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小媳妇

二狗子的婚姻是“娃娃亲”,他们四五岁就结婚了。十多年过去了,二狗子和小媳妇今年春天已经年满十六岁,按我们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女方年满十六岁就可以回婆家“种吃”了。

今年春天农忙时节,二狗子的爹妈事先就与对方的爹妈商量好,叫小媳妇回来种吃,小媳妇已同意。

二狗子的爹妈一大早,天刚刚亮,就叫阿姨去接。两个村的距离也就四五里地,小媳妇在大姐姐的赔同下,当天中午就到了二狗子家。

二狗子家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小媳妇和大姐姐睡的房间,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床上用品都是新的。

爹妈知道,这是小两口结婚以后懂事以来的第一次见面,他们是否愿意接受这门亲事,最关键的环节就是这次回来种吃了。第一次的种吃,小媳妇回来干活,干多干少都是次要的,只要他们双方见面后满意就行。

小媳妇进大门后,羞得头都不敢抬,进屋就往厨房里跑。二狗子也是心里七上八下的,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时不时的用眼睛瞄一瞄。

爹妈早就准备好了中午的饭菜,小媳妇和大姐姐洗了洗手一起上菜,全家坐在一起吃饭。只有二狗子不好意思坐在饭桌上,不敢面对小媳妇,一个人畏畏缩缩地呆在房间里吃。

他们两个都很生疏,从来就没说过一句话。今天长大了,第一次见面,是有些紧张。

晚上做饭的时候,来的大姐姐手把手地教小媳妇做菜做饭,晚上的饭菜都是小媳妇亲手做出来的。二狗子的爹妈第一次吃到小媳妇做的饭菜,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满面春光,乐得嘴都合不陇。

二狗子还是不好意思坐在一起吃晚饭,爹妈也没强求他上饭桌,他要是坐在饭桌上,小媳妇可能会跑到厨房间吃,反而不好。

小媳妇也给二狗子准备了一份饭菜,在大姐姐的鼓励下,小媳妇战战兢兢地端着菜,往二狗子的房间走去。脸都红到了耳朵根了,头都不敢抬,双眼看着地下一步步往前挪动。

二狗子站起来去迎接,房间门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双手去接小媳妇送来的饭菜,谢谢,我来,的话都不会说,像一个哑巴似的,手忙脚乱,还怕碰到小媳妇的手。交接时差一点把菜盘子搞掉在地上,别提多紧张了。

这种近距离看自己的媳妇,二狗子还是第一次。以前爹妈到过她们村做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在儿子面前,夸媳妇如何如何好,长得怎样怎样的好看。

在二狗子的心里,早早就种下了媳妇长相,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今天眼见为实,心里很满意。

小媳妇不用化妆,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就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眼睛水汪汪的会说话,身体小巧玲珑,干起活来手脚麻利。民族服装穿在身上,就像大姑娘了。二狗子的爹妈很喜欢。

小媳妇白天在婆婆和大姐姐的陪同下,参加了村里的插秧农活。村民们都很热情:“二狗子媳妇长得真好看,很能干,狗子真有福气。”小媳妇听了在心里美滋滋的,暗暗高兴。

小伴子们很羡慕:“你们瞧!你们瞧!这个狗媳妇长得确实不错。”

小媳妇在别人的夸奖声中,总是听到与“狗”连在一起,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怎么听怎么别扭。

刚开始还带着点微笑,后来想想“狗”来“狗”去的,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少数民族的说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出去后,名字只能随着男人叫。男人叫二狗子,媳妇只能叫狗子媳妇了。

小媳妇来到二狗子家,婆家招待确实太好了,每天都是大米饭鸡肉猪肉的,农村人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二狗子爹妈又特别的热情,不停的往小媳妇碗里夹了好多肉菜。小媳妇推来推去,碗里还是满满登登的。又怕剩菜剩饭不好看,不但吃饱了还吃多了。

来到婆家的第二天晚上,睡到半夜时分,觉得肚子不舒服。她就到房背后的院子里上厕所。她想,在自己家里晚上起夜上厕所,从来不叫爹妈赔同的。到了婆家晚上起夜也不想麻烦随同来的大姐姐。

