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雁引着百里冰和百里瑾进来,然后快速退下。
百里冰一瞧见姜冬竹,便气不打一处来,又见她面色红润,不但没有半分被赶出百里家的凄苦,反而有股意气风发的恣意,衣袍虽然素淡,却是极上乘的面料,心下更气!她都成了无所依的野种了,怎地竟过得比她还意气风发!凭什么!
但她也知,现在有求于她,只好忍下这口气,优雅笑着:“四妹真是好大的架子,这天寒地冻的,害我们在外面等了这许久。”
姜冬竹微微一笑,也不反驳,道:“四妹?你不是一直叫我贱婢、野种么?我可担不起百里二小姐的四妹两个字。二小姐怪我让你们寒风中等了许久,嘿嘿,不错,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见你们,我可是记得二小姐与大少爷咬牙切齿地要杀了我呢,我为什么要见你们?难道你们还要追到这里杀人?”
百里冰绝美的脸微微扭曲变色,她就知道这贱人必定会羞辱她,她就是忍受不了这等闲气!
姜冬竹暗暗抹汗,她其实什么都没说吧,怎地就把百里冰气成这样?似乎现在的百里冰就像一桶炸药,只要稍微有点火星,便会爆炸。
百里瑾温润的笑着,就像是对自家亲妹子般亲热道:“我知道四妹在气我们那日赶你出府,只是四妹也要体谅大家族的不易,名门望族的血统不容混淆……我们气的只是四妹对我们的欺骗,冲动之下才做出那般伤感情的事情,事后我和你二姐都被父亲教训了一顿,我们也后悔不已,不管如何,我们相处两年的兄妹感情却不是假的,而且父亲也说了,只要你愿意回来,他会对你视若己出。四妹,今日大哥来,一是来跟你道个谦,那日之事,是大哥被怒气冲昏了头,做出那等不理智之事,你千万莫往心里去,只要你肯回去,大哥必定加倍补偿你,二是请你重回百里府。”
姜冬竹听着百里瑾这番至情至性的“兄妹”情,心中倍感恶心,他以为对百里霜那卑微之人,他只有稍稍低下他那高贵的头装腔作势的道个谦,她就该受宠若惊到热泪盈眶,然后任他们为所欲为?不过这百里瑾确实比百里冰聪明多了,能抓住卑微之人的心理,一般卑微贫困之人,不管那些尊贵之人对他们做了多不堪的事,只要肯稍稍低头示好,便会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的。
只可惜,她是姜冬竹,不是他们想像中的卑微之人。重回百里府?哼哼,他是料定她绝不会回去的。
她笑了笑:“大少爷莫在叫我四妹了,我实在承受不起。大少爷也莫再提回百里府之事了,大少爷难道不知道我已是姜家冬竹,闻人庄主的义女了么?”
百里瑾作惊讶万分状:“你竟成了闻人庄主的义女了?当真是可喜可贺之事,四妹果然是有福之人!”
姜冬竹一时无语,百里瑾真不愧是百里门的少门主,当真是能屈能伸,会演能装!这一刻,谁能瞧出数日前,他还一心想将她堵在百里家要杀了她的恶狠之人?
百里瑾接着道:“四妹如今成了闻人庄主的义女,也算得了好归处,若是不愿意回去,我们也不勉强你,只要瞧见四妹过得幸福就好。”
姜冬竹懒得纠正他如何称呼了,笑道:“比起过去,我确实幸福许多,至少夜里睡觉时不用担心虎狼环伺在侧,可以睡个安稳觉。”
百里瑾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微一沉默道:“咱们不防打开天窗说亮话,若不是林清凤那奸狠女人送你进府,我们便不会怀疑你居心叵测,更不会发生那些事!林清凤也说过,你进府确实是为了偷盗炽玉而来的,所以从前的事你不能怪我们。”
姜冬竹道:“大少爷不愧是百里门的少门主,你这么一说,我在府里受尽迫害,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百里瑾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们都有错,便不用再提了。眼下,却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帮忙。”
姜冬竹明知故问:“我这般卑微之人哪来的本事帮你们百里家?”
百里冰闻言再也忍不住,如莺般的声音带着几气怨气:“你何必装糊涂……”
“二妹!”百里瑾皱眉轻喝,“你不要说话!”
