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绲这个人谨慎有余,魄力不足,做事瞻前顾后,黏黏糊糊,究竟难成大器。
秦墨想到这心情又烦躁起来,忽然想安静一会,这个念头一经萌生,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以他的性格恨不得凑尽天下热闹,怎么突然想安静了?
独自在明晃晃的大殿上转了一圈,秦墨转身去了殿后花园,正给花木施肥,忽听得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
久在河边走,秦墨对这种声音自然不陌生,他把腰一哈,顿时隐入花木丛中,张目望去,果见有几个黑衣人蹑手蹑脚地摸进了殿堂。
“刺客?!冲我来的?!我去他娘的。”
秦墨二话不说,转身朝“逃生通道”奔去,做贵宾囚徒这么多天,他也不光是喝酒吃肉玩女人,退路早已找好,就在后花园的西边,那里是座民宅,富贵人家无疑,高墙大院,戒备森严,花园里还养着狗,若秦墨没猜错的话,园子里还住着一个女眷,因为他常听到侍女们打闹的声音。
两道墙相隔三尺,这对惯于飞檐走壁的秦墨来说不算什么,攀上墙头一跃而过,飞身扑进了对面的园子里,所幸今晚的狗睡的死,竟没听到响动。
秦墨定了下方向,这座后园占地四五亩,正中心是一座椭圆形的湖泊,湖的北岸有一座两层绣楼,此刻还亮着灯。
至于为什么去绣楼,秦墨也说不大清楚,或者只是好奇吧。
离着小楼还有四五十丈,一头体壮如豹的黑犬猝然发难,从华阴下一头扑了出来。
秦墨一声惨叫,已被黑犬扑倒在地,他双手护住头面,就地打滚,避免被黑犬咬到要害。
挣扎打斗之际,楼里灯光大亮,四个小丫鬟挑着灯笼战战兢兢地挪出门,见人犬互搏斗,纷纷呼叫:“黑豹,黑豹。”那黑狗闻听有人叫,松了口,转头望去。
秦墨一个翻身,挣了起来,抱着头一头撞进了绣楼,走的太急,倒把两个打灯笼的小丫鬟给带倒了。
黑犬见走了人口,呜地一声嘶吼,就追了过来,却发现它的对手已经攀在柱子上,离地一丈高了。黑犬连续几个扑咬,就未能得手,便抱着柱子转起了圈,竟也不叫,只是呜呜地嘶吼着。
秦墨骂道:“孽畜,休要得意,回头老子亲手剥了你的皮,皮做褥子,肉做火锅,下水丢出去喂秃鹰。你怕不怕,你服不服?”
秦墨正在那骂的吐沫乱溅,一个姿容俏丽的丫鬟搀着一个貌若天仙的美娘子从楼上下来了,那女人显然是刚刚起床,一头乌丝随意地挽在脑后,衣着也十分宽松。
秦墨只是望了那美娘子一眼,便看的痴了,手上松劲,身子悠忽往下滑了一尺,黑犬闻风而动,人立起来,张嘴就咬。
秦墨大惊,赶紧往上攀爬,这时间院子外守夜的家丁也闯了进来,站在门外问怎么回事,嚷着要进来,那美妇人道:“让他们出去,就说我们逗黑豹玩呢。”
一句话打发了外面的家丁,美妇人又朝黑犬招了招手,凶猛如豹的黑犬忽然变得温顺如猫,趴伏在美妇人手下,吐着舌头一动不动,美妇人收服了黑犬,令丫鬟带了出去。
又关了门,这才对秦墨说:“梁上君子,你下来。”
秦墨笑嘻嘻道:“美娘子,我不是梁上君子,我是路过的。”
妇人笑了笑,道:“路过的,你下来,黑豹咬伤了你没有?”
