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寒洲眉梢微挑,到底还是插手了,他忽然转了步子,往明华台去了。
锦县的雪与武汉的雪不同,冬雪时节,武汉的雪总是难以积存,透薄如蝶翼,漫不经心的满天飞舞,让人意犹未尽,许是省城的缘故,车如流水马如龙,夜间积存的雪白日里基本被车轮碾压融化。而属于北方的锦县,群山环绕,雪花粒子鹅毛大小,大雪宽厚凶猛,一旦下起来,伴随着北风,非要铺天盖地的下个痛快。
停云一大清早精心打扮一番,坐在窗前等着蒋寒洲的到来,一定要温柔的待他,对,她侧目看着镜子中俊俏的小脸,给自己上了一对环状耳饰,冲着镜中的美人儿笑了笑,哪个笑容最好看呢?停云捏了捏脸,微笑最好看……
“二姨太……”小兰愉快的声音从院内传出来。
停云推开窗户往外看去。
满园厚白的雪,绵延在梅林之中,姹紫嫣红的白红色彩,像是落座在晚霞泼天的云端园子,小兰做完了活计,看着满地积雪,便有意分散停云注意力,在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有鼻子有眼的,她欢呼道:“二姨太,一起来玩这个。”
停云百无聊赖,看着院子里的雪人,微微有了兴致,她披着大衣来到院子,因了杏花阁人少冷清,积雪堆得极厚。
“长恩人呢?”停云看了一圈。
“长叔年纪大了,可折腾不了了,昨夜咳嗽厉害了些,我刚喂完药,睡了。”小兰有些担忧的说,她着一身喜庆的红袄,红色的棉裤,胖嘟嘟的像个年画似得,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更觉鲜活。
“我看看他去。”停云转身往偏阁走去。
“二姨太还是不要去了。”小兰站起身,“长叔刚睡下,他睡眠浅,二姨太一去,他就醒了,等晚些时候再去好呢。”
停云想了想,点了头,复又蹲下,轻轻拍着雪人的身子,问道:“长恩的药还有么?”
“前天刚喝完了,我去了堂百草厅抓药的时候,正好遇见温少爷。”小兰面上微微一红,有些伤感的说,“温少爷说最近购了一批西药,比中药见效快,就遣人给长恩开了几副西药,还叮嘱上冬日长恩应尽量减少外出,要在温暖的室内待着。”她幽幽叹了口气,抓了一把雪堆在雪人身上,“温少爷人很好呢,既温柔又善良。”
停云转脸看向小兰,“你很了解他?”
小兰摇了摇头,垂首道:“二姨太好几次化险为夷,都是温少爷暗中相助的,就连上次老夫人想对二姨太下毒手,也是温少爷告知我找少爷去的。”
停云的心一跳,沉默了下去。
小兰继续道:“我前天看见温少爷身边多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听说两人感情很好。”小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轻飘飘的落寞,“温少爷洁身自好惯了,身边从未出现过女人,想来那个女人对他一定很重要吧,很相爱吧。”
停云冻红的拳头握在一起,蹲下的身子蜷缩成一团,那个男人……拥有她深闺少女时期对男子所有的美好向往,温柔的眼睛,干净的笑容,总是波澜不惊的优雅举止,停云寡淡了面容,想起赤身的摔入浴桶的那一幕,她便羞耻的恨不得死去,他是那样厌恶她了。
“二姨太,你的手好凉,咱们进屋吧。”小兰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怀里搓着。
停云笑着摇了摇头,“哪儿那么娇贵呢,咱们把火盆拿出来,边烤火边玩。”
她的肩头睫毛都覆着雪粒子,皮肤白皙的几近透明、
小兰重重点了点头,往屋内跑去。
停云看着自己通红的手掌,这只手太小,握不住太多的东西,只求父母亲友平安康健,她也下过决心,割舍掉这份危险的期待,不应该有这无谓的牵绊,必须振作起来讨好蒋寒洲,等娘家人被接来锦县以后,就偷偷的离开。
小兰将火盆放在梅树下,又拿出两把伞插在雪地上,两人躲在伞下,抛开心头的阴霾,兴致盎然的堆起雪人来。
停云以为蒋寒洲第二日一定会来找她和好,可是她却失策了,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蒋寒洲都没有再出现过。
他一定是厌恶了她的无理取闹,放弃了她吧?停云开始担忧起来,会不会也放弃了将她娘家人接来锦县的做法?