姜冬竹冷冷看一眼百里冰,“二小姐最近真是性情大变呢,一改往昔的温婉贤德,变得偏执任性起来,瞧来吃的苦头还是不够呢。”
“你!”百里冰火气再次升上,又再一次被百里瑾喝斥住。
百里瑾笑道:“四妹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她自从被人算计成了皇上的宁妃,容貌又受损,加上前些日子四妹不小心扳断了她的手指,她确实性情变得激动易怒。四妹是要当闻人山庄少夫人的人,自然不会这般眼睁睁看着姐妹受苦,却见死不救吧?何况,她变成这般,很大原因是因为四妹,难道四妹想让天下皆知闻人山庄的少夫人竟是位残害姐妹的女子吗?”
姜冬竹哼了一声,俏脸沉下:“你这是来威胁我么?”
“不敢,我相信四妹是顾及手足之情的好女子。”百里瑾温笑着,若让旁人瞧见,必赞一声当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听说四妹手里有半瓶消疤美肌膏,正可祛除二妹额上疤痕,不知四妹可否送了给二妹?”
姜冬竹冷笑,她没想到百里瑾的嘴竟也这般厉害,“大少爷太抬举我了,第一,我与你们尤其是百里冰没有半分手足之情!第二,我手里确实有半瓶消疤美肌膏,却不想送给这位口口声声叫我贱人、不停害我的百里冰!我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不怕天下人唾笑于我!”
“你!”百里瑾强压下怒气,也知他们之间有怨恨在先,想让她一下交出药膏也是不可能的事,但眼下,吴伯尧在闻人山庄,却故意将药膏给了她,而百里冰进宫在即,只能忍气吞声相求。“四妹何必这般无情?我知你心里有怨气,不妨提个条件出来,我们必定竭尽全力达到你的要求。”
姜冬竹安静坐着,缓缓喝着茶,轻笑:“虽然跟你们没有手足之情,但是我姜冬竹天生心软,既然你们这般有诚心,我倒也不好为难你们。我便讲个条件,那就是要百里冰为她从前对我做下的恶事向我下跪认……”
她话还未说完,百里冰已经难遏怒气,尖锐叫道:“你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叫我给你下跪?!”
百里瑾也面露难色:“四妹,二妹现在毕竟是皇上的宁妃娘娘,向你下跪……只怕皇上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他抬出皇上和百里冰宁妃的身份,没有皇上的妃妾跪臣民的道理。
姜冬竹无视他两人难看的脸色,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水,抬眼看了看他们,淡淡地道:“我说过我跟你们没有手足情,何况你们过去那般害我,如果连道谦诚心都没有,我凭什么给你药膏?宁妃又如何?就凭你额上那块伤疤,当宁妃……哼,有点悬!”
不得不说,姜冬竹的嘴也够毒,专揭百里冰的痛处,百里冰立时失了克制,怒叫道:“这几年,你吃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我们百里家的?不过是一小瓶药膏,你竟扣着不给,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吗?!”越说越气,便要扑上去掐死这贱人。
百里瑾伸手抓住她手臂,喝道:“二妹,稍安毋躁!”
百里冰怒道:“毋躁什么?!你没见这贱人这般得寸进尺吗?她算什么?不过是条在外流浪的哈巴狗而已,我们就是对她太客气了,她才会这般不要脸!这些年,她吃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百里家给的,却这般忘恩负义没有良心!她的良心早被狗吃了,跟她讲手足情?!她算什么?她早就该死了,贱人?!”
姜冬竹微愕,她真服了百里冰,骂得这叫一个狠毒啊。她倒底和百里冰有什么天大的仇恨,竟令她这般恨她?
当即虎下了脸:“是啊,我的良心被狗吃了,那么就请高贵的二小姐回去吧,反正已经是宁妃娘娘了,要什么药膏?”
百里冰狂笑:“宁妃娘娘?哈哈,我稀罕吗?如果不是你这贱人害我,我怎么会被皇上临幸?像我这般青春美貌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可以当我爹的老头子?!都是你这贱人害的我!你合该将药膏给我,那是你欠我的!”
“这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温婉淑德吗?我瞧着怎么根本就是一个泼妇!”一道优雅却不客气的声音从院里飘进。
百里瑾脸色一白,木然转头,“婉阳公主?”
百里冰身体早已僵住,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姜冬竹扯了下嘴唇,眸里闪过笑意,原来少主未被婉阳公主迷住啊,来得太是时候了,本来她只想让百里瑾亲眼瞧见他一心追求的的婉阳公主,早已是神女心有他属了,哪知百里冰这个疯子在闻人山庄的别苑里也这般没嚣张不节制,竟暴怒骂人……婉阳公主来得太是时候了!
