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国国王利令智昏,为了夺取辽东,这回是下了血本的,他割让白头山给渤海,让出侵占的江南府也就是现在的南海府六县之地,再送亲王公主去上京和亲,甚至不惜称臣纳贡,目的就是让渤海保持中立,好让他对辽东用兵。渤海王怎么做的呢,渤海王要坐山观虎斗,欲得渔翁之利,他把平壤城的驻军撤了,放任新罗国打通通往辽东的咽喉要道。这么看,我们跟新罗国的这场仗是免不了的了,要打,还得大打。诸位议议,我们该如何去打。”
李茂目光从众人脸上逐次扫过,低头喝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打,我们就奉陪到底。”秦墨年轻气盛,第一个开口。
“人家已经磨刀霍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仗肯定要打,而且这场仗将是我们打过的最大规模的仗,时间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我们要有充分的准备。”郑孝章说完,望向文书丞和赵光良:“打仗就是砸钱,咱们的财力能支撑一年的大战吗?”
文书丞道:“苦日子是肯定要过,熬熬也就过去了。眼下粮料、被服供应充足,食盐储备也够,马匹、油料不足,正在托十八寨购买。”
文书丞说完反问郑孝章:“交易用铁尚有很大缺口,若不能在战前补足,可能会影响与营州方面的交易。弓箭来不及制造,得设法从营州方面购入,这就需要真金白银。”
郑孝章的越俎代庖受到了文书丞的巧妙反击,有苦难言,脸皮有些不好看,喝了口茶方道:“交易铁已经准备好,只是没船运输,铁锭太重,靠骡马需要耗点时间。你要的真金白银已经准备妥当,今日就能拨付过户。”
赵光良道:“十八寨提供的马很一般,而且数量有限,契丹人卡了我们脖子。雪碧华的马只能驮运物资,做战马的话就太次了。这场仗还得立足步军和水军来打,骑兵作用不大。”
李茂问列席的江海通:“三艘铁甲舰何时能完工。”
江海通道:“月底能下水,辅助舰艇要到下个月底。”
李茂道:“这样算起来,时间就有点紧。”
常木仓道:“眼看秋收将尽,建议把后备三营人手抽出来,男兵投入船厂,女兵加紧赶制冬衣。箭镞方面,需要熟练工匠,现在已无人可调。这种东西营州不会卖给我们,北面盟友的箭镞跟我们用的不一样,质次价高,且数量有限。”
李茂道:“造船不能停。箭镞方面一是立足于自己制造,此外可以向卑沙城加紧购置,我们的仓库里还存放着一些香料,本来是准备留着卖个好价钱,现在全抛出去,筹备钱财购置军械。冬衣方面,距离入冬尚有时日,待秋后立即组织女营人手赶制,应该来得及。粮草方面要加紧储备,要留有余地,以便接济盟友。今年这个冬天料必又长又冷。”
说完了后勤的事,再说具体的战略战术,李茂建议将全军分作三部:前军对敌,后军守备,奇兵留在预备队,前军以金道安为主将,第二师,第三师为主干。后军以以第一师为主干,郑孝章为主将,文书丞为副将,郑孝章同时兼粮料总监。新组建的第四师和组建中的捆奴军留作总预备队,以马和东为主将。
东高州和新罗之间有两个关键节点,平壤城和辽东城,平壤城位置在新罗边境,原由渤海支持的平壤都督赵凤成占据,两国达成秘密协议后,渤海国撤军,新罗国出兵驱逐了赵都督。辽东城本是高句丽建筑来防御隋唐的西边据点,地处要害,险峻异常,高句丽被大唐灭国后,此城荒废。唐失辽东,此地数易其手,现被前河北牙将薛青裹占据。
平壤距离东、高二州遥远,不是威胁,倒是辽东城距离东高二州不过四百里,确是心腹之患。
“薛青裹这厮此番肯定要充当新罗人的急先锋了。这个老家伙这两年鸿运当头,顺风顺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秦墨身为外交主管,去过辽东城两次,第一次去是希望与辽东城建交通商,被薛青裹婉拒,第二次去是希望薛青裹认清形势与东高州结盟,被“礼送出境”,秦墨对这位辽东城主心怀芥蒂,愤愤不平。
