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好了约定,水如仍赖着不走,古岚吹胡子瞪眼的赶了半天,终于还是用折扇挑着,把她扔出了房间。
夜风清冷,远处鼓乐声不减,水如扒着古岚的窗子偷偷看了好久,直到烛光灭了,她才怏怏转身,慢慢往回飘去。
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水如心里美滋滋的。
他看了我,我也看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米已成饭、木已成船?
她正想着,突然发觉不远处房脊上有黑影一晃。水如幻化之初法力极弱,花丛之中到处都是能擒住她的危险东西,所以她早就习惯了躲闪,如今更是想也没想,嗖的一声就飞到了旁边暗处。
只见那黑影三蹿两纵,跃进了古岚住的这院子,垂手站在窗前,低唤了一句,“少爷,飞廉到了。”
不多时,屋中烛火重新燃起,屋门一开,古岚穿着白色长衣长裤笑着走了出来,看那样子是原本已经睡了,被这人唤醒,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就迎了出来。
他们二人小声说了几句话,便进到屋中去了。水如看着房门再次关上,心中有些纳闷。
现在已是深更半夜,来的会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其实只是在水如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急急的冲窗子飘去,想的更多的还是,没走真好!又可以多看他几眼了!
她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这次没敢捅破窗棂纸,绕着窗子飘了半天,才找到一处微微欠着的缝隙,她把圆滚滚的身子贴在窗子上,伸长脖子仔细往里瞧着。
屋中,古岚与来的那人已经围桌而坐。
只听古岚语中带着欢喜,问那来人,“老头子怎么样?”
“老爷子好着呢!半月前他还带着百十号兄弟去外边做了笔买卖,带回来成车的大圆锭子,还有几个小丫头。老爷子说,这一车东西干净,一件不留,给山上的兄弟分了,剩下的给了周围百姓。就是那几个小丫头无亲无故的,也没地方放,所以才让我来问问,能不能送这莺啼阁来。”
黑衣人坐在那里,背对着水如,水如也看不到他的容貌。可听那闷声闷气的声音,看那比古岚高大了一大圈儿的背影,水如觉得这人一定是满脸横肉,长相吓人。方才听他在门前自报家门,是叫“飞廉”吧。
古岚听了飞廉的话,皱了下眉头,欢喜之气也减了几分,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看看给她们找找人家,或者是在山里当个使唤丫头什么的,也比来这儿强啊。”
飞廉摇摇头,闷声说,“少当家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咱那山里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哪儿用得着使唤她们。倒也不是不能留在后山做丫头,可老太太说,放在山里误了她们年华,送你这儿来,让你给找个好人家嫁了。省得……省得……”
说到这儿,飞廉吞吞吐吐,执拗了半天,才语带惋惜的说,“老太太说,省得让山上这帮狼崽子们惦记了去,给她老太太脸上抹黑……”
听他这话,古岚放声大笑,直笑的眼角都渗出泪水。
“老太太英明啊!哈哈哈……你们这帮狼崽子可不是都得防着吗!好好的小姑娘放你们面前,还真就是一块块鲜肉。指不定哪天,老太太剁了你们那只偷肉的爪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当家的!”飞廉一拍桌子,声音中带着些不满,“你说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嘛!你看看咱那山里的弟兄,年岁不小没找到媳妇的不是一把一把的?要不是山里的规矩严,我们能这样儿吗?一个弄不好的,没准儿娃儿都满山跑了!老当家的不让我们胡闹,我们就不胡闹,可这到了嘴边儿的,怎么还不让……不是……这你情我愿的事儿,老太太还这么横扒拉竖挡着的,你不劝劝?”
“不劝不劝。”古岚擦了擦眼角,笑着说,“你们这帮人,我还不知道么?少来这儿跟我抱屈,你说是你情我愿,人家姑娘可不一定是那么想的。你们要是一个个儿都好好的,老头子能不给你们想招儿吗?你看看那些成了家的,哪个不是恩恩爱爱,老老实实的?就你们这帮光棍儿,一个比一个刺儿头,谁家姑娘敢给你们啊!再说了,你们要是真相中了哪家的姑娘,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老太太能不同意么?抢来的姑娘要是给了你们,以后咱扬云山的旗子还敢往外拿吗?”
