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回到剑州,正是盛夏季节,山中植被好,天气只是正午时分稍热,早晚都很凉爽,李茂却还是发现满营的伤兵,一问原因方知,蜀地夏季湿热,北方士卒耐不住南方的湿气,纷纷病倒,训练最有数的高崇文部一时竟有四分之一的士卒病倒不能动。
高崇文见李茂回来大喜,告之隐忧,李茂问道:“为何不禀奏朝廷调派军医和草‘药’。”高崇文道:“朝中刘辟耳目众多,恐消息走漏,坏我大事。再者,北地士卒不能忍耐此地湿热,便是有医生来也无济于事。”
李茂也无计可施,高崇文部因病不能出战,让一片大好的前景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为恐被刘辟窥出虚实,高崇文、李茂和严砺商议后,决定走步险棋:严砺借兵七百给刘悟,由刘悟突进至梓州——既是从侧旁牵制刘辟,亦是破除北地士卒染病不能战的传闻。
高崇文主动放弃梓州,使得梓州又成一座空城,如当初李茂所料,刘辟不愿意发兵至此,连派个刺史都提不起兴趣。刘悟忽然兵临城下,以为城池唾手可得,却不想遭到梓州民军的迎头痛击。
刘悟臂膀中箭,跌落马下,被战马拖着走了十几丈,左肩磨去一大块‘肉’。刘从谏大怒,赤膊攻城,城破,杀民军三千五百人。谎称斩西川兵五千。
李茂闻听真相,深感震惊,但此时此刻,不是追究刘从谏滥杀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人治好。使三军恢复战斗力。
这段时间,李茂做了三件事,一是在刘辟的后院点了把火,迫使刘辟把擅于打伏击游击战的五院子弟回调腹心地区,减轻了运输线的压力。
这项计划由已经适应山地密林地区作战的左龙骧军担任,李茂只派了五百人,化整为零后变成二十小队,在刘辟的大后方制造了不小的恐慌,作为应对之策,刘辟令五院军回援,五院军平素骄横跋扈,在西川不得民心,虽是内线作战,亦无地理优势,莫说绞杀左龙骧军,反而被屡次‘交’锋中大败特输。
刘辟不得已,只能起用自己的‘女’婿苏疆为五院军兵马使,苏疆却不愿趟这趟浑水,滞留鹿头关不动。
李茂做的第二件事,是与右龙骧军密切合作,清肃山南地区,目标是刘辟和吐蕃布设的‘奸’细,目的是为南征大军打造稳固的大后方,顺势将龙首山情报网铺展到终南山以南地区。这件事对林英而言,也是有利无弊,他乐得配合。
李茂做的第三件事,是协调向川中调运军医和草‘药’。
李师古死后,济民生医学院便从郓州官府的视野中消失了,李师道认识不到此物的重要,在宠信的家庭医官黄大仙的不断诋毁下,济民生医院在官府和军中渐渐失去市场,这反而成全了李茂当年苦心经营的产业——根治民间,服务平民,济民生医院如雨后‘春’笋般在河朔大地上勃兴起来。
因为朝廷要对西川用兵,粗通医理的李茂一早就判断军中有可能会流行疟疾等疾病,为此他专‘门’致函葛氏夫‘妇’,请求支援。葛氏夫‘妇’不问政治,但对军中大规模疾病流行却甚为关切,当即派得意弟子王念复赶赴长安听命。
李茂安排部分医护人员随李先奕部和李光颜部出行,军中疫病流行时,随队医官及时动手将其遏制,刘悟部本也有医官随行,路过兴元府时,却被刘从谏留了下去,致使军中疫病流行后束手无策,又因军中多老弱,死伤甚重。
王念复将集结在长安的二十名医官分作六队,李茂遣六名随鸾校尉沿途护送,分头奔赴五军。分去高崇文部的最多,一共九名医官,其次是刘悟部,该部疫情最重,但不是南下主力。严砺部和尹牧部最少,蜀地降卒和山南兵适应蜀中气候,并无疫病发生,李茂各派了两人前去做预防措施。
葛日休夫‘妇’选调的这些医官都是经验丰富之辈,领队的王念复更有“神医”之名。
即便如此,在行前,葛氏夫‘妇’还是就一些常见的军中易发疾病做了重点指导,众人是有备而来。饶是如此,诊断病症,对症下‘药’,加上临‘床’试验,还是耗去了一些时间。
军中的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被破坏的粮道逐渐恢复,潜伏流窜在山南西道的西川和吐蕃‘奸’细被大量清除后,后方的粮食补给线有了切实保障。
