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李茂还有两丈远时,忽听得一声大喝,一个“人”从尸堆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首领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朵激射而出,正中那“人”的面门。
那人仰面倒下之际,又一个人从尸堆里窜出,跪地把双膝当做滑板“哧溜”一下便撞了过来,首领急摆刀应战,就觉得肋下一阵凉风刮过,一腔热血由伤口喷涌而出。
李茂只一刀便要了对方首领的命,骇的伏击者阵脚大乱,文书丞趁势而起,一头扎进了黑松林,在他之前李茂已经连滚带爬地窜了进去。地太滑,天太黑,起身时不慎滑了一下,让李茂逃跑时的姿势异常狼狈,不过性命攸关,也顾不得这些了,二人一进黑松林就发足狂奔,待伏击者反应过来再追时,已经来不及,匆忙放了两拨箭后,李茂和文书丞便消失在幽深昏暗的林中。
这块黑松林呈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北门通往西军营的路正好截腰穿过,李茂和文书丞都在地图上看过,二人脱身之后,便折转向西,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钻出了松林。
眼前是一片旷野,夏季这里的草长的有一人深,秋天,草被驻军打掉充作马料,这里就成了一片无遮无拦的旷野。雨越下越大,看不到一丝光,二人只能凭着记忆摸索向前,不知走了多远,眼前忽然出现一点亮光,靠近一看,却是一个三岔路口,临时搭设了一间帐篷,帐篷前摆着一具拒马枪,又有一个士卒提着油布灯笼站在雨中,冻的直发抖。
在这无边漆黑的雨夜,陡然见到这一点光,二人的心头顿时亮了起来。
小卒手里的灯笼上正面写着“青海”,背面写着“步前”。西军营的正式番号正是“清海军步军前营”,看起来这是西军营派在外围的警戒哨,二人此刻又冷又累,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不假思索立即迎了上去。
雨中提灯的小卒眼见黑漆漆的夜里突然冒出两个人,吓得“呀”地一声丢了灯笼钻进了帐篷。文书丞不觉莞尔一笑。
帐篷里钻出四个人,俱披着雨衣,一人持刀,两人持枪,另一个张弓。“什么人,夜闯西军营?”文书丞正要答话,李茂却抢过话头道:“自己人,外出巡夜,惊了马只好步行回来。”四个士卒提起灯笼,看清李茂确实是军官打扮,便招呼同伴收了枪,招呼道:“这雨可真大,两位长官浑身都淋透了,过来烤烤火吧。”李茂笑道:“还有火,太好了。”直奔帐篷而去,持刀小卒大喜,连忙一侧带路,却不料李茂突然挥肘袭来,那小卒一声未吭便栽倒在泥水里。文书丞吃了一惊,反应却不慢,调转剑锋,反手将剑送入身后小卒的腹部。
这中间李茂已滑步到了帐篷口,手起刀落斩杀了那个弓箭手,最后一个小卒见势不妙,转身边跑,李茂从容拾起弓箭,朝他射了一箭,那小卒背部中箭扑倒在地,文书丞赶上去补了一剑结果了他,在靴底蹭去血迹,却问李茂:“为何要杀他们?”
李茂捡起地上的一杆枪,说道:“我记得今年十月间朱振远从古书上看到一个新阵型,为了演练这个新阵型,他把前营的枪全部换了一遍,枪身比制式长出半尺,枪身有三个铁箍,为了这三个铁箍,他还跟你还吵过一架,可你看看这杆枪上却是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文书丞吃了一惊,仔细查看后,摇着头道:“茂华,我真是佩服你,这等细节你也能注意到,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为了这三个铁箍,我跟他差点没打起来,结果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全忘了,亏得你还记得。”文书丞啧啧称奇,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大相信,弯腰在士卒身上摸了一把,没有发现任何信物,这才相信李茂的判断。
帐篷里盘着一堆火,帐外立着拒马枪,这四个小卒从何而来,却是一个未解之谜。李茂顾不得猜谜,脱了两件雨衣披在身上,提着油布灯笼继续赶路。
这个三岔路口是最好的指示牌,循着向西的小路再走两里地,二人遇到了步军前营一队巡夜逻卒,验明身份后逻卒将二人带入驻军大营。
西军营外松内紧,城中起火,朱振远即击鼓聚将,将大将留在中军帐,卑将分散各营弹压士卒,西军营乃是精锐之师,训练有素,城中起火,营中依旧平静如常。清海军于派中,除了尹牧,便以文书丞、尚何来地位最高。朱振远对文书丞向来都很尊敬,闻听文书丞冒雨而来,连忙迎出帐外,亲自为其撑伞,问道:“城中出了什么变故,两位夤夜来我营中?”