第六天的时候,停云有些急了,遣了小兰去府上打听打听蒋寒洲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谁知,不到一刻钟,便看见小兰火急火燎的从外面回来,焦急道:“二姨太不好了,少爷被夫人关了几天的禁闭,听说今儿一早上,不知道夫人做了什么,少爷勃然大怒,从禁闭房硬是闯了出来,去了明华台,夫人生了大气,现在还僵持着。”
停云面色一白,蒋寒洲的孝顺她早有耳闻,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至于母子公然对峙起来,难道是蒋她娘家人接来锦县的事情?蒋夫人坚决反对么?
停云的心直直的沉入谷底,换了身粉色的棉袄,披上大衣,急忙撑起一把伞,说道:“小兰,咱们也去瞧瞧。”
小兰重重点了点头,扶着停云往明华台的方向去了。
明华台内丫鬟们瑟瑟发抖的躲在门外,院子里站了一排排的家丁下人冻得直哆嗦。
停云携着小兰还未走进明华台的院子,便听见屋内传来的凌厉呵斥声,紧接着,椅子和花瓶全部砸了出来,竟闹成这个样子!她心下一惊,快步进了院落。
小兰先一步上前,向躲在门外的一个小丫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丫鬟牙关打颤,低声说,“好像是温家新购的一批西药样品和医疗器械,被少爷扣押了,说是来路不明,并以此名义,让海关将后续入境的温家药器全部扣押不准审批,夫人让少爷解禁那批货,少爷不肯,就把少爷关了禁闭,昨夜里,夫人拖人想把扣押的货弄出来,少爷得到消息了以后,就……就……一大早赶过来了……”
停云心下诧异,蒋温两家关系不是一直十分要好吗?蒋寒洲为什么忽然跟他们过不去了?停云听着屋内的动静,蒋寒洲应该是擅作主张,未经老夫人同意,所以老夫人才动这么大的气。
她透过门帘的缝隙往里看去,蒋寒洲很少见的穿着英气的军装,立在珠帘后,蒋老夫人拿着桌上的茶壶就砸了过去。
“哎吆。”张嬷嬷急忙走进去,“夫人可使不得,府上就少帅这一个独苗,可不舍得这样。”她快步走上前夺下老夫人手中的茶壶,帮蒋老夫人顺着气。
“你这是冲着谁?你这是冲着我!”蒋老夫人气的发抖,手指指着蒋寒洲,“今天你要是不把那些药解禁……”
她的话还没说完,蒋寒洲面色冷硬道:“那批药来历不明,如果不做质检,一旦流入市场,后果不堪设想。”
“来路不明?哼!”蒋夫人阴沉沉的冷笑一声,“温家不是今年才涉足西药行业的,早在前年就已经购置过一批西药,那时候寒儿你可说过这样的话,眼下你温伯伯举家之力开办医院,你知道那批西药和医疗器械对他多重要吗?”她重重拍了一掌椅子扶手,站起身,“你当我不知道?定是那二姨太挑拨离间,让你和锦懿心生间隙,我就奇怪了,你向来虽与锦懿不亲近,但也不差,自从二姨太进府后,你和锦懿的关系急转直下,这些消息早都传我耳中了,你当我聋了吗?!你就因了这私情,对锦懿下手,我说的没错吧?”
蒋寒洲恭顺道:“实属药品有问题,与私情无关。”
“药品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蒋夫人气喘道:“平时我由着你胡闹惯了,但温家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把那批药解禁,不然我就把那个狐狸精赶出去!”蒋夫人厉声道:“你敢为她求情,我就送她三尺白绫!”
蒋寒洲脸色分外难看,许久,他脱下军帽微微颔首,似是妥协,继而大步转身离开。
刚开门,便见停云面色青白的站在门外,目露担忧的望着他。
蒋寒洲愣了愣,眼里的惊喜和屈辱交织,也不说话,拉起她的手大步离开明华台。
蒋老夫人看着蒋寒洲的背影,一阵目眩的坐回椅子上,温仪对她有恩,她断然不会允许寒儿为了这布满阴谋的私情,就不顾恩仇大义。
蒋夫人目露凶光,她本不想这么快下手,可既然那女人的存在危险到了蒋家的利益,就容不得她再顾忌寒儿了,“嬷嬷。”
张嬷嬷快步上前,“夫人。”
蒋夫人半晌没说话。
张嬷嬷轻声道:“夫人务必要相信奴的话,有下人亲眼看见二姨太衣不蔽体的去温少爷房里勾引他,被咱们少爷当场抓住,听说,就在聚福楼没跑儿,二姨太是哭着跑出去的,温少爷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面色十分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