百里瑾眼见婉阳公主脸色十分难看,忙道:“公主息怒,舍妹只是……”
婉阳公主一脸怒意,能不怒吗?她爹是皇上,那是九五至尊,受万人崇敬的,竟成了百里冰口里的“老头子”,被百里冰鄙视,这是大不敬之罪!加上适才在闻人澈那里受到冷遇,一肚子的怒气正没处发泄,听她这么说顿时迁怒于她!
急走奔到百里冰身前,扬手狠狠给百里冰两个响亮耳光。“胆敢对当今皇上大不敬!你找死!”
百里冰捂着脸低着头,大气不吭一声。
姜冬竹暗笑一声,倒底是公主,身份在哪儿呢,百里冰半分不敢嚣张。
百里瑾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的闻人澈,皱眉,转向婉阳公主道:“公主殿下,舍妹是被从前冒充百里家四小姐的辛冬竹给刺激得言语失了分寸,并非有意对皇上不敬,还请公主千万不要误会。”
婉阳公主瞧向百里冰,伸手撩开她的刘海,露出额角的伤疤,厌恶地道:“这就是天下第一美人?这疤丑死了!”
百里冰将头往旁边一扭,用手捂住额角的伤,尖叫一声,惊慌躲进百里瑾的怀里。哭道:“大哥,快跟那贱人要消疤美肌膏!”
婉阳公主蹙起秀眉,目光转向姜冬竹:“什么消疤美肌膏?你知不知道她是宁妃娘娘,如果有药膏,为何不给她?”
姜冬竹不答,反而瞧向闻人澈。
闻人澈缓缓走进屋里,站在姜冬竹身旁,淡淡地问:“那药膏是我送给她的,特意嘱咐她,这药膏给谁都不能给陷害过她无数次的百里冰。”
婉阳公主水眸抬起,怔怔望着他,幽怨地问:“闻人少主,你为何就独独对她这般好?”
闻人澈睨她:“她很快便是我的妻子,我不对她好对谁好?”
婉阳公主轻咬嘴唇,美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父皇对她说,闻人澈命格太硬,克妻克母,说他身有隐癖,好在行房事时掐死女子,所以不允她下嫁给闻人澈。但她却一心想要嫁给他,她不怕死,今日,她甚至卑微的跟他说,只要能与他朝夕相对,便是守一辈了活寡,她也情愿……
为了能跟她在一起,她都这般委曲求全,厚着脸皮跟他说了这话,他竟仍然对她冷着脸,视她的真心如粪土,只冷冷跟她说,他只会娶一个能承受他命格的人,不能冒险掐死一个公主连累闻人山庄。
可是为什么她看见他看那个女人时,眼里竟有宠溺和爱惜?从前他这种目光,只在看一个人时有过,那就是死去的姜冬竹。而这个女人,竟也成了姜冬竹!如果是替身,那么她也愿意!
婉阳公主转向姜冬竹,目光复杂地盯着她打量,喃喃地道:“妻子……”跟着目光落在百里冰脸上,冷笑道:“我算是见识到百里二小姐的温良淑德了,你那疤只有她手里的药膏能治么?”
百里冰此时已经稳定了情绪,从百里瑾怀里挣出,轻拢一下秀发,朝婉阳公主优雅大方地施了一礼,道:“适才是臣女太过激动失控,言语中对皇上多有冲撞,臣女入宫后,会自己向皇上领罚。”
“但愿如此。”婉阳公主不冷不热地道。
百里冰继续道:“臣女定会自己向皇上领罚。公主,臣女适才所以失控,是因为我四妹……不,她说她叫姜冬竹了,是因为姜冬竹还在百里家时从背后暗袭家兄,家兄一时不察,长剑被她打落,那剑正好划破我的额角,损了我的容貌,如今却扣着消疤美肌膏不肯给我,还出言辱骂于我,所以臣女一时激动难控,才失言。”
说着向婉阳公主盈盈跪下,落下一行清泪:“公主,臣女再过四日便要入宫侍奉皇上,若这伤疤不能袪除,臣女怕惊了圣驾,无颜伺候皇上,然而臣女已是皇上的人,若不能侍候皇上,也无颜存活世上了。”
她伸手拔了身旁百里瑾的剑架在自己颈项上,“臣女情愿一死以谢皇恩!”
百里瑾忙跨前一步,双手伸出却又缩回,“二妹三思!”
婉阳公主也是一惊,退后一步,慌道:“你这是做什么?”