秦墨的见解看起来并不十分高明,薛青裹愿意充当新罗的急先锋,那是一早就注定的,辽东城地势极其险要,扼守新罗道大唐腹心的交通要道,但因腹地狭小,不能聚民,难以养兵,所需给养完全靠外界供应,在李茂崛起之前有能力供应他的只有新罗,他也只有投靠新罗这一条路。
李茂虽已经崛兴为辽东一霸,但时间太短,又未曾与大敌对决,地位并不十分稳固,薛青裹不可能舍新罗而投李茂,主动改换门庭的。
此外,因新罗被渤海牵制,无力染指辽东,只得扶植、借助他这个代理人控制辽东,攫取利益,东高州崛起后,不仅威胁到了新罗人在辽东的利益,也直接损害了薛青裹的利益,帮着新罗人攻打高州几乎是肯定的。
秦墨的判断不甚高明,结论却无疑是正确的。
“新罗国若大军来犯,辽东城就是其前进基地,没有这个点,新罗人的后勤给养辗转千里之遥,补给线过长且不说耗费巨大,也易受到攻击而被切断,所以新罗若兴兵来犯,必先取辽东城。否则,在冬季,在茫茫冰原上,他们只有冻死饿死的份。”
常木仓对辽东城的重要性有着深刻的认识,他继续分析道:“若我们占据了辽东城,则完全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阻止新罗靠近我腹心,甚至完全可以避免战争的发生。”
“辽东城地势险要,要攻下来并不容易,但该城城小,粮草不能自给,若阻止新罗人往城中运粮,围城三月城必破。”
“主动出击与新罗人在旷野决战,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的,而且越过辽东城去与新罗人对阵,头上悬着把刀,这仗怎么打?我看唯一的办法是在鸭绿水阻击。”
“水军尚未建成,如何到鸭绿水阻击来敌?”
“或者可以找卑沙城的沙老大想想办法。”
“那家伙见钱眼开,帮谁不帮谁,就看谁能出的起价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就算把箱底翻过来也比不过新罗国富庶吧。这条道走不通。”
议论到这里,众人都觉得事情难办,一个个愁眉不展,李茂踱步到《辽东全图》前,凝视着地图,久久无语。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在他脑海中萌生,这个新奇的念头一度让他十分兴奋,但细细思量后,又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可是拿全副身家性命在赌啊。”
决心难下,又到饭点,胡南湘招呼众人入席吃全鱼餐,计有水煮鱼,炖鱼,烤鱼,炸鱼,煎鱼,醋溜鱼,最后还有每人一份没盐少油的鱼羹。
因为全鱼宴是兰儿和吴氏亲手炮制的,众人也不好意思说不好吃。
郑孝章提议喝点小酒,秦墨起身去拿了一瓶进来,每人分一点点,既能尝尝鲜,又不至于醉酒误事。
辽东的经济条件已经有所改观,但物资依旧缺乏,尤其像酒、丝绸这样的奢侈品。
李茂饮了一杯酒,酒喝进肚子里,身体暖和起来,心却变得更加冷静,他把刚才的那个念头找回来细加完善,再仔细过一遍。
心定下来了,并无大的疏漏,于是就下了决心。
决心已下,下一步怎么做,他心里已有数。
收拾了杯碟,餐厅又变回了会议室,李茂对众人说道:“得尽快结束北部战事,把资源集中起来用于应对新罗。”
自松木关之战后,辽东契丹部彻底出局,残部退入辽河北部地区,凭借山林地势,负隅顽抗,迭剌部支持这些残存势力继续留在辽东周旋,为将来重返辽东做个伏笔。
李茂跟室韦人达成协议,向他们提供铁质兵器、盔甲和战术指导,资助他们讨击契丹,夺取本属于契丹人的地盘。
室韦人跟契丹的仇怨不必李茂鼓动即已深似海,而今既能痛打落水狗,报旧日的血海深仇,又能拿到汉人的补助,实在是求之不得。
