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才过了盛夏,暑热还未消尽,夏景行便替吴忠求聘夏芍药身边的大丫环素娥。

夏芍药身边的丫环年纪都不小了,尤其素娥最大。夏芍药以前也问过她们,但这几个丫头都说要留在她身边,一直也没合适的人,便耽搁至今。

吴忠跟着夏景行多年,一路同生共死走过来,这次能腆着脸到夏景行面前求娶,也是听说将军夫人要为身边的丫环寻找归宿,将军府里的下人倒有不少求到夏芍药面前去,但都不甚合意。

将军府里现在的下人们有不少都是官奴,祖上因获罪而入了贱籍,其后代子孙都没法改换身份,夏芍药私心里不想让身边的贴身丫环往后都不得翻身,便拒了府里这些下人们的求亲。

其中也有体面的管事娘子,在夏芍药放出风声要给身边大丫环安排归宿的时候,就背地里打听,想着给自己的儿子求娶一位回来,那与主子的关系就又近了一层,还往四个丫环住处去送东西打点关系,提前营造“好婆婆”的形象。

吴忠日常带着亲卫们住在将军府前院里,房里院里打扫干活的粗使婆子小厮们言语中提起此事,还将夏芍药身边四个丫环都评价了一番,素娥最周全最受好评,榴花性子火辣,不太符合大众审美,但也获得了少数人的欣赏。

他们一行亲卫跟着夏景行出行,算是他的心腹,有时候还要护送主母出行,不时能与夏芍药身边的丫环打个照面,一来二去便暗中留了心。

“属下年纪也不小了,老婆本也存了些,将军瞧着属下怎么样?”

吴忠腆着脸求了来,夏景行见他这番抓耳挠腮的模样,全不是平日那等混不吝的兵油子模样,才开口笑了一声,这汉子一张脸就涨红了,倒比面对战场上的敌人更要手足无措。

夏景行求到了老婆面前,夏芍药也觉他的贴身亲卫比之府里的下人们要强上许多,这些人既有本事,还是良籍,将来还可去营里任职做个武官,不论官职大小,那也是正经的太太。

她叫了素娥来问,素娥陪了她这么多年,听得要将她嫁出去,急的眼圈都红了:“奴婢早已不记得父母亲人,只视姑娘为亲人,想陪着姑娘一辈子,求姑娘别赶奴婢走!”

夏芍药宽慰她:“等你嫁了人,大可继续住在府里。到时候还可以来帮我。”顺势将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

素娥自卖入夏家,从一个小丫头到如今,整个将军府后院里,无论是管事娘子还是前院的管事,谁不敬她一声“素娥姑娘”,都视她为夫人面前第一人,既体面又尊重,主子又明理好侍候,日子过的极为滋润,还真没想过要离开夏家。

不过到底女大当嫁,嫁的人也不是从未谋面的,能跟着夏景行出生入死过的男儿自然都是有好本事的,最后她还是应了下来。

等问到榴花头上,她十分干脆道:“奴婢不想嫁到府外面去。”见夏芍药十分为难:“府里这些人我瞧着都不甚好,将来生了孩子也不能脱籍,总要看得远些。”

她眨眨眼睛,终于显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涩:“那……长安府里的人不行,幽州府里的行不行?”

夏芍药当先就想到了一个人,不由张大了嘴:“你不会是……看上了保兴?”

榴花也只羞涩了一瞬,还是抬头道:“他……他也算是府里的人,不行吗?”

保兴如今可是夏南天的得力臂膀,经过数年磨砺,如今很是能干,再不是当初那个庄上的黑瘦少年。

“行!行!行!怎么不行?”她连声应了下来,“那我立刻给爹爹修书一封,可别让他不知情给保兴订了别人。”

她要提笔写信,榴花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自在,期期艾艾道:“夫人……也不知道他同意不?”她自己牙尖嘴利,性格火辣,已是府里公认的,倒有不少人都不敢撄其锋芒,哪怕她是四个丫环里生的最艳丽的,花儿好看可奈何刺扎手。

“他敢?!”这时候夏芍药又强硬起来了,倒好似选了婿的丈母娘,极其护短。

吴忠与素娥的喜讯传开之后,夏景行的随身亲卫们将他堵在房里就是一顿臭揍,也不管他是不是自己顶头上司。

“教你悄悄去求亲,有好事怎么不跟咱们兄弟们吱一声?”

吴忠被压在七八个汉子身下垂死挣扎:“咳……咳咳,这不是狼多……肉少嘛。”

正在使劲借机蹂*躏上司的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瞬间扔下他往门外挤去,有志一同直闯夏景行书房,到得门前还打闹成一团,互不相让,这个抨击那个:“你脚臭的能熏死人,还是算了娶亲吧,省得熏死了媳妇儿,闹出人命来!”

那个打击竞争对手:“你晚上放屁打呼磨牙,还让不让媳妇睡觉了?还是打光棍吧!”

