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萁虽为女儿身,自幼却当做男儿养,代父会客早已司空见惯,家人见多不怪,不过这个时候见李茂,多少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担心,母亲朱夫人是一个,魏州城内还有一个人也注意到了。
她是田承嗣的幼妹,年轻时为了家族利益远嫁成德,夫死守寡后回乡居住,田承嗣死后传位给从侄田悦,是她辅助田绪从田悦手中把节度使的位子给抢了回来。
田绪当政时,每有大事不能决,必要向他这位寡居的姑姑请教。
田绪临终时给田季安的遗训中就有“大事不决者可问老夫人”的训诫。
田季安与祖、父辈不同,生来富贵,未经挫折,不知民生艰难,不知军旅辛苦,他当政后耽于享乐,委政权于亲信幕僚,遇有不决之事来请他裁夺时,他常来一句“去问老夫人”久而久之,在魏博“老夫人”一词便蒙上了层神圣而神秘的色彩,已非常人所能使用。
李茂到魏州后不久,老夫人的耳目便将他的行踪禀报了上去。
她一直在静静地等候着魏帅来问计,田季安却偏偏按兵不动,他总有忙不完的事,所谓按兵不动多半是把正事给忘了。
老夫人也不着急,在她眼里李茂而今就是条丧家之犬,栖栖遑遑,飘零无依,已经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
李师道又正面临着一堆烦心事,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有什么动作,她有的是时间。
闻听田兴主动邀请李茂去府上饮宴,老夫人哼笑道:“这必又是田萁那丫头搞的鬼,可怜我田氏子孙一代不如一代,竟比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若这孩子是个男儿郎,我真要好好调教调教,将来必是我田家的福分。”
贴身侍女道:“他不光去沂国公家饮宴,今日还受邀去城外田庄饮宴。”
老夫人笑道:“步步紧逼,我知道她是什么心思,她越心急,我越是不让她如意。”又道:“你去给老朱家的说一声,已经许了人了,就不要随便抛头露面,免得惹人闲话。”
侍女将这话转述给朱夫人听,朱夫人羞的面红耳赤,派人去叫田萁,田萁躲进了父亲的书房,来人就把女青墨带了过来。
女青墨见夫人寒着脸,胆战心惊,慌忙跪下去,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朱夫人道:“你打量着我不敢剥你的皮是不是,我是没那胆量,可有人有那胆量,你信不信我把你送过去,让他们剥剥看。”
青墨情知下午田园饮宴的事已经泄露了出去了,慌忙请罪道:“三娘子请他,其实,其实是国公授意的。”
“啊。”朱夫人一愣,后面的话就不敢说了。
田萁自幼聪慧,性格又好,他的丈夫极宠爱这个女儿,手把手地教她读书写字,年纪稍长后,又让她在书房听唤,耳濡目染,这孩子也学了一身本事。田兴从不让他的几个儿子参与书房议事,田萁却每次都可以参加,她不仅常为父亲出谋划策,还经常领受父亲的授意去办一些不足为外人所道的隐秘事。
朱夫人恪守妇人之道,绝不过问丈夫的公事,闻听此言自然闭口回避。
“夫人,七娘虽行事泼辣,不输男子,但礼数却是懂的,岂会做出有辱门风的勾当?这件事因事涉机密,婢子恐走漏消息,才隐瞒未报,求夫人不要把我送去剥皮。”
朱夫人扑哧一笑,侍女小玲见状赶忙扶起女青墨。
“听说他的随从也叫青墨,是同样的两个字吗?”
“回夫人,是,不过他也是有妇之夫。”
“哦。”
朱夫人一直恨女青墨太过机灵,把她女儿撺掇坏了,一直想着把她嫁人,嫁的越远越好,却因有人从中作梗,一直未能如愿,今日念头刚萌生出来就被婢子识破,朱夫人觉得大失颜面,不由得寒下脸来哼了一声。
小玲咳嗽了一声,出言道:“夫人累了,你出去吧。”
打发了女青墨出去,小玲借故追了出来。
女青墨问:“好好的,怎么问起了这个。”
小玲用手指了指西南方向,用唇语说了“老夫人”三个字。女青墨吐了吐舌头,拉着小玲的手言道:“这回多谢你了,若非你通风报信,我怕是真要被送去剥皮了。”
小玲闻言脸色大变,哆嗦着说:“再别说那两个字,怪吓人的。”
女青墨道:“再剥也剥不到你头上,你怕什么,除非……”
女青墨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在小玲初萌的蓓蕾上按了一指,小玲近日正陷在一桩绯闻中,绯闻的男主角正是节度使田季安。
“除非他要你,你不给他。”女青墨打趣道。
“别说了,怪吓人的。”小玲的目光忽然黯淡下来,眼眶中圈着泪水,“昨晚芳龄姐让他给剥了。”
“啊!”女青墨浑身发抖,手脚冰凉。
芳龄本是老夫人身边的婢女,田季安成亲后,老夫人将她送给田妻元夫人使唤,因为貌美,聪慧,又会侍候人,不久被田季安收房做了侍妾。
芳龄性格好,做了节度使的侍妾后,也没有什么架子,仍能和以前的小姐妹打成一片,和青墨、小玲尤其要好。
闻听故人猝然遭此厄运,女青墨既惊且恐,怔了半晌方问:“那为了……什么呢。”
田季安杀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兴之所至,随手杀人。
“昨夜节帅和部将挑灯打球,不慎摔了一跤,饮宴时,芳龄姐不留神碰着了他的痛处,被他扯着头发掼倒在地,他要芳龄姐跪地请罪,芳龄姐跪了,他就按着芳龄姐的脖子,要她当众吹……那个。芳龄姐不堪羞辱,骂了他一句,就被他剥了皮。”
小玲战战兢兢说完,只觉得手脚僵冷。
女青墨也吓得喘不过气来,她揉了揉心口,叮嘱小玲赶紧回去,无事不要到节度使府,自己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在朱夫人面前撒了个慌,得赶紧回去把它圆了,否则下一个被剥皮的说不定就是她。
田季安亲手把宠妾剥皮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茂耳朵里,这从侧面印证了他的判断,田季安没有出巡在外,他就在魏州!
因此当田萁邀他去香水寺饮宴时,李茂非但如期赴约,还让青墨和张琦买了一千张大饼散给香水寺外的饥民,一度轰动了魏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