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年的紧张施工,孤山镇已初见雏形,高大厚实的城墙和完善的城防体系给人以相当的安全感。从海州回到成武县,李茂染了一场风寒,服了几剂苦涩的汤药下肚,不见好转,身体愈发虚弱的厉害,人虚弱的时候特别需要安全感,总想找个安全的角落躲起来,这高大厚实的城墙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孤山镇是座军镇,军镇是军事据点,其主要作用就是驻军,因此军院占据了全城的上风上水和近三分之一的面积,监军院的地理风水也不错,只是面积要小的多,再次是城局。
因为身体虚弱,李茂对安稳两个字看的异常重,他力排众议,将城局设在了据说风水不太好,但地理位置看起来十分稳当的城西南隅,占据了整整一个坊,这个坊的名称也因此改成了城局坊。
军院管军马,监军院监督刑赏,城局管理军城的民政,从理论上说城局隶属军院,但因职掌不成,二者又常并立单设。各地军镇都设有城局,定位不同,实际拥有的权力也不尽相同,其次城局使的个人野心抱负也是决定城局的权力大小的重要因素。
那段时间李茂身体虚弱,特别孤独,特别需要安全感,因此一改平素的贤良恭俭让,在孤山镇的权力划分上,展现出来咄咄逼人的态势。
他的这种变化在有心人看来,则又是另一番滋味,赵和德是清海军元勋,资历甚老。却因出身问题一直被大众所排斥,久而久之就在清海军中自成一系,他这一系力量不强,野心不大,脚跟却站的极牢,历来是各派拉拢的对象。
从海州归来的李茂,身上已被打上了深深的赵记烙印,这从赵和德推举他为城局使和当了城局使后诸多令人费解的举动和咄咄逼人的态势都可略窥一斑。
或是因为赵和德的缘故,于化隆决定给李茂这位新任城局使一个面子,破天荒地授权他自行组建城防营,并将城防营划归城局名下。
城防营有弹压街道,纠察奸伪,协理城内治安,警卫四门等职责,权力甚大,多数军镇都设有这一机构并挂于军院名下,偶尔有挂在城局名下的,也以军人担纲,直接听命于军镇最高长官。
李茂听到这个消息愣怔了一下,问身边服侍汤药的青墨:“我没听错吧,由我组建城防营,这个……我真没听错?”
青墨将于化隆的手令拿过来,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念了一遍,又把手令放在李茂手上,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人说,尹、张、赵、贺四部人马都想染指城防营,明争暗斗,闹的很过分,眼看着就要翻脸,于将军说‘李茂华在东海城下为咱们清海军挣了面子,有功不酬,何以服众?他有领军之才,又有管理民政的经历,城局这一摊子交给他,我放心。’就这样,这份好事就落在了咱们头上。”
李茂道:“道听途说,不足为凭。”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信了七八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现在他的身上都被打上了赵和德系的烙印,清海军内山头林立,派系庞杂,无山无派,下场只能是被排挤。
“这趟浑水,我本来是不准备趟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李茂对自己说,这是他的真心话
。风寒引发高烧,头热的像个火炉,十几付汤药下去,病情非但没有好转还有日趋加重的趋势。
“人这一辈子匆匆忙忙也就几十年,争权夺利,有什么意思。若是有可能,还是平平安安过点小日子划算。”
李茂迷迷糊糊地念叨着,昏昏沉沉地睡去。
到了十二月中旬,李茂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趋恶化,人已陷入了深度昏迷中。于化隆来看望过他后,便暗嘱身边人准备后事。
这后事包括一场体面的葬礼,还有城局使的后备人选。正当一切准备就绪时,芩娘在张栓的陪同下到了孤山镇,随行的还有一位海外神医——封修。
神医相貌清奇,额头前凸,若蓄一部齐胸的白须,再拄一副龙头拐杖,可以假扮寿星,他不仅相貌清奇,脾气更是大的吓人,看谁都是一张臭脸,似人家欠了他八百吊钱。不过神医的确神,他的医术堪称出神入化。
一剂汤药下去,李茂就从深度昏迷中清醒过来,当场就认出了跪在床前哭的泪人似的芩娘,李茂艰难地探出手,碰了碰她的脸,说:“我……还……没死。”
服了第二剂汤药后,李茂已能坐在床上与前来探望的同僚谈笑风生了。
三剂汤药用完,李茂完全恢复正常。
身体依然还是虚弱,却是耳聪目明,完全就是一个没事人。
神医封修在李茂服下第一剂汤药后便飘然离去,依他的性子,诊断过李茂的病情,开过方子后就要离去,是芩娘流着泪将他挽留住。
李茂清醒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把这位神医扣下,可惜晚了一步。芩娘闻听李茂要扣留神医,少有地跟李茂红了脸。李茂自觉没理,只好赔笑解释道:“我这不是恩将仇报,而是这位神医实在是太神,若能留住此人,将来可挽回多少将士的性命?”
