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道:“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希望天下大乱,还是希望天下不乱。依我看这天下不乱没有天理,唯有大乱才能达到大治,这么不死不活地吊着,早把人心耗尽了,而今的天下就像是埋了无数的火药桶,一个火星下去就能炸成一片。可笑朝中还有人想着什么元和中兴,还在不停地对内用兵,看着吧,大乱就在眼前。”
李茂道:“你的心未免过于灰暗,人心思定这是主流,百姓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忍耐力是惊人的,只要还有口饭吃,我看乱不起来。眼下淮西已平,下一个是淄青,淄青再平就轮到河北,成德不久将生大乱,这将是破题的机会。削平了藩镇,大唐中兴就有希望了。”
秦墨嘿然冷笑:“所谓的中兴原来就是削藩,把被藩镇窃夺的权柄收归长安,这就是所谓的中兴大业?那削藩之后呢,百姓该穷的还是穷,还是吃不饱饭,还是无立锥之地,还是一穷穷百代,一贵富千年,这怎么行?这算什么中兴?这是皇帝老子的中兴,与百姓何干?他是可以告慰列祖列宗了,天下却依然困顿。”
李茂道:“这也不然,削平藩镇后,至少可以削减兵马,裁汰冗官,而今天下五十余镇,每镇都有一个庞大的幕府班子,冗员众多,各镇养兵近百万,太多了,天宝年间国力何等强盛,也不过五十万人嘛。削藩之后,这些民力就可以省下来,百姓自然能得实惠。”
秦墨道:“果然天下太平,多养几个官又算什么?藩镇割据地方就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吗,我看未必。自家的基业自家才懂得珍惜,淄青为何富庶,还不是李家数十年经营的成就?河北为何强悍,还不是三镇为了保全家业,时时勤练兵马?
“一个幽州镇就能打的契丹不敢越燕山南下牧马。辽东数年崛起,横扫新罗、渤海,契丹、室韦。京西倒是屯了那么多兵马却是年年吃败仗,西川地方富庶,本是天府之国却常被吐蕃、南诏欺凌。天下之大,皇帝一个人怎么照管的过来,那些个官员又有几个真心为天下,哪个不懂得趋利避害,哪个不是投机取巧的好手,见好处就上,见责任就躲,混一天算一天?华夏两千年,才有几本史书,才有几个忠臣?
“我看现在这样就很好,各占一块地盘,相互竞争,谁也不敢乱来,谁乱来谁就没有好下场,等到天下一统,皇帝想要谁死,谁就不得不死,那才没有意思呢。我看天下大乱也好,咱们即便不能进取天下,也能保守幽州、营平、辽东三镇,养的兵强马壮,自己给自己做主,自己给自己争气。谁也不靠,自己做王。”
李茂笑道:“你这思想要不得,要不得,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果然天下大乱,我辈力有所逮还是要出一份力的。”
秦墨道:“一言为定,这天下不乱也就罢了,一旦乱子咱们就站出来争夺天下。”
李茂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断头酒喝多了,胡言乱语,此去长安,戒酒戒色戒妄言,否则山高路远,我也救不了你。”
秦墨嘿道:“指望你救我?你不害我就谢天谢地了。”
李茂见他还是不够清醒,叫胡斯锦送来水囊,逼他灌了几口凉水,又在他脸上洒了一些,秦墨清醒了一些,望了望四周。
忽然问道:“为何要调陈慕阳回来,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李茂道:“我把长安交给你是充分信任你,我不能让他掣肘你,他回幽州后,我想把他派去内保处,你意下如何?”
秦墨道:“内保处,也好,既然大乱不可避免,自家的庭院是得看好了,我提议让你家田夫人也在那边兼个顾问。”
李茂道:“右厢是我的左眼,看远方和正面之敌,内保处是我的右眼,看近身和背后之敌,你觉得一个人两边都兼职合适吗?”
秦墨道:“怎么不合适,正面背后都有眼睛盯着,谁来盯着这些眼睛?”
李茂倒吸了一口凉气,倒是没想到秦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墨笑笑:“这话有些犯忌,但我无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向老朋友提的一点小建议,供你参考。”
李茂点头,道:“我会认真考虑。”
二人起身来,见田萁还在那安抚青墨,青墨眼圈红红的,自昨晚到现在不知流了几场泪。她二人自小在一起,一直形影不离,一下子要分离,自然有些难分难舍。
李茂道:“青墨是个好姑娘,你可别辜负了她。”
秦墨道:“谢谢你们的好意,只可惜人家现在把我看的扁扁的。徒之奈何。”
李茂道:“怎么哄女孩子是你的拿手好戏,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送走秦墨一行,在回城的路上,李茂问田萁:“你说年深日久,青墨爱上了秦墨,而秦总管又死性不改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她会不会效法戚夫人一把剪刀咔嚓了他?”
