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起点高,陈慕阳的工作做的十分出色,辽东驻上都进奏院开院后不久,他就获取了一件十分要紧的消息:新任幽州节度使刘鸿上奏朝廷,请求朝廷准许他出家为僧。
刘鸿是虔诚的佛陀信徒吗,肯定不是,情报显示契丹孤儿在此之前是十分鄙视和尚的,每次领军出征,他都把自己的厨房设在寺庙里,作为契丹人的后代,他继承了草原祖先的饮食习俗,喜欢腥膻的食物,尤其酷好半生不熟的牛羊肉,大口酒大口肉,酒足饭饱搞女人,每每把和尚们的清修之地搞的乌烟瘴气。
这是崇佛之人应该干的事情吗?
一个打心眼里鄙视佛陀的人忽然要出家,内中有何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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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慕阳把掌握的资源运用到了极致,终于弄清楚了刘鸿要求辞官出家的真正原因:他最近噩梦缠身,难以入眠,人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万般手段使尽,忽然发现唯有广大无边的佛法能让他的内心真正宁静下来。
有道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噩梦缠身是刘鸿今日承受的果,弑父杀兄才是昨日种下的因。
虽然陈慕阳早就怀疑刘济和刘绲之死与刘鸿脱不了干系,但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一切都还停留在揣测阶段。花了相当的代价,陈慕阳见到了刘鸿派来京城的使者,刘鸿要出家,使者却还贪恋着滚滚红尘,他要找生路,面对陈慕阳开出的条件他无法拒绝,犹豫再三后,还是说出了刘鸿弑父杀兄的真相。
刘济弥留之际,刘绲听从幕僚的建议,将刘鸿赶出幽州,以免节外生枝。刘鸿却借机取得了实际兵权,他以平州为基地,虎视幽州。刘济危而不死,刘绲又愚守孝道,迟迟不肯拿过父亲的权柄,却又因焦虑而动辄杀人,使内外不安。有人见有机可趁,说服并帮助刘鸿秘密返回幽州,联合不满刘绲的将领发动了政变。
刘鸿用一块羊皮蒙住了养父刘济的脸,活活将他闷死,又策动牙军哗变杀死了刘绲,从而坐上了幽州节度使的宝座。但他究竟是个福浅之人,坐上节度使后不久,被他害死的父兄就常常赶来与他相会了,每次都是在夜声人静时,每次都在他的梦里。
在梦里,刘济披头散发,脸上蒙着一张羊皮,一口一声呼唤“我的胡儿”。而刘绲则浑身是血,手里捧着他自己的头,不见他的腿挪动,人却由远及近,慢慢逼过来,他那被斩断的脖颈还在丝丝喷着血,怀里的人头不仅睁着眼,还能冲着他发笑,嘴一张一翕,说:“给我一块肉,再给我一块肉。”
昔日契丹寇边,边军重兵反击,契丹大败,刘鸿的亲生父母战败逃入草原,将他弃于荒野,饥寒交迫,狐狼环伺,岌岌可危,是刘济将他收留,带在身边做养子,带回幽州后与诸子一起抚养,兄弟感情甚笃,从未因他是个胡儿就轻贱他,也未因是非亲生而疏离他。
养育之恩,手足之谊,刘鸿铭记在心,时刻想着回报,走到今天这一步,既非他本意,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想拒绝作恶时,耳畔总有一个声音撺掇他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刘绲若得势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刘绲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恶鬼缠身,生不如死。
每一合眼父兄的冤魂就来索命,他如何还敢自己一个人睡?他的姬妾数以百计,一半是人送的,一半是继承父兄的,姬妾们一个个貌美如花,嗷嗷待哺,但他醉心于弓马骑射,无心照管她们,鲜花嫩蕊们难耐深闺寂寞,与卫士、幕僚私通,把个幽州节度使后宅闹的乌烟瘴气,依他往日的性子,早把这些花花草草们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了,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害怕一个人独处,天黑之后尤甚。
他让十名姬妾同床侍寝,左拥右抱,肚皮上还趴一个,他希望借助她们身上的阳气吓阻冤鬼,或者当面打脸羞臊羞臊刘家父子,让他们面红而退,奈何一番折腾后全无效果,该来的还是来,刘家父子的冤魂既不怕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每晚按时报道,风雨无阻。
想想也是,女人毕竟是女人,阴柔有余,火力不足,于是侍寝的娇花嫩草们就换成了强健阳刚的卫士,依旧左拥右抱,但肚皮上趴一个他受不了。