为了减轻运输压力,尽可能的使用民力,在李茂的建议下,朝中在剑州、阆州设立军粮收购点,高价收购本地军粮,而将关中运输来的军粮在兴元府、凤州、兴州等地低价发售,山南百姓从三地购粮,自行组织民力将粮食运抵剑、阆两州,再转卖给官府,出人出力赚份辛苦钱,这比官府出面组织民力运输粮食节约了费用,提高了效率。
更主要的是此举使五院子弟在山南西道失去了立足之地,在利益面前,当地土著视西川外来户为敌,无人再愿意再跟西川人合作。
由此后方大定,抢运至关中地区的粮草迭次南下,军需供应充足、有保障。到元和二年夏末秋初,三军战力逐渐恢复。
高崇文、严砺主张立即进攻,赶在冬季来临前打破成都,全体将士在蜀地过个安定祥和年。
李茂道:“看两位将军龙‘精’虎猛,小弟还有一计未施,此计用来,或可‘迷’‘惑’刘辟,减少阻碍。”
将计策一说,二人大喜,催促李茂赶紧施行,李茂的计策很简单,就是把之前极力隐瞒的军中爆发疫情的情报捅出去。
直接公布,刘辟势必生疑,李茂要遮遮掩掩,让刘辟自己来找。
刘悟重伤,刘从谏取而代之,李茂派人送刘悟回长安养兵,途中故意散步消息说,刘悟是感染疟疾回京养兵,刘辟的耳目探知消息,如获至宝,立即南下回报。
此外,李茂又派人在长安秘密招募郎中充当军医,又大量采购‘药’材,致使长安城内的几味‘药’材价格一涨再涨,竟至于脱销。cad3;有心人把这几位‘药’材放在一起一对比,忽然发现,李茂采购的正是用于治疗军中疫情所使用的‘药’材。
不同渠道获取的情报相互一印证,刘辟猛地一拍额头,懊悔道:“早知如此,就该在盛夏进兵,一举击溃官军。”
卢文若不敢吭声,当初盛传高崇文部疾病流行,刘辟就主张主动攻击,是他以稳妥为名,劝服刘辟不要轻举妄动,而今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见卢文若不吭声,刘辟更加自满,慷慨陈词道:“‘奸’臣当道,哄天子屠戮西川,我誓率十万川蜀儿郎张打义旗出关清君侧。”
刘辟公然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声称要铲除潜伏在天子身边的杜黄裳、李茂、高崇文三大‘奸’臣。
闻刘辟出兵,高崇文大喜,在鹿头关外设伏,八战八捷。刘辟大败亏输,龟缩于鹿头关不动。高崇文引军南下,大破西川军于绵州城下,
严砺也不甘落后,遣大将严秦出兵绵州,与刘辟大将周赤忠会战于石牌谷,大获全胜,斩周赤忠以下将校一百三十人。严秦乘胜追击,又破刘辟于神泉关。
为驰援绵州,刘辟强令大将辛中阳率部驰援,高崇文于玄武谷设伏,一战而擒辛中阳。
至此,刘辟傲气尽消,又老老实实做起了缩头乌龟。
虽数战皆捷,但鹿头关却仍坚若磐石,久攻不下。驻守鹿头关的仇良辅为人谨慎,‘精’善用兵,尤其善于守城,与下栅绵州城外的大将刘文悦互为犄角,配合默契。
高崇文几番引‘诱’,二人皆不肯上当。强攻,又屡吃败仗。
高崇文对李茂说:“我部兵力太少,啃不下鹿头关,严帅又被刘文悦缠住,这战局成了僵局,目下只有速调河东李光颜将军和李先奕将军南下驰援。”
李茂惊道:“调兵遣将,高帅一人可决,何必与我商议。”
高崇文嘿嘿哈哈,嘿嘿哈哈两声后,别别扭扭地说道:“河东军此番受疟疾折磨,军士损折不少,我怎好意思强人所难。”
高崇文不会说假话,几句假话一说,脸都红了,李茂不便当面揭破,回头询问原因,原来是高崇文制定“养毒剜疮计”后,为了保密,并没有通报李先奕、李光颜二人,李先奕得知后十分不满,屯兵兴州,不肯南下。李光颜从别处获知高崇文的计划后,也极度不满,一度扬言要撤兵回河东。
高崇文恐调动不了李先奕和李光颜,才有此一言。
李茂对秦墨道:“耿直如高帅,也有小心眼的时候,据我所知,李先奕、李光颜将军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秦墨嘿嘿道:“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是能通天的人,他们畏惧你,巴结你,自然在你面前表现顺从。高帅可没你这本事,本来朝中还有杜相公为他撑腰,杜相公如今又自贬去了洛阳,你让他哪来的底气?”
高崇文原来的地位并不高,资历甚至不如严砺,以前有杜黄裳在背后撑腰,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一股子锐气,还能硬的起来,现今牛犊变成了老狐狸,靠山又不在了,他哪还有底气?