她到了厕所边,小心谨慎地四周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十五的月亮,夜里月光很明。抬头就看到房背后龙山上坟地的墓碑,白白的竖立着。自然想到埋在里面的死人,感到有些渗人。

当时她虽然很害怕,吸了口,气壮了壮胆,蹑手蹑脚慢慢地走进了苞米杆围起来的简易厕所里。刚蹲下不一会,听到院子里草丛中传来响声。她感到头皮发麻,全身毫毛都竖了起来,魂飞魄散,提着裤子就往回跑……。

一边跑一边惊叫:“阿姐!阿姐!阿姐!……”就连膝盖高的院门槛都没跨出,摔倒在院子门口……。怎么爬都爬不起来,手脚都软了。

随同来的阿姐从睡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翻滚下来,鞋都没穿,跑了出去,急忙把小媳妇拖出院门抱在怀里。

小媳妇全身颤抖,害怕得直哭,腿软软的站都站不稳。

阿姐急忙问:“怎么啦!怎么啦!”

小媳妇上气不接下气地:“有鬼!有鬼!”

阿姐慌忙地:“不要怕!不要怕!没鬼的!没鬼的!”不停的安慰她。

全家都起来了,二狗子呆呆的看着媳妇哭不知所措。

阿妈也过去到了小媳妇边上安慰。两个妹妹光着身子站得远远的看。阿爹一声不吭皱着眉头。

第二天早上起床,小媳妇难为情地说:“我要回家!”把二狗子和爹妈吓了一跳。

白天有的村民叫她“狗媳妇”心里就很不好受高兴不起来。昨晚又搞成这个样子,传出去怕别人会说:“狗媳妇,胆子还没耗子大。”丢死人了。

再说,昨晚半夜三更的,把二狗子全家闹得睡不好觉,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衣着不整,披头散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肯定难看得要死,一走了之算了。

她们村里的老人死后都埋得远远的,我们村死人,就埋在房背后龙山上看得到的地方,是不一样,小媳妇没有心里准备。

十来岁的小姑娘本来就是小孩子嘛,说要回家就要回家,没有理由说走就走了……。

二狗子就因媳妇“种吃”还没来几天,就被鬼吓跑了。他就像掉了魂似的,整天不说一句话,心事重重的。

他伤心时,只想多干点活,缓解一下心中的痛苦。

那是媳妇走后的第二天下午,二狗子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准备下自留地里干活。只顾低着头走自己的路,他走到了大清香树的时候,没想到,走到了人群中。

好多村民在那里荡秋千,看到二狗子过来,大家眼睛一亮,男男女女就拿他开涮。他后悔刚才没抬头看看,要知道这里这么多人,说什么也不会走过来。

“二狗子,媳妇跑了!”

“二狗子,媳妇被鬼吓跑了!”

“二狗子,媳妇跟别人跑了!”

“二狗子,看你那个熊样!窝囊废!活着还有什么用?”

村民们说什么话都有。

二狗子听到后心如刀绞,气得肚子疼,真想跑到龙山上去把房背后的坟地挖个底朝天。想想自己势单力薄,无济于事,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他像掉进漩涡里一样,这几步路走得真艰难。短短几步怎么就走不出去?村民们一浪接一浪的讽刺挖苦,铺天盖地下来,他已经招架不住了,但入地无门无处藏身,只能硬着头皮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一句话都没回答,伤心地暗暗地在心里流泪……。

二狗子后悔当初小媳妇来,没让爹妈把房背后龙山上埋死人的事介绍清楚。其实他爹妈真没办法介绍。一家人正高高兴兴的时候说:“房背后龙山上埋有死人,让小媳妇不要看。”还是说:“不要怕。”或者说:“没有鬼。”那句都不好说。

今年秋季收庄稼的时候,二狗子爹妈派人去了小媳妇家想叫媳妇回来种吃,小媳妇说哈都不来。

今年春季村里有五六家娃娃亲,种吃阶段,媳妇也看到了龙山上的坟墓。虽说媳妇没有被鬼吓跑,但也是心有余悸。

这不,秋季想叫回来种吃的,就有三四家跟二狗子一样。也没有叫回来。

都是龙山上埋死人给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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