夏景行对于书房里贸然闯进来一帮求亲者,几乎是傻了眼。

他是知道媳妇儿美貌能干,但对于她身边的丫环向不留心,也许是因为夏芍药太过美貌,四个丫环自然被她的光芒所掩盖,对于老婆身边的丫环如此抢手,他还有几分不可思议:“你们……真的想好?”

一众亲卫齐齐点头,眼神诚恳。

夏景行:“……”

娶老婆他在行,可挑丈夫他却不在行。一众亲卫眼巴巴瞧着他,倒好似等着发糖的模样,真是让他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将这个难题留给了聪慧能干的老婆:“既然是夫人要打发侍女,不如就让夫人来挑人,如何?”到时候便宜了谁遗漏了谁,可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落后夏芍药果然在夏景行亲卫里面替秋碧与丁香挑了夫婿,并且很快就为三个丫环合八字。送往幽州的信还在路上,榴花的亲事也只能先缓一阵子了。

身边的大丫环要发嫁,便将院里原来的四个二等丫环给提了上来,年纪正在十三四岁,分别叫红柳、绿鸳、鹦歌、蝶舞,先跟着大丫环们留神熟悉主子的喜好,等她们发嫁了就可独当一面。

到了九月上头,幽州的回信也到了,夏南天果然替保兴应下了这门亲事,随信而至的还有保兴拿自己的钱买的一个镶着红宝石的金钗子,以及一串火红的珊瑚手串,算是订亲信物。

墨晖虽常挤兑保兴,可是听得夏南天为他保媒,保的又是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环,见他傻呆呆应了下来,倒好似骤然被个大陷饼给砸中了,再无旁的反应,当着夏南天的面儿也对他嘲笑不已:“我要是那个姑娘,瞧见你这副呆样子,定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喂……我说你好歹要订亲,怎么着也应该给未来媳妇准备个订亲信物吧?”

夏南天已笑道:“该当的该当的!”背着手准备回家给闺女写回信。

保兴在生意场上倒已经有模有样,只讨女孩倒还是一片空白,急需补课。他向墨晖做了个长揖:“墨大哥既然有经验,不如陪我去选个礼物?”

墨晖没想到这傻小子竟然拿出这么诚恳向学的态度,窥着夏南天已经去的得远了,冷哼一声便往茶楼外面走,到了门口回头,见保兴还呆呆站在原地,暗叹一声这人果然是个呆瓜,生意也能做的顺风顺水,简直就是个奇迹,多半也是背后的夏家唬人,不然就凭他这老实模样早败光了。

“还不跟上,难道要我背着你走?”

“啊——哦。”

东西到了榴花手上,夏芍药身边的丫环们都打趣她:“咱们一处住着,你几时对保兴起了心思的,咱们怎么不知道呀?”

榴花睨她们一样:“早了,反正很早了。上次姑娘提起要为咱们选人家,我就开始寻思,就算是能推得了一时,但姑娘肯定不会留咱们在身边一辈子的,到时候总要放了咱们出去的。我可不愿意离开姑娘,再说我这个脾气,哪里受得了丈夫公婆的气,不如就在府里选个人,跟着姑娘舒舒服服的一辈子。旁人瞧在姑娘面儿上,也得让着我三分。保兴可不正合适嘛。”他也是夏家家奴,且再无亲人,性子又老实,跟着夏南天学做生意之后,大约是在外面见过了大场面,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了交道,倒显出难得的稳妥宽厚。

其余三人面面相窥,想起自己订的人此刻在府里,可未来定然不会一辈子做大将军的贴身亲卫,必是要放到外面去的。算来算去,竟然只有榴花能够一直留在府里。

“你个滑头,平日瞧着风风火火的,没想到还有这份心思。”

大头听得榴花订了亲,吵着要见姐夫:“姐夫生的好看吗?有大将军好看吗?姐夫能干吗?他会不会……”嫌弃自己?

他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能被榴花认为弟弟,不知道有多高兴。原来觉得姐姐是自己一个人的,没想到才认亲没多久,就冒出个姐夫来,还是个素未谋面的人。

榴花挑眉,口气很凶,“他怎么敢嫌弃我的弟弟?!”见大头露出担心的模样,还劝她:“姐姐……以后对姐夫还是好一点。”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到底露出了温柔模样:“他跟你一样,也是乞儿出身,当初还是老爷收留了他在庄上,这才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现在跟着老爷做生意,又是个温厚的人,怎么会嫌弃你呢。”

大头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

一个月之后,夏芍药身边的丫环除了榴花,其余三人陆续都嫁了出去。

保兴一时半会还不能前来长安迎娶,夏芍药便先将榴花留下来,又写信给夏南天,盼着他尽快回长安团聚。

夏家生意如今步入正轨,所获颇丰,起先家中女儿孙儿孙女离开幽州,他也颇感寂寞,便将时间都投到了生意上,还时不时与各地商人应酬,渐渐竟然又找到了当年在洛阳全盛时期的感觉,日子忙了起来,倒越来越不想赋闲在家养老了。

只将幽州会馆已经在长安落成,匾额还是圣人亲笔所题告之幽州同行,又有地址附上,大家前往长安做生意,倒可以先往会馆里去落脚。

幽州诸商早有人想要前往长安大展拳脚,闻此消息极为高兴:“亏得当初咱们不以性别区分,挑了夏夫人做会长。试问谁人前往长安建会馆,还能求到圣人亲笔题词?”

