离多,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定的,此刻瞧见女婿下楼,两人笑着站在一楼大厅的楼梯口,“女婿……”

他向来是孝顺的,面对这二老亦如此,一番贴心窝子的话一说,二老便放下了拘束感,安心不少,尤其是冯老,吃完饭喝点小酒,便恨不能与他这个龙婿称兄道弟,拉着他下了半夜的棋,因了他放水,上十局的棋都是冯老赢。

他每次的故意放水,都让冯老高兴不已。

他抽烟很凶,坐在大厅里只下了几圈棋,便已经攒了两缸烟灰,眉头也皱的很紧,似是在想什么问题,有戾气凝在眉间,看似盯着棋局,似乎想到更深层次的事情上去了。

温莎走下来催了几次,让他们赶紧休息,冯老不乐意,他便也没说话。

最后冯母见不得这个不长眼色的老家伙,提着冯老的耳朵让他去睡觉,别耽误女婿休息。

温莎将孩子们哄睡着之后,洗完澡特意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喷了香水,换了身性感的蕾丝睡袍,进入卧房。

他穿着睡袍坐在床头看着一份文件,眉头依然皱的很紧。

温莎掀开薄被滑进被窝,房事,温存,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顺利的让温莎怀疑自己心头的那些多疑是不是想多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睡不着,总想着金少奶奶说的那番话,她翻身抱着他,手从他的肩头抚摸到他的腰际,确实是抱着他,她更紧的靠近他,将他往怀里揽,确确实实,真真实实的是抱着他,有温度,有他的气息,还有他健康麦色的肌肉,没有错,他确实是在她身边。

可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她的手兀自的滑来滑去,证明他是真的躺在她身边。

“不睡么?”他意外的开口了,声音很沉很低。

温莎吓了一跳,抬头去看他的脸,却因为房间里太黑,什么也看不见,他大抵是闭着眼睛睡觉得,只是察觉到她的神伤,随口问了句。

想了想,她还是说,“女人年纪越大越不招男人喜欢,就像是娇花一样,盛开后就衰败成了一地的残瓣子。男人不一样,年纪越大越有魅力,何况你正值盛年,我却显得老了,自是比不过外面那些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她的话里有了醋意。

他许久没说话,半晌,问她,“有区别么?”

她说,“怎么没区别。”她起身趴在他的胸口,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看清他的脸,她和他的相遇就像是一场梦,和他结婚生子也像是一场梦,她甚至觉得此时此刻还是一场梦,那么的不真实,她丝毫察觉不到真实的质感,太顺遂了,如果找了一个词来形容她的婚姻,那便是“顺”。

结婚这么多年来,两人连架都没吵过,也没有过不愉快,他迁就她,尊重她,给她体面和温存。她自是理解他,体谅他,支持他,爱护他,守候他。一切都很完美,完美的像是一场梦。

她甚至不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踏上了政治这条路,跳出了他曾经不稳定的职业圈,走上了一条稳定的坦途,她甚至不知从何时起,他曾经风静树止的心开始滋生了蠢蠢欲动的蓬勃野心,那野心掺杂了戾气和坚不可摧的壁垒凝聚在了他的眉间,甚至不惜改名换姓,改头换面那般连着孩子们的姓氏都跟着一起改了,是什么促成了他的这种变化呢?他在她的身边,可是她丝毫察觉不到他内心的波动,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改变了职业,为什么要从政,怎么就成为如今大权在握的风云人物了呢。

她趴在他的胸口很久,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半晌低声说,“那些姑娘年轻,长得又俊又水灵,肤白貌美,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你又这么招人惦记……”

他忽然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有么?”

温莎好久没有听见他的笑声了,尤其是单独面对她的时候,他只有严肃和温柔两张面孔,此时听见他的笑声,不知是何寓意,便说,“当然,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多是喜欢你这种有颜值,还有能耐的男人,你在那边应该没少遇见献殷勤的吧,就没有动过心?如今我是比不上那些年轻的莺莺燕燕了,上次去你宿舍的时候,遇见一个烧水的后勤小姑娘,长得真不错,看见我的时候感觉她很意外,她为什么会有意外的表情呢?你有老婆这件事让她很意外吗?为什么她可以随便进你的宿舍,这会不会很不寻常?”

这恐怕是她第一次过问他私人未知的领域,也是她第一次对他提出了质疑,一本正经的说这番话,全然没察觉自己的醋意和冷静分析这种事情的不得体,毕竟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一旦拿出来摆在男人面前,就显得缺少涵养和持重。

他在黑暗中沉默许久,半晌,低低的声音中带了很淡的笑意,“你在吃醋?”

沮丧的忧愁凝在温莎心间,也因了他突兀的沉默而不安起来,像是一种默认和衡量,这种微妙的情绪让温莎莫名的有些慌乱,她钻进他的怀里,将脸温柔的埋在他的胸口,有些委屈的说,“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变心……”

“往哪儿变?”

“那些小姑娘……”

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很低很沉,“有区别么?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人不都这个样子么,千篇一律的身体,千篇一律的心,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似是在安慰她的不安。

温莎说,“你这样想?难道就没有对那些娇花一样的小姑娘动过心?”

他忽然笑了,“你成日的脑子里都在想这些事么?若是这样,你还是去上班吧。”

温莎娇嗔的锤了一下他的胸膛。

他说,“开不完的会,想不完的战略,做不完的报告,写不完的批示,打不完的仗,收不完的电报,哪儿有心思想这些,你们女人大抵是太闲了。”

“可是我们聚少离多,男人到底是……”温莎依然不依不饶。

他大概是有些没耐心了,声音微微有了不悦的情绪,但依然轻缓平稳,“你不时常去看望我么?这还不够?”

