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在长安时也听过一些苏卿的传闻,他心里自然是不信的。苏卿是什么人,自幼和他一起长大的亲妹妹,她的秉性人品,苏景自认还是清楚的。
她绝不会做出什么有辱家风,有违夫妇之道的勾当,这点苏景坚信不疑。但苏景也清楚自己的妹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太顾家。
为了苏家她可以毫无怨言地答应嫁给李茂,为了苏家,她可以委曲求全,在众人都怀疑姐夫汪洵被李茂害死后,她能忍气吞声,返回郓州和当年如日中天的李茂继续做夫妻,为了苏家,她为何就不能含垢忍辱,委身于李师古呢。
她的乳娘孟氏已经承认铜虎头以苏家利益相胁迫,逼她为他们做事,铜虎头能干的事,李师古为何就不能干?
因为有这个心结,苏景在李茂面前就有些气短,这餐饭吃的闷闷不乐。
这等事李茂也不好多劝,送苏景出门时,叮嘱道:“兄在中枢,耳目灵通,有事多提点小弟。”这是李茂在求告他,又何尝不是给苏景一个台阶下?
苏景感激而去。
在宅中闲居之日,李茂常见有个气质优雅,面容姣好的少妇人来找小茹,问小茹是谁,小茹笑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她是苏樱姐呀。”
李茂这才恍然大悟,当初李诵初登大宝,放宫女三千,一些无家可投的宫女悲惨地落入人贩子之手。因之朝议汹汹,京兆府不得不出手干涉,将被贩卖的宫女赎了出来。后李诵听用王伾谏言,将这些宫女赐给有功将士,以作安置。
李茂当日得了二十人,他离京前将她们安置在靖安坊新宅,交由小茹照看,嘱咐小茹为她们物色一个好人家,这大半年时间,小茹拼尽全力总算功德圆满。
这个苏樱就是二十之一,她当日被同坊的御史中丞武元衡的门生张丕相中,做了张丕的妻子,因感念李茂的恩德,常来新宅陪伴小茹。
李茂问小茹:“其他的姐们如今可都还安好。”小茹从一只锦盒里拿出一份粉笺,那上面记载着李茂收容的二十名宫女的去向,李茂翻看时,小茹坐在一边显得有些紧张,直到李茂笑着夸她事情办的不错时。
小茹才暗暗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多半还算不错,不过也有几个姐妹遇人不淑,据说日子很难过。她们又不在长安,我想帮她们也做不到。”
李茂捉住小茹的手,说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尽力就好。”
小茹望着自己的手指,喃喃说道:“我也知道十个手指伸出来也不会一般长,可我一想到她们嫁了人受苦受难,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早知如此,倒不如把她们留下。”
小茹这么费心费劲把二十名宫女打发嫁人,自然也有她的私心,换句话说李茂当初也是利用了她的私心。
“而今才说这话,尽放马后炮。”
李茂挑弄了小茹一阵,抱她上床,自李茂从山东回来,小茹发现他变了不少,变的疼惜她,翻云覆雨时很重视她的感受,她不愿意的李茂绝不勉强。自然只要他想的,小茹什么也都愿意。
又一日,苏樱来找小茹,二人在闺房里嘀嘀咕咕一阵后,小茹就怯生生地领着她来书房见李茂。李茂忙起身迎苏樱进来,亲手为苏樱斟茶,慌的苏樱坐立不安,小茹劝她道:“茂哥是个洒脱的人,不计较这些俗人礼仪。他要给你斟茶,你就接着,反正熟了以后,只有你给他斟茶的份。”
苏樱抿唇一笑,旧日她的宫里时,因容貌姣好,又聪明伶俐,有幸侍奉贵主,有机会见识朝里的高官显贵,皇子皇孙,见的人多了,眼界自然高,见李茂时能持以平视之目光。
旧日她也听小茹说过一些关于李茂的事,对这位“奇人”早有心一见,今日当面相唔,见识了李茂的种种怪诞行径,顿觉不虚此行。
苏樱大礼拜谢当初收容之恩,李茂让小茹搀起,请其落座,言道:“长相往来便是一家人,内子姓苏,你也姓苏,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
苏樱好奇地问:“为何是五百年前,而不是三百年前。”
这个问题李茂倒没深入想过,翻了翻眼,道:“这便如成语,是约定俗成的说法。”
苏樱眨眨眼,摇摇头,表示不解。小茹笑道:“你别管他,他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任谁也听不懂。”
苏樱笑了,她听小茹说过李茂当年做过和尚,她本不信佛,却因李茂是和尚而开始信佛,佛家经典博大精深,晦涩难懂,越是看不懂越觉得神秘,李茂既然是和尚出身,想必对这些佛经有过研究,他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也就不奇怪了。
隔了两日,苏樱忽然带了一个年轻士子登门拜访,一问才知那士子是她的丈夫张丕,张丕现在没有官职,一面跟着武元衡求学问,一面在门下做些杂务。
武元衡身为御史中丞,本是有能力为他谋个出身的,但武元衡老于官场,深知官场的险恶,自己所处的位置十分敏感,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他,他岂敢废公徇私?