“恐怕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吧?!”

众人谈笑一番,又适时恭维夏南天有福气,这才为大家行了方便。

夏南天回去与保兴墨晖商议一番,议定了由保兴押货前往长安。夏家在长安的铺面已经物色好了,有了圣人亲许,夏芍药做生意光明正大,她便砸重金在长安排了五间相连的铺面,打通了准备开个十方客栈,如今正在装修,只等货物齐全,就可挂牌开张了。

夏景行自进了长安之后,从太子到二皇子,以及晋王都派人盯着夏家的动静。夏芍药闹腾的动静这么大,倒有不少人恨的牙根痒痒,但苦于弹劾却找不到罪名。

——连圣人都准许夏家大大方方做生意,还是无可辩驳的理由,旁人又能怎么样呢?!

晋王已经过了三个月的禁足之期,就连太子都经过太傅的指导,写了一篇泪涕交加诚心悔过的文章转呈到御前。

有了他这把梯子,齐帝也不能长久的将他禁足,怕引起朝局不稳,到底还是解了禁。

太子与晋王重回朝堂,对夏景行的仇视有增无减,连带着与燕王也敌对了起来,好几次在朝局之上隐隐有与燕王别苗头的意思。

只他们才解了禁,倒不好明目张胆的在朝堂上与燕王撕掳,只想私下抓到燕王与夏景行的把柄,也好让他们在齐帝面前受个教训。

反是二皇子见得太子与晋王隐隐站在同一站线,似有结成同盟的迹象,怕自己落了下风,便频频向燕王示好。

实则晋王并没与太子结为同盟,他亦在暗中观望。对齐帝失望之后,他到底开始考虑晋王府的未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他这个亲叔叔也与侄儿们隔了一层,平日又与侄儿们不亲,这时候再站队,若能帮扶了侄儿上位,也算是大功一件,在新朝也能稳稳立足。

以前他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只是因为齐帝对他太过纵容,似乎真站了队倒有背叛兄长之嫌。可是此次齐帝因为夏景行而责罚他的举动,等于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给夏景行看,竟成他心头耻辱,竟不再觉得兄长可靠,要重新为自己谋求出路了。

原本他只能从太子与二皇子之中择其一来扶持,可惜二皇子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太子与晋王对夏景行与燕王共同的敌对态度,倒让他误以为这二人私下已经结成了同盟,转头就向燕王示好,好与叔叔与兄长对抗,结果他的行为加速了晋王的抉择。

晋王如今不但仇视夏景行,对燕王不满,但凡与燕王派系表示亲近的人都十分仇视,不论是官员还是亲侄儿,二皇子恰恰促成了他与太子的私下结盟。

晋王封地离长安不远,且封地有兵有粮,实乃强助。

太子得了晋王扶持,喜的向着晋王拜了三拜:“侄儿得叔父相助,往后必视叔父如亲父!”

晋王微微避开了太子之礼,“太子本来就是嫡长子,继承皇位理所应当,只是那些觊觎皇位的小人从中作梗,哄瞒圣人,这才让他对太子有了意见,只要太子往后好好表现,自然能顺利继位。”临水极目远眺,碧波荡漾,远处垂柳之下有宫人红裳翩跹而过,倒真是处好居所。

他们约在长安城外太子的广乐园里见面,为着避人耳目,也不在殿内,上了园里画舫,将画舫荡到了湖中央密谈。

广乐园是当年太子加冕之后,齐帝赏给他的一处皇家御苑,除了圣人每年消暑的碧波园,就数广乐园最为富丽堂皇,就连南苑跟群芳苑都比不上。

太子被禁足许久,表面的涵养功夫倒更进一层楼,“叔父说哪里话,不知道下面多少人想将侄儿拉下来呢,若无叔父相助,侄儿心里也没底。有了叔父在侧,侄儿可真是心安不少。父皇如今心思莫测,他又很疼二弟跟三弟,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打算,侄儿可真不敢掉以轻心。”

晋王指着外面大片碧波,远处殿阁飞檐,“你瞧瞧这景色,果然广乐园修建的极好,你父皇当年若是不看重你,又怎么会将这么好的御苑赏了给你呢。往后还有更好的呢。”他到底长了个心眼,心里虽然对齐帝存了芥蒂,可是却不准备开口挑拨他们父子关系。

太子的城府有限,万一哪一日抖擞出来可不是好顽的。

比起晋王的防备,太子心中却是惊喜居多。晋王得齐帝多年宠爱,手中又握有兵权,算是实权派的宗室。他很早就试图引晋王做援手,只是晋王态度明确,没想到大家都被罚禁足出来之后,晋王倒愿意帮他了。早知道一起被圣人禁足能够加深好感,促成二人站在同一立场,他早就这么做了。

太子不禁暗暗庆幸,得亏了这次被禁足的是他,若是二皇子,晋王岂不是要投靠二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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