温莎愣了一下,脸上忽然火辣辣的,这句不轻不重的话,忽然堵的她哑口无言,不知是好话,还是有其他意思呢?她静静的躺在他身边,觉得今晚难得与他推心置腹说了这么多的话,但是为什么感觉他什么都没说呢,恍恍惚惚的朦朦胧胧,除了他安慰般拥她入怀时的那个举动和初衷让她的心被温柔的撞击了一下,可是还是觉得恍然,像是温室里待久了闷闷的恍然。

又像是梦一场。

顺,太顺了,她的人生太过顺遂,顺利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的温存,他的爱,他的拥抱,以及他体贴的安慰,都像是一场梦。

他说在家待两日,果然除了当天回来时处理了公务之外,这两日他不再提及公务,将所有的时间都给了他的孩子和家人,他带孩子们去公园,去游乐场,去黄浦江边,看着他们疯玩打闹,看着温莎和那些个明艳的太太们穿着昂贵美丽的衣饰赤着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她们戴着大大的花草帽,悦耳的笑声传来,阳光分外的刺眼炽热。

晚些时候,他陪同温莎去逛商场,去参加舞会,似是有意在温莎的那些女伴儿面前帮温莎长脸,对她呵护备至,恩爱有加,给足了温莎体面和爱慕,让所有太太们艳羡不已,也让同行的高干们赞不绝口。

一切都是幸福美好的。

合家欢乐,儿女满堂。

晚饭前,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孩子们趴在他的身边玩闹,两岁的儿子坐在他的怀里,显得那么和谐美满。

温莎今日又烫了头发,海浪般如顺在肩背上,让她美丽的背脊更加妩媚动人,她穿上了他今日给她买的一件性感的蕾丝长裙,披着丝沙披风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忙进忙出的做一些计划中的事情,昂贵的香水味儿飘过,可是无论她怎么在他面前晃悠,他都没反应,于是温莎不由得忍不住笑问道:“这一身儿好看吗?”

他当时正在看报纸上的战事报道不知想到了什么严肃的事情,眉头又缓缓皱起来了,厚重的双眸落在报纸上有深深的思量。

见他不答,温莎娇嗔的瞪他一眼,指了指小儿子,让他提醒爸爸。

于是小儿子抱住了他的腿,“爸爸,妈妈跟你说话呢!”

温莎又笑说,“我这一身儿好不好看!”

他眉也不抬的说,“好看。”

瞧他这么敷衍,温莎有些不乐意的走过来,大概是他回家的时候太少了,所以他在家安安稳稳待两天,对这一大家子人来说像是过年一样。

温莎径直走到他面前,掐着腰,弯腰笑望着他,“你都不看我,怎么知道好不好看。”

于是他看她,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还不错。”

温莎愣了一下,他总是这么轻而易举的满足她,让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甚至被堵得没有了后话,奇了怪了,为什么每次面对他的时候,她所有的脾气都没有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他总是那么顺从的满足她的心意,然后……像是做梦一样,她甚至一度感慨世间怎会有这么完美有魅力的男人,又为什么会跟她结婚?两人甚至没有谈过恋爱,一次一夜情,她怀孕,然后生下孩子,再然后就是结婚……

越是这样想,越发想知道他的曾经,他是否也有过青涩稚嫩的过去,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呢?总不会是现在这样稳如泰山,威严慑人的。

适逢佣人从外面的信箱里取了信件回来,有很大一摞,询问温莎,“夫人,这些信件要怎么处理,你过目一下嘛?”

温莎拢了拢滑至肩头的披风,往风扇的方向走去,打算移动一下风扇的角度,不能总对着孩子们吹,听闻佣人的说辞,她说,“不了,每个月都有很多邀请函和匿名信看不过来,放着吧。”说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日孙夫人送了两套衣服来,说是想邀请她去参加舞会,许是会送邀请函来,于是她说,“等等。”

于是她接过那些信件飞快的看了眼,没有孙夫人的邀请函,于是她将信件交还给了佣人,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信拿回来飞快的翻了翻,最后落在其中一张信封上,惊讶地张了张嘴,转脸去问他,“表妹的儿子是不是这个名字?”

“哪儿来的表妹?”他翻了页报纸随口问了句。

温莎说,“艾停云呀!她儿子是不是叫俊逸!”

他保持着看报纸的姿势没有动,皱着眉头,神色依然是持重严肃的,恍若未闻,没有任何反应。

温莎说,“俊逸来信了!咱们外甥来信了!多少年都没有音讯,我还想着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她很惊喜的拿着信件来到他身边,将信件递给他看,“写着奶奶收,怕是不知道母亲去了,给母亲的信呢!”

他威严持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眉间皱起的沟壑似乎更深了,显得脸色凝重而冷厉,目光落在报纸上,这一页的报纸看完了,他随手又翻了一页。

那封信很干净,封面上的字迹娟秀锋锐,写着:“奶奶收,俊逸。”

五个字。

温莎喜气的直将那封信往他的怀里塞,想让他也看看,“外甥寄来的,他们居然还记挂着我们,给母亲寄信来了呢,瞧瞧这字迹,多娟秀可人,你瞧你瞧。”

他的眉间有了暴躁的不耐烦,他忽然将报纸往桌子上一放,站起了身,眼底有止不住的戾气,“既然是给我妈的,就拿去给她老人家烧了去,没必要拆开!”

温莎愣住了,他……是不是发怒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发脾气,这脾气发的毫无征兆,莫名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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