李茂要高崇文给李先奕、李光颜各下一道军令,令二人限期到达指定地点,逾期军法从事。
高崇文大喜,有李茂撑腰,他的腰杆就直了。
秦墨劝李茂道:“你小心把那两头驴子惹‘毛’了。”
李茂哼道:“对这些骄兵悍将,你不能太惯着他。军法如山,敢不听令,我就砍他的脑袋。也别跟我说什么兄弟情谊,这是在打仗,不是过家家,法不容情。”
李茂的强硬态度传到李先奕耳朵里,李先奕冲着南方骂了两声,然后下令立即拔营南下。传到河东军大营,众人顿时炸了窝,纷纷嚷道:“高崇文狗仗人势,李茂仗势欺人,竟这般压迫咱们,这军令咱们不受。”
李光颜喝道:“胡言‘乱’语,不受军令,都赶着造反吗?”
当即下令拔营南下。军令虽下,心里到底有些不顺,路上走走停停,并不上心。
夏季多雨,一日雨大冲毁道路,断了河东军的去路,待道路修通,算算时间,连天加夜,也是来不及了。众将有的劝李光颜不要去见高崇文,有的劝丢下大军回河东,也有的劝上山打游击。
李光颜心里‘乱’作一团麻,自怨自艾,后悔不跌。行军司马何云子劝道:“昔日将军与李茂有旧,而今能做的了高崇文主的也只有他了,何不去求求他。”
李光颜道:“我何尝不知求他有用,可我怎么抹得下这张脸?”
何云子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大行何顾小节。”
李光颜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找到李茂,求他帮忙在高崇文面前求个情。
李茂沉‘吟’道:“当初说的很清楚,违误军令乃是死罪,你部到剑州道路并不遥远,时间十分充裕,因何迟误?”李光颜羞愧道:“惭愧,某是在跟高帅赌气。”
李光颜如此坦诚,李茂深感欣慰。当下正是用人之际,高崇文自不会真的要杀李光颜,但这股违抗军令的气焰却万万不能助长。
将李光颜说落了一顿后,李茂叹了口气,为他指出了一条明道:
在鹿头关和绵州之间有条地图上没有标注的羊肠小道,道路虽险,但对于善于走山路的山民来说并算不得什么,鹿头关的粮草和给养正是靠山民们用背篓一点一滴地搬运过来的。
“这里叫鲜‘花’岭,这是鹅肠道,卡住这两处,就卡死了鹿头关的补给线。”
李茂说完,将这份新绘制的地图卷起来‘交’给李光颜:“选八百‘精’锐,突袭鲜‘花’岭,切断鹅肠道,便是奇功一件,届时我再为你求情,料必高帅会网开一面。”
李光颜大喜,拜谢而去。
秦墨不干了,连声叫道:“天大的一份功劳,你怎么能让给他呢,就算要救人也让弟兄们分一杯羹吧。这倒好,全归人家了,让我怎么跟弟兄们‘交’代?嗨——我真让你气死了。”
鹿头关雄立不倒,驻军生活很滋润,李茂便怀疑有秘密补给线,派人四处搜寻,找了半个月才找到这条秘密补给线,秦墨主动请缨要大干一场,李茂是同意了的。
事到临头,突然反悔,难怪他要气急败坏。
李茂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眼下需要的是养‘精’蓄锐。”
秦墨白了李茂一眼,气鼓鼓道:“养‘精’蓄锐有个屁用,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不还是一样让给别人,唉,不说了,不说了,我睡觉去了。”
李茂叮嘱道:“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强撸灰飞烟灭。慎之,慎之”
秦墨回过身来,嘿嘿冷笑,朝李茂慢悠悠地竖起了中指。
李光颜不负所望,一举切断了刘辟的运粮小道,鹿头关守将仇良辅和绵州栅主将刘文悦粮尽援绝,不得已捆刘辟‘女’婿苏疆请降。
高崇文、严砺、李光颜三部齐攻绵州,‘激’战一昼夜,城破。
绵州一下,通往成都的大‘门’便彻底打开了。
诸将奋战绵州城下时,李茂也没有闲着,他审讯了苏疆,从他口中得知了成都的虚实,因此当高崇文决定在绵州稍事休整时,李茂坚持立即兵发成都,一举端掉刘辟的大本营。
李光颜‘蒙’李茂救命之恩,当即表示赞同。严砺因刘文悦、仇良辅是向高崇文投降,所部劳而无功,十分不满,急着要抢立新功,也同意立即进军成都。
高崇文此刻对李茂已十分敬服,便也不再坚持己见。下令三军连夜休整,天明立即开拔,兵锋直指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