芩娘道:“这个念头,劝你就此打消,他是世外高人,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会在这红尘俗世逗留。”李茂爱怜地抚摸着芩娘哭的通红的眼睛,调笑道:“吾妻用了什么办法感动了神仙下凡救治为夫。”明知李茂是在说笑,但这话听在芩娘耳朵里依旧十分受用,为了请神仙下凡所经受的种种委屈一霎那间都烟消云散了。
她擦擦眼泪,正色说道:“老神仙虽然不肯入世,不过我看他的两个弟子都有下山做番事业的心,论医术他们或者不及老神仙,却也是一等一的高人。”
李茂一跃而起,跳下了床,长久卧床,身体平衡感有些差,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芩娘吓了一大跳,急忙拦住李茂,声音都变了调:“你哪去?”
“去请神仙弟子。”
“你大病初愈,骑不了马。”
“不骑马,我让他们抬着我去。”
孤山镇新任城局使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远赴莱州海岛,重金礼聘隐居海外的神医葛日休夫妇临凡济世,此举共花费公帑一千三百二十贯钱,有人私下询问葛氏夫妇李茂给了他们多少聘金,夫妇二人笑而不答
。好事者见夫妇二人衣着简朴,生活简单,一日两餐,不见半点肉星,就怀疑二人薪金不高,于是有关李茂贪污公帑的传闻便不翼而飞。
青墨听到这话,气哼哼地说:“神仙夫妇是不食人间烟火,麻布葛衣,怡然自得,可办医学院得花钱吧,招学生得花钱吧,没钱能办成什么事?”
“医学院”一词并非李茂首创,他只是赋予了这个词新的含义。
李茂远赴莱州海岛,能劝动葛氏夫妇出山相助,靠的不是金钱,也非一张笑脸和满腔热情,金钱和笑脸葛氏夫妇在哪都能见到,不稀罕,真正打动二人出山的是李茂要创办一座医学院的设想,这个在后世看来并不算高明的办学设想,却深深地打动了葛氏夫妇,促使他们义无反顾地离开隐居三十几年的海岛,临凡济世。
创办医学院是李茂临时起意,没有这场大病,他产生不了这样的念头。一场在后世小诊所里就能解决的普通感冒几乎要了他的命。这让李茂震惊之余,不得不深入思考一些问题。神医常有,却不是人人能享受的。
为普济众生计,为自己和子孙后代计,李茂觉得做这样一件事都是值得的。
从张栓的口中李茂得知芩娘为了请神医封修出山,付出了怎样的艰辛。
她自登岛起,一步一个头,磕了整整九百八十个头,才得见神医一面,能劝动神医下山,其实也是侥幸,若非那天神医赢了老友一盘棋,心情不错,哪怕她跪死在神医的石屋前也未必能打动他分毫,神医就是神医,俗人的执着在他们眼里本来就一文不值。
医学院在李茂的一力主张下,艰难地办了起来,城局给医学院拨了一块地,李茂拿出雀易所赠的金银起屋架舍,购买药材、诊具,又动用在成武县的旧关系,帮助葛氏夫妇精挑细选了二十名俊秀少年。
医学院的校舍尚未建成,葛氏夫妇就按照李茂策划的教学模式,正式开堂授课。二人一生授徒无数,对这种授徒方式有些不习惯,却也不排斥。按照李茂的策划,医学院的学生实行导师制,葛日休夫妇各带十名学生,葛日休逢双坐诊,单日授课,葛夫人反之。
遴选的这二十名学生有的原本是州县医学馆的学生,有的则出身医药世家,都有一定的根底,慕名拜在葛日休夫妇门下,学习起来自比一般人上手的要快。
封修号称神医,名声极大,葛氏夫妇为其座下弟子,也是声名赫赫,闻之二人在孤山镇坐馆授徒,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
李茂出身平民家庭,知道钱的金贵,知道有钱好办事,无钱寸步难行。在出任城局使之后,如何利用职务之便牟公私之利便成了他除组建城防营外的头等大事。
借助葛氏夫妇和医学观的名声,李茂以医学院的名义在城中创办了两间客栈,一栋酒楼和一间大生药铺子,所得利润除维持医学院的正常开销外,盈余上缴城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