百里冰再落一行清泪:“臣女无颜见皇上,却又不能再嫁第二人,唯有一死,保全自己。”
婉阳公主微显惊慌,若是父皇的妃妾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只怕也说不清楚,何况,父皇已经下旨册封,就算百里冰容颜受损,不得父皇宠爱,那也得进宫后父皇发落,她岂能看着父母的妃妾死在她面前?忙转头瞧向闻人澈:“闻人少主,你还不快叫姜冬竹交出那个什么膏药来?若是宁妃死在别苑,你也难脱干系!”
闻人澈清冷俊容毫无波动,冷冷地道:“百里冰,你倒是死死看,瞧瞧你能不能死在我的府里,想死也得找对地方!”
姜冬竹暗叹一声,她失算了啊,只想算计百里瑾,却忘了婉阳毕竟是公主,在人前必会维护皇家威严和体面的。
婉阳公主道:“闻人少主,瞧在我的面上,将药膏给她吧,若是百里冰真死在这里,百里家与闻人家便彻底成仇了。”
闻人澈冷笑一声:“想要药膏可以,百里冰,只要你现在转过去向冬竹下跪认错,我便将那药膏给你!”
姜冬竹不禁翘起嘴角,少主还真是想她心中所想,这叫不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百里冰脸色大变,双手紧紧握着长剑架在脖子上,挺直了脊背:“我绝不会向她下跪!大不了一死了之!”语毕,手上微一用力,作势自刎。
“二妹不要!”百里瑾大叫。
婉阳掩唇惊呼。
闻人澈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右手倏地抬起,一道剑气激射而出,“铮”地一响,百里冰手中的长剑被从中斩断,一截跌落地上。
百里冰惊住,忽觉额上和面颊一痛,接着一道红线从眼帘前滑落,她缓缓伸出右手摸向额头和左颊,然后怔怔地看着手里粘乎乎的血液,怔愣片刻,尖叫一声:“我毁容了!”身子往旁边一歪,晕了过去。
姜冬竹惊讶地伸长脖子看向百里冰,左侧脑门上的新伤到眉毛处,细嫩的左颊上也有一道伤口,正好与脑门上的伤在一条线上,心下暗笑,最近百里冰很容易就受惊过度,动不动就晕倒呢。
婉阳公主连退数步,睁大了美目盯着闻人澈,天下第一美人的绝色容貌这下真毁了!
百里瑾半天才反应过来,对闻人澈厉声道:“闻人澈,你毁了家妹的容貌!”
闻人澈面无异色,声音极冷:“我说过想死也得找对地方!何况,我也是为了救令妹,若她死了,你们怎么向皇上交待?毁容至少还有命在,再说,不是还有消疤美肌膏吗?冬竹,拿来。”他手一伸,姜冬竹立时从腰袋里取出那半瓷瓶的药膏放进他手掌心。
闻人澈将药膏扔给百里瑾道:“这药膏早晚各敷一次,新伤七天可痊愈,旧伤么?总得十天半个月的。”
百里瑾接住药膏,冷冷地看着他,虽然他说得没错,毁容至少还有命在,但以闻人澈的内力武功,斩断长剑救人而已,岂会拿捏不住力道?分明是故意伤人!只是他武功不如闻人澈,又在闻人山庄的别苑,所以也只能吃了这哑巴亏。“新伤七天可愈?旧伤十天半个月?闻人澈,你是想让家妹以这副鬼模样进宫受封?”
百里冰四天后便要进宫受封,七天方可痊愈,哪来得及?若是皇帝瞧见她这副模样,那才叫惊了圣驾!姜冬竹不道德地偷笑着,旧伤可用刘海掩住,这新伤贯穿脑门和脸颊,除非蒙面,否则,就只能以这副鬼模样进宫了。
“人我帮你们救下了,药膏也给了你们,至于以鬼模样还是人模样进宫那就是你们百里家的事了,关我何事?”闻人澈当着他们的面,握住姜冬竹的手,道:“送客!”
正在此时,忽见一个容色极美的女子哭着冲进来,扑向百里瑾:“百里瑾,我是悠容,我找你找得好苦啊,那些人都不让我见你,他们还打我……瑾郞,你不要我了吗?”
百里瑾往后一躲,伸臂推开那女子,厉喝:“什么悠容,我不认识你!”
闻人澈嘴角抽搐两下,瞧向姜冬竹,她怎么不想想,普通人能进得了闻人山庄的别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