出于这份计较,武元衡对这位跟随自己多年,勤勉干练,被外人视为能传他衣钵的得意门生因科举不利不能入仕感到十分无奈。
李茂见张丕人情练达,思维敏捷,文采也好,便有了招揽之意,只是这话不好直接对张丕说,免得让武元衡误会他在挖他的墙脚。
于是寻了个时间,亲自登门拜会武元衡,求张丕到右威远军做兵曹参军,参军从八品官,品秩虽然不高却是正儿八经的正员官。
右威远军初建不久,员额多来自安东军,地方军队和禁军不同,其参佐人员使用上军使有极大的发言权,只要稍稍动动手脚,张丕便能一步踏入仕途。
武元衡权衡了一下,起身向李茂道谢。
言道:“正如追随我多年,勤谨恭孝,为老夫耽误了仕途进取,老夫内心一直不安,却又无力助他一臂之力,而今茂华可算是去了老夫一桩心病,老夫这心顿感轻松了许多,人都年轻了。”
李茂笑道:“为国举才,怎敢担中丞一个谢字?”
武元衡破例留李茂在宅中饮宴,自做了御史中丞后,武家的宅子里恰似养着一匹咆哮虎,一般人的人还真不敢登临。而能让御史中丞亲自留宴的更是屈指可数。
李茂回京后,摩岢神通一直未登门拜访,他现在身为羽林军郎将,得伴銮驾出入,十分得宠。摩岢神通走不开,郭韧却来了好几趟,做了禁军将军夫人,郭韧的气质与先前大有不同,李茂想了想,用“趾高气扬”四个字形容应该十分贴切。
郭韧以前有些怕李茂,在李茂面洽从来不敢说话,问她话时也是细声慢语,这回却是不同,她主动跑到书房来跟李茂聊摩岢神通的事,说的眉飞色舞,喜气洋洋。
李茂面含微笑,静静地听着,一直等到她尽兴告辞。
小茹有些不满,言道:“真想不通,她都得意些什么,神通做羽林军郎将,随銮护驾,说着挺威风,其实就是个掌旗开道的,像庙里的泥菩萨,看着威风,辛苦有谁知?”
李茂笑道:“猝然富贵,也怪不了她,慢慢的就会好了。”
小茹幽幽一叹,道:“我看好不了了,她把她哥嫂都弄进京城,到处托关系帮他们,还打着你的旗号去找陈数,让他帮忙办事。”
李茂道:“郭良进京了,他来长安做什么?”
小茹道:“一个小小的巨野县典狱来京城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成,只好瞎混。我听陈数哥说他最近跟四海会的黄金眼混到了一起,果然是强盗爱山贼,官兵爱土匪。”
小茹脆生生地说道,笑的眉眼弯成了个月牙儿,李茂怜爱地握着她的手,嘱咐道:“苏卿、婉儿、芩娘都不在,你就是这宅子的女主人,看好家门,勿让外人有可趁之机。”
小茹点点头,道:“我知道,守得住寂寞,扛着住诱惑。”
李茂在眉间一点,言道:“回答的不错,今晚加倍犒赏。”
西川节度使、南康君王韦皋,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宣武节度使韩弘、义武军节度使李元素、平卢军节度使李师道几乎同时上奏朝廷请立广陵王李淳为皇太子。
朝中请立太子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神策两军护军中尉杨志廉、第五守亮,六军辟仗使也奏请天子早立太子,以固国本。天子李诵决心顺从民意,正式下制册立广陵王李淳为皇太子。
每逢国家有大事发生,京城的安全力量都要经历一次考验,这次也不例外,李茂提前结束在家休养回到右威远军兵营。
李淳做太子本是水到渠成的事,内外反对声寥寥。
警报解除,李茂却没有回靖安坊。陈数托人带话给他,留在京城为母丁忧的王叔文这段时间并没有消停,还在不停奔走,以图东山再起。他的同党王伾、刘禹锡、韩泰、柳宗元等人也在四处奔走。
在官场上混,死不认输是基本素质之一,王叔文这么折腾可以理解,李茂不想招惹是非,就躲着他点,他王叔文再大胆量,还断不敢公然跑到禁军大营来拉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