文书丞道:“有人潜入军料院草库纵火,我恐有人趁机作乱,特来知会将军一声。”
朱振远道:“请二位放心,朱振远吃朝廷俸禄,便是朝廷的臣子,我绝不会与反贼同流合污。”见二人浑身湿透,便命人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又喊人熬姜汤驱寒。冬夜淋雨不是儿戏,稍有不慎就会感冒,这个年代一场感冒足以要了人的命,二人不敢逞英雄,道谢后各自去洗浴。待二人一走,朱振远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押营官陈川打了个砍头的手势,朱振远摇摇头,捉生将黄仁凡道:“城中若不是出了大事,他两个怎肯夤夜来投?李茂的臂上有伤,身上有血,必是城中出了大事。”
朱振远道:“他们果然已经得手,他们俩就不该出现在这,再等等看。”却对陈川道:“此事万不能让密州特使知道。”早在城中起火前,就有一个自称是密州李师道特使的人到了西军营,要朱振远起兵会合尚何来,夺取孤山镇。
来人拿出一封据说是密州刺史李师道的亲笔信给朱振远看,李师道在信中承诺只要尚何来和朱振远能控制孤山镇,他就联络李家宗亲逼迫李师古退位,由他接任节度使,作为酬答,他将调尚何来为牙军兵马使,而将孤山镇交给他。
李家兄弟明争暗斗的故事朱振远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只是李师道派人找到他还是第一次,他心中虽有三分不信,却又有些动心,于化隆和尹牧已走,尚何来又被李茂诱捕,于派人物想出头难于登天,他实在不甘心。
但要他仅听一面之词就相信来人的话,而率军参与叛乱,他也不甘心,朱振远就存了骑墙观望的心理,先让两家斗一斗,等看准了再下注不迟。
密州特使也不紧逼不放,除了留在营中,并不给他任何压力。午夜那场大火,让朱振远对密州特使的话信了一半,内心已经蠢蠢欲动,现在李茂和文书丞又狼狈来到他的营中,这更坚定了他放手一搏的决心,现在唯一让他为难的是文书丞,文书丞在于派中地位甚高,于他又有举荐之恩,若因自己的前途把他给杀了,对自己的名声无疑是个巨大的污点,朱振远的野心很大,还想继续向上走,他不愿意背负这个污点。
正当他为此犹豫不决时,李茂却站出来为他解围了,洗完澡换了身干燥衣裳,又喝了碗驱寒的姜汤,李茂像重新活了过来,他跟文书丞商量留一人在西军营坐镇,另一人去城南南流河大营安抚主将陈万春。陈万春不是赵和德心腹,他麾下人马虽然不多,所占的地理位置却十分要紧。李茂说话的时候,几度皱眉头,他的左肩上本就有伤,在小松林搏斗时又被刀划伤,眼下连举起来都困难。
文书丞决意亲自跑一趟南流河大营,而留李茂在西军营养伤兼监军。
对这种送上门的好事,朱振远正是求之不得,他披上雨具说要亲自护送文书丞去南流河,文书丞哪里肯?争执了一番,改派亲军副将赵明阁护送文书丞出营,朱振远冒雨送到营门,再三叮嘱后方才回营。
对朱振远的这番表演李茂是十分赞赏,都说此人有勇有谋,果不其然。李茂一进西军营营盘便窥出朱振远有异心,西军营外松内紧,士卒皆披雨衣,不仅分发了箭矢,连干粮也带上了。朱振远承诺不参与叛乱,却并未曾说要主动讨贼,以西军营的实力,他不主动出击,叛乱一方就喊谢天谢地了,谁还敢主动攻打西军营不成?
营中士卒分发羽箭可以理解,毕竟要防患于未然,但分发干粮就有些看不懂了,若非主动出击,只是谨守营寨何必要背着沉重的干粮袋,况且这大雨天的,稍有不慎,干粮就会被雨水打湿。他这么做,却是何为?
给李茂送姜汤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人,军中女人不多,除了浣衣院的营妓,能随意在营中走动的绝对是有些来头的。李茂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镯子塞在她手里,笑道:“有劳娘子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那妇人忙推拒道:“怎敢,侍候将军汤水是我的本分。”李茂这镯子是苏卿的心爱之物,留着是做个念想,苏卿出身豪富之家,使的用的自非寻常之物,这镯子至少价值百贯,妇人嘴上说不收,眼睛却盯着不放。
近来军中风纪败坏,各营除了公开蓄养营妓,更以各种名义接纳暗娼。传言中朱振远十分惧内,他的夫人李茂见过,为人十分彪悍,朱振远在家里得不到的温暖,难免要在营中找回来,但以他的惧内性格,公然包养外宅,怕也没胆,但巧立名目蓄养几个暗娼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李茂故意装出一副浮浪相,目光在妇人身上走了一圈,落在她的臀上,笑道:“大娘子只管收着,我今晚不走,有空过来说说话。”那妇人飞了他一眼,劈手夺了镯子,心道:“哪来的阿猫阿狗也敢调戏老娘?不叫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你不知老娘的厉害。”把镯子放在手里摸了又摸,知道是件好东西,满心欢喜,心里又想:这厮有钱,出手大方,模样也好,也罢,今晚就和他做场夫妻。
于是给李茂丢了个眼色,故意冷着脸道:“我还有事,没空搭理你。”要走,被李茂一把拉住,李茂馋着脸笑道:“娘子这就走,让我去哪找你?”妇人丢个媚眼,道:“傻子,军中哪有厨娘,自是灶间厨房了。”
这妇人和李茂眉来眼去勾搭了一会,自去了,出门时见守卒抿嘴偷笑,便啐道:“笑什么笑,待会你放他过来。我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