田萁道:“爱到浓处,我猜她会咔嚓他,然后再要了他的命,最后她殉情。”
李茂愕然道:“这么说,我们岂非害了他们?”
田萁道:“这就要你时时提点你的那位好兄弟,别让他胡来。”
李茂默默点头,忽道:“秦墨提议你兼内保处顾问,两边都兼职你吃得消吗?”
田萁道:“你信得过我就好,我没问题。”
李茂笑道:“我这兄弟本质并不坏,劝劝你们家那位,遇事要冷静,三思而后行,千万别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
和先前所料的分毫不差,王承元未能熬过上元节,便一命呜呼,年仅二十七岁,恒州各方势力在他死后发生了激烈碰撞,先是王承迪被人刺杀于去往节度使府的路上,继而王昱在王士裹的支持下,公然指责习侵会和郗庆文是害死他叔父的幕后元凶。
习侵会和郗庆文则指责王士裹恶人先告状,正是他买通了大风档的刺客刺杀了王承迪,二人在牙将卢桢、方闯的支持下,抢先下手占据了牙城,软禁了莫夫人和荣夫人,囚禁了王昱,扶立王承通为节度留后,王承通一上位便下令缉捕王士裹。
王士裹自不甘束手就擒,拉队伍围了牙城,要求遵照王承元临终遗训扶立王昱为节度留后。王承通大惊,急令外城驻军前来解救,王士裹下令封死内城城门,据险而守,城外忠于王承通的军队进不来城,便将内城围的水泄不通。
驻扎在恒州城外的王士裹亲信闻听城内发生了兵变,立即拔营向恒州城进发,遇城不得入,遂下寨挖壕,将恒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层一层互相指责对方为反逆,打的天翻地覆。
恒州风云突变,周围藩镇中反应最快的是瀛莫,观察使王庭凑倾巢而出,率两万精兵直指恒州城,与王士裹里应外合,占据了恒州内外城,将牙城围的水泄不通,逼令王承通投降。
王承通走投无路,跪求莫夫人、荣夫人赦免其罪,两位夫人遣使与王士裹谈判,以答应王昱出任节度留后为条件,换取王士裹、王庭凑赦王承通、习侵会、郗庆文等人不死。
王士裹答应,王承通、习侵会、郗庆文开门迎王士裹、王庭凑入牙城。当日召集恒州文武将吏,宣布王承元之子王昱为节度留后。
不意,当夜牙城内突然发生兵变,王士裹、王承通、习侵会、郗庆文皆没于乱军之中,王庭凑与王士裹之子王承苏联手出兵平定叛乱,扶王昱为节度留后,尊两夫人如故。
恒州兵乱这才告一段落。
王庭凑率军前脚离开瀛莫,一支盗匪便从幽州境内窜入瀛莫防区,王庭凑倾巢而出,守备力量薄弱,盗匪连占数个城池,烧杀淫掠,罪恶滔天。
为保护瀛莫百姓的生命财产,幽州节度使李茂下令妫州刺史严秦会同蓟州兵马使石雄联兵进入瀛莫,驱逐盗匪,恢复秩序。
二人得令后,率所部精锐浩浩荡荡杀入瀛莫镇,三日后,石雄占了瀛洲,严秦占了莫州。盗匪无处藏身化整为零,窜逃进成德境内。
李茂又传檄恒州,要求入境清剿,节度留后王昱回复不必贵镇发兵,恒州兵有能力保境安民云云。严秦和石雄的军马这才没有南下进入成德境内。
王庭凑以李茂为征得他同意便出兵瀛莫为由,上书朝廷申述,要求李茂立即撤兵回本镇,把两州完整地交还给他。李茂则辩称王庭凑无诏擅自出兵南下,致使防地空虚,盗匪横行,生民涂炭,为了解民于倒悬,故而派兵助剿云云。
这场笔墨官司一连打了两个月也不见分晓,这中间,王庭凑完成了对整个恒州的控制,他本是恒州大将,在军中故旧甚众,威望也高,而今王昱年幼,王承苏有勇无谋,生性好杀,不得人望,恒州向背对王庭凑十分有利。
这种情况下,王庭凑自然不想离开恒州,借口本镇被李茂侵占,跟幽州不紧不慢地打着笔墨官司,人却是老实不客气在恒州扎下了根。
长安的李纯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解决成德的一次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