秦墨确认那条该死的黑狗已走,这才滑下柱子,整整衣衫,向美妇人行礼道:“夫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其实我真不是梁上君子。”
美妇人抿嘴笑道:“我知道,你是过路的嘛。”
这中间秦墨又把这妇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连连叫苦,自己自诩阅尽天下美色,却不想真正的美色原来在这。禁不住一阵感概。
一个小丫鬟捧来一只托盘,盛着些瓶瓶罐罐的治伤药,美妇人道:“黑犬虽然听话,但脾气不好,容易伤人,过路人,这些药你自己拿去,或服或擦。”
又一个丫鬟取来一包钱,美妇人道:“这些盘缠你带着,早日回家乡去吧。梁上君子做不得,过路人也做不得。”
几个小丫鬟见秦墨呆站着不走,一齐喝道:“好不识相,还不走,等着何将军回来抓你吃官司吗。”
秦墨惊醒过来,连忙取了药和盘缠,拱手向美妇人道:“小娘子的恩德,某永世不忘,容当后报。”
转身就走,一头撞在了廊柱上,手上的瓶瓶罐罐和盘缠撒了一地。左右丫鬟一阵哄笑,个个摇头道:“就你这样还要报恩,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秦墨摸着头上的包,满面羞红,再不好意思看那美妇人一眼。
从后门出来,才知这里是幽州大将何泓的宅邸,何泓此人秦墨见过,长相高大威猛,五大三粗,却不想娶的妻子竟这般纤巧美貌。
秦墨朝地上啐了一口,腹诽道:“世上的鲜花怎么尽插在了牛粪上,何泓这小子倒是好运气,娶了这么个天仙似的美人儿做妻子。我怎么就没这好运气。”
秦墨按照原先设定好的撤退路线,来到城东一处避难所,打算在这呆两天再走。幽州局势混沌,刺客是什么人派来的一时还搞不清楚,贸然出城反倒容易暴露,在此潜伏下来是最安全的,幽州不像东高州,官府控制力有限,藏个把人根本不是问题。
翻墙进去,从石板下翻出钥匙开门进屋,正要打火点灯,身后忽有人道:“不要点灯。”
秦墨吓得脊梁骨直冒冷汗,颤声问道:“谁?”
“是我,谭忠。”
谭忠,刺客出身,是刘济麾下爱将,旧日曾在曹州呆过,与秦墨并不陌生。
秦墨定定神,也想开了,谭忠刺客出身,一手杀人的好本事,若要害自己,十颗脑袋也掉没了,既然没动手,说明他并不想为难自己。
“你来找我有何指教。”
秦墨慢慢转过身来,试图看清谭忠的位置,却没有成功,谭忠隐身在最黑暗处,根本看不清他的确切位置。
“一个时辰前,尚书病逝了。”
“死了?这么快,前天晚上我还见过他,精神甚好,怎么就死了呢,吃人暗算啦?”
“死者为大,你嘴上积点德。”
“是不是吃人暗算了?你还没回答我。”
“大公子忧郁成疾也死了,三公子刘鸿被诸将拥立为卢龙军留后,兵权在握。我以为你还是早早离开的妙。”
“有些明白了,我的那位老朋友怎么样了,我说的是魏文豹兄。”
“死了。”
“我明白了,谭兄救命之恩,秦墨没齿难忘。刘尚书已然升登极乐天堂,刘副使又追随而去。我记得谭将军和刘鸿并不熟悉,当初也是你建议刘副使打发他督军在外的。这幽州我看你就别呆了,我们茂哥对你十分欣赏,赞你是忠义之士,何不随我一道去辽州呢。我保管你在辽东比在这更能施展抱负。”
“多谢李尚书的好意,我嘛,就不必了。”
谭忠说话的声音有些怪异,秦墨赶忙打亮火石,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却见谭忠歪斜在墙角,人其实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的一条胳膊被齐根斩断,断臂处正滴着血,身上大大小小数十处伤口。
面若金纸,人已经不行了,刚才那番话,实际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而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秦墨握住他的手,想跟他说句话,却见谭忠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秦墨颓然跪下,良久后,朝他的尸体拜了拜,拿了他的刀,连夜离开了幽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