然而,索命的冤魂依旧准时造访,一个唤“我的胡儿”,一个叫“再给我一块肉。”
有人建议他请道士做场法事,他依法照办,道士开坛做法,口诵:“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折腾了三天三夜,恶鬼没驱走,做法的道士倒被恶鬼吓跑了几个。
道士不中用就请和尚,和尚人多势众,衣衫锦绣,法器精美,钵儿磬儿连响了一天一夜,奇迹出现了,刘鸿睡着了,睡的异常安稳,什么梦都不做,风雨不兴,恶鬼无踪。
刘氏父子的冤魂在广大佛法面前,遁逃无影,再不敢来招惹他。
不过和尚整天呆在节度使府里做法事也着实不像话,安稳地休息了几天,刘鸿打下重赏之后,便礼送和尚们回庙。
当天晚上,索命的冤魂再次出现,这回又多了两个:魏文豹和谭忠。
一个怒骂:“畜生!畜生!弑父杀兄的畜生,猪狗不如!”一个风轻云淡地诅咒:“背弃人伦,你会不得好死的。”
他们都是刘济父子的死忠,被作为策动兵变的最大绊脚石而清除。
刘鸿请回了和尚,节度使府再兴法事,奇迹发生了,和尚们一回来,索命的鬼魂便再未出现。刘鸿因此认定,只有广大无边的佛法才能庇护他,只有出家做了和尚,才能赎这一世的罪过。
刘鸿的奏折让李纯颇感为难,刘鸿能接替刘绲上位,朝廷在暗中是使了大力气的,龙骧营精锐尽出,林英亲自坐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今日的局面,本想利用刘鸿革新幽州政治,为朝廷削平河北割据打下基础,却不想出了这等神神鬼鬼的破事。
欲不同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刘鸿给朝廷上奏,是给朝廷面子,逼急了,他一走了之,谁又能耐他何?留下幽州一个烂摊子,还要朝廷来擦屁股。
可若同意他辞官出家,则表示此前的努力全白费了。幽州又将重回混沌,朱洄被李茂夺了营州,内迁至平州,兵力虽然被分割,但朱氏在幽州根深蒂固,难保不趁乱而起。
朱洄的父亲朱滔,伯父朱泚都是大唐的逆臣,幽州落在这样的人手里,怎能放心?
把幽州让给李茂?李茂为大唐收复了辽东,是中兴的功臣,但他这个功臣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朕的,他把辽东经营的铁桶相似,朝廷根本插不进手。
辽东人口不足五十万,却养了三万大军!新罗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契丹、室韦、山奚,被他驱逐的驱逐,收服的收服,多年的边患竟一扫而空。
而今他又上表说渤海国不恭敬,看那意思,明年开春又要跟渤海国开战,渤海国虽有大嵩璘励精图治,但国力尚未恢复,一旦败在他手下,整个辽河以东,他就再无对手,将来是做大唐的忠臣,还是把辽东变成第二个河北,谁又能说的准。
幽州不能再给他了,升米恩斗米仇,喂的太饱早晚成冤家。
李纯与新回京拜相的李绛畅谈一宿,二日下旨让刘鸿带发在家修行,继续坐镇幽州,等待朝廷新任节度使的到来。
与圣旨一起到幽州的,还有几位医术精深,有国手之名的内苑太医。李纯不相信神神鬼鬼的东西,他断定刘鸿是因为身体有病,而产生了幻觉,只要找出病根,对症下药,则仍旧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汉子,为他镇守幽州门户。
朝廷的诏令还在草拟阶段,陈慕阳的密信已经以日行八百里的速度送到了辽东。
等到朝廷的使臣离京时,李茂东征渤海的大军已在路上。
元和八年立秋,李茂督率第三、四、五、七、九,六个主力师及捆奴军,合计马步军两万七千人,远征渤海国。雄才大略的渤海国王大嵩璘,盛夏月夜乘船游湖,酒醉落水,一病不起,其子大元瑜奉命监国,渤海国内激流涌动,危机四伏。
刘鸿去意已决,朝廷准备调河东节度使张弘靖移镇幽州,李茂揣测幽州必生大变,到时候辽东难免会被卷入,若不能及早解决渤海国这个后顾之忧,幽州之变发生时,辽东方面将十分被动。
打渤海,并不得人心,李茂入辽东几年间,先打室韦,后打高丽,又打营州,再打契丹和室韦,连年征战,士卒疲惫,百姓厌战。
幽州很远,渤海更远,他们那发生什么事,跟辽东有个屁关联,何苦穷兵黩武,发兵千里之外跑去打人家?
渤海不比高丽,不比营州,不比契丹、室韦,其国东西纵横五千里,南北四千里,设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三十余县,带甲之士十余万,在大嵩璘的励精图治下,渤海国的国力已有所恢复,监国的大元瑜在渤海人望很高,各方都能接受。
今日的渤海国君臣一心,官民和睦,百姓思定,贸然进军,真的能势如破竹,取上京龙泉府如拾草芥,不费吹灰之力吗?
面对各方质疑,李茂坚持己见,他说服了反对派中地位最高、影响最大的马和东,调整了十三个抗命的高级将领,砍了一百多颗胡言乱语者的人头,任命金梯邕为副帅,强押两万七千大军,义无反顾地向渤海国发动了侵略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