室韦人拿走了许多好处,给李茂的回报也异常丰富,香料宝石等内地急需的奢侈品源源不断地运到东州,再由东州起运卑沙城,由海道运往登州,交给海东商社,在此一分为二,一部留在淄青,一部经苏卿的渠道运销河洛两京,赚取超额利润。
铜虎头日渐增强的独立性引起了李师道的不安,李师道切断了铜虎头的经济来源,意图驯服这头猛兽。铜虎头已今非昔比,自不肯束手待毙,传统财源被切,他们便另辟蹊径。
辽东的贸易日渐壮大,且利润可观,这给陷入财政困境的铜虎头以新的希望,而今他们在辽东财富的滋润下重新迸发生机。他们把这条商道看成是血脉,对抗打压的本钱。他们对维护这条商路的真诚绝不亚于李茂,给予的支持也是实实在在的。
这条商道产生的利润也同样滋养了李茂,让他长袖善舞,摆布群雄于股掌。他把仇恨的种子播撒在室韦人和契丹人的心头,收获的是鲜血汇成的海洋,滚滚人头和累累白骨堆起的高山和经世化解不开的仇恨。
资助室韦人的战争耗费了高州太多的财力,这一直为人所诟病,而且为了维护这层盟友关系,东、高州的居民承受了太多的屈辱。
这股怨气在飞速地集聚着,若非李茂的强力压迫,早已沸反盈天。
“我们和北部盟友的缘分是不是已经尽了,我听说有很多人对他们恨之入骨?真是这样吗?”李茂明知故问。
“早受够蛮人的鸟气了,再不跟他们翻脸,人家就要跟你翻脸了。”
放炮完毕,秦墨转身望了曾真一眼。五个月前的一天,曾真外出公干,路上被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室韦人拦住,那人动手动脚拉扯她,曾真会一点花拳绣腿,却远不是两个室韦壮汉的对手,一条胳膊很快被人拧住,室韦人把她按在墙上,欲行非礼,同行的女伴手持砖头砸中醉汉的后脑勺。
醉汉当场昏迷,打人者去向保安局报案,却被拘留,以伤害罪起诉,判刑三年,拘押在大牢。虽然有无数的行人为她作证说是自卫救人,林蕴还是坚持判了刑。
林蕴事后通过秦墨向曾真解释说他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如此,被打伤的室韦人很有些来头,在某部落首领的外甥,事后带人到经略府聒噪了大半天,若不予惩办,将直接影响两家关系。
这件事的直接恶果是室韦人在东高二州横行无忌,当地居民避之唯恐不及,经略使小妾的女伴尚且是这下场,外人还不得扒两层皮么。
李茂唯有苦笑,维护与室韦人的盟友关系代价实在太大,是到了改变的时候了。
“立即解除对北部盟友的资助,把这部分资源集中起来用于南部战线。”
“这样我们的胜算至少可以提高三层。”秦墨热烈鼓掌,同时建议:“为了维护盟友关系我们做了许多缺德事,我建议对受牵累的人给予平反,受损失的给予补偿,需要道歉的,当面道歉,以挽回人心士气。”
“由保安局、救济署、监察厅、推官公署联合组成一个平反冤案小组具体经办,需要我道歉的通知我出面。”
众人对李茂的这个决定报以热烈掌声。
“盟友关系虽然解除,但也不宜就此结下深仇大恨,我以为对室韦人还要以笼络为主,能哄一时是一时,先把他稳住。”郑孝章提议道,“对留在东高二州的室韦人要加以保护,避免授人以口舌,免得激怒那些个蛮人,若不顾一切地冲杀过来,倒也是个麻烦啊。”
李茂笑着点点头,道:“你兼着保安局的主事,此事正好归你管。”
赵光良却有些担心这么做会激怒室韦人,如果消息被新罗人获知,他们只要稍示小利,这些蛮人会毫不犹豫地在昔日的盟友背上捅上一刀。
“义气是靠不住的,蛮人也无信义可言,我们自然得有所防范。”李茂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们怎么办?”众人的目光一起盯在了李茂的身上。
李茂的目光却落在了秦墨身上。
“我?”秦墨指着自己,一脸茫然。
“你以营州大豪的名义去会会契丹大首领,告诉他,你愿意资助他们击溃室韦人,要他们确保你在辽东的利益。”
众人面面相觑,撤掉对室韦人的资助,反过来资助以前的敌人,李茂这究竟玩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