古岚这话说完,飞廉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桌子上,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窗外的水如这时才听出点头绪,心想,这飞廉管古岚叫什么?少当家的?那是什么?他们说的,莫非是古岚的老家?老爷子、老太太,狼崽子、剁爪子……古岚家也够野性的嘛……扬云山?那又是个什么地方?
没等水如多想,飞廉突然站起身,边往门边走边说,“总之这事儿少当家的你应了就好,车马估计这两三天就到了,你找人接了吧。”
“什么?”古岚惊道,“这两三天就到?原来你是先斩后奏!人都送来了才问我行不行啊?”
“都是老太太说的。她说少当家的你宅心仁厚……”
“扯淡!她一定是说,反正塞过去了他也不能再给我退回来!是不是!”
飞廉嘿嘿一笑,出了房门,一抱拳,转身跳到房上,三晃两晃,不见了踪影。
水如躲在房檐下,见古岚叹了口气,回了房中。又过了一会儿,烛火又熄灭了。水如这才死心,飘飘悠悠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清晨,水如还窝在包裹堆中熟睡,房门紧响,中年女子的叫喊声传入她的耳中。
“快出来!开门!新来的妮子还敢睡到这么晚?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有没有活气儿的?给老娘出个动静儿!”
水如揉揉眼睛,抬起手来,身边化了团烟雾,走到门前,已然是化蝶后窈窕女子的样子。
她开门一看,门前站着个半老徐娘。这女人脸上涂着白粉,嘴上染的鲜红,远看犹如画中女鬼,近观……就是阳光下的真女鬼。
水如后退一步,拍了拍胸口,咽下那惊天动地的一个“啊”,勉强挤出笑颜。
“不知这位……”
“叫我玉姐!”女鬼上下扫了水如两眼,撇着嘴说,“哟……这小脸儿……这腰身儿……”
水如嘿嘿笑着,“玉姐谬赞了……”
“谬赞个屁!”女鬼突然狰狞起来,瞪着眼睛骂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刚来就想偷懒!也不抬眼看看这什么地方!洗脸梳头跟老娘走!”
水如完全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手忙脚乱的擦了把脸,整理好衣衫头发,跟在她的身后,出了小院。
一路无话,两个人左拐右拐,穿过几层院子,来到一间房前。这栋房子举架不高,全是木质的结构,房门旁边挂着块不大的木牌,上面写着“演歌习舞”四个字。
玉姐走在前头,推开木门进到屋中。
水如跟着她进了门,放眼望去,才发现这房子外面虽然看着不太起眼,可里面却非常宽敞。沿着墙边有一条狭长的过道,过道上整齐的摆着女子的绣花鞋。屋子中央是非常大的木板地面,那木板都被磨得发亮,看的出是经常有人在上面走动。远处正对着门的地方放着一个大屏风,屏风两边摆着许多鼓乐之器。
这样大的练舞房,水如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可却也不太惊奇,令水如惊奇的,是她看到的那些坐在地板上的人。
“脱了鞋,跟我过来!”玉姐吩咐着水如,自己也脱了鞋子走到地板上。
“都看看啊,这是昨儿签了契约书的新妮子。”玉姐声音依然尖锐高挑,她领着水如边走边说,“以后你们也都照应着点儿啊,别欺负人家。都是在这莺啼阁讨生活的,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水如有些看着坐在四周的女子,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这些女子大多浓妆艳抹,穿的戴的也是花枝招展,三五一群坐在地上,水如大体估计了一下,可能有七八十人。
“妮子,你叫什么啊?”玉姐突然开口问。
水如一愣,然后回过神来,答道,“我叫水如。”
“哟……”玉姐斜着眼睛上下打量水如,好半天才扁着嘴说,“听听、听听,水如,看你这小脸蛋细皮嫩肉的,是水养出来的?什么水啊?”
她这么一说,不知为何,坐在地上的女子们一下子哄堂大笑起来。
水如摸不着头脑,低声嘟囔,“岚少爷说是‘奔水激石,但如鸟鸣’的意思……有什么好笑的……”
“你说什么!”
想不到,水如的一句话,竟然让玉姐突然变了脸。
她狠狠的瞪着水如,尖声道,“岚少爷?你这小妮子也敢提岚少爷?你知不知道岚少爷是什么人?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再敢随随便便提岚少爷,老娘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