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孤儿院的后院花园里,一个半大的孩子正蹲在地上认真的看着什么。
整个后院有十六个孩子,其它十五个在院子的另一头聊天打闹,而那个蹲在地上的孩子却好像只对这片黑泥地感兴趣。
他正在地上看蚂蚁打架。
为了一只青虫,三百四十二只小红蚂蚁和八十六只中等个的黑蚂蚁在方圆不到一掌的土地上奋勇厮杀,尽管喊杀声频率低于20赫兹,完全超出人类的听力范围,不足以让人听到,但仔细看去,其搏杀之狠厉,战况之惨烈,比之人类历史上任何一场遭遇战都毫不逊色。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为了一粒米饭,农夫尚要春播秋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而今四百多只蚂蚁为了一顿蛋白质大餐殊死搏杀,此情此景怎又是辛苦两字可以形容?唯有悲凉、悲愤、凄惨、惊心动魄和无以言表这种代表强大负面情感的词汇方可表达其场面之万一!
到目前为止,统计数据已经清楚地显示:双方已经各有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和百分之七十的伤兵,细心读者可能在心算口算后说:不对,数字有问题啊!除不断呢!
其实!战场上的情况本就是瞬息万变,有受了伤装死的,有以为已经死了又活回过来的,还有那种正处于三只脚在阴间三只脚在阳世,或是两只在阳四只在阴等等情况……反正林林总总数不胜数!所以才会有上面的三十和七十这两个统计数据!
战场上的断肢残骸更是令人触目惊心,若是把这场战役放大一百倍再录成电影,让指环王剧组配音后再送到探索频道放给全球六十亿观众看,绝对是看者伤心,闻者落泪,从此以后珍惜每种粮食,再也不会随意把嫩白米虫扔进别人碗里!
........
“徐行,院长让你去她的办公室!”一个女护理员在走廊上叫徐行,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大堆散发着酸臭气味的床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孩子们的尿床率又升高了百分之十,但又偏偏不在同一天尿,所以自己每天就都要有这种晒臭被的工作,她的心里恨恨地想着。
原来是徐行,这也可以理解,在阿菁离开之后,他对人类已经完全不感兴趣,所以开始研究人类以外的生物。
而这个院子里,蚂蚁是与人类最为接近的物种,它和白蚁蜜蜂并称为自然界三大社会性昆虫,社会形态类似于人类在三五千年前的母系部落社会,而这个院子里则有四个种群,十二个部落,三百四十万的部落成员,正像地球上的某个地方。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纷争,只要有利益纷争的地方就有战争。此话用之蚂蚁也完全适用。
仅这三十天来这十二部落之间的纷争不断,由此而发生的大小战役足有四百多次,其中遭遇战一百二十次,狙击战一百二十次,伏击战一百二十次,剩下是就是为夺城拔寨而进行的攻防战了!
总之,在这片充满血腥味的土地上,死亡蚂蚁数超过了一百二十万,其中兵蚁四十三万,工蚁七十八万多,还有十多只蚁后和几百只她们的交配工具――雄蚁。好在母蚁能生,不断地产出新的工蚁兵蚁,才维持着这片沃土的繁华。
“知道什么事么?”徐行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你又打架了?”
“没有啊!”徐行大声地回答,心里却在回想着从上一次挨训到今天之前的半天内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可能挨骂的事。
“快去吧!”护理员又大声地叫着,其实她知道院长可能要把徐行送走,对于这件事她非常犹豫,一方面徐行与其它孩子们不太合得来,有时候还会打架,她不喜欢这样的调皮孩子,但另一方面,徐行从来没有尿过床,她喜欢不尿床的孩子,所以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在心里权衡了十八分钟又三十二秒。
“让他去?还是不让他去?”
这两个念头在脑海中激烈交锋火花四射,在经过一场足以比拼“生存或是死亡”的惨烈心理斗争后,她终于发现--其实这件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吧!”
徐行懒洋洋地站起,对着地上战况正烈的两个部落的士兵们轻轻祈祷:“愿主保佑你们,阿门!”
然后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这是他从电视里面学来的,那个披着黑袍子,胸前挂十字项链,手中拿本厚书的大胡子老头总是对着一群快死掉的人说这句话,然后那些人就眼放白光嘴角上翘脸露微笑向后一倒,从此再无声息。
三分钟后,徐行轻轻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门没有关。
“院长,您找我?”徐行轻轻问道,他惊讶地看见那张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这张皮沙发在这个院里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只有最重要的客人或者是上级领导来了才可能坐上去。
“他是什么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院长为什么要叫自己来,那衣服好像很不错,可能很有钱!”
徐行心头百转,脸上却不动声色,但最让他困惑的是:这个人很面熟,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来,直到那个男人张嘴对着他笑。
那个大嘴白牙声音很大的男人,那个堆雪人的早上出现的奇怪男人,害得他要为阿菁打三盆热水洗脸的男人,也是爸妈永远睡去前出现的男人!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徐行大声地问道,他可不认为要对这个男人客气,毕竟那所有最悲惨的事情发生的那天,这个男人就出现过,他好不容易才不成天想起那些事,可看到那一嘴大白牙,所有回忆就如海啸般扑天盖地而来,悲伤和愤怒像潮水般把他淹没,他却挣扎地露出一个头,想用那大声的斥问来吓退海水,……
“小行,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林院长打断他的话,转头抱歉地微笑说,“这孩子有点儿犟,你不要介意!”
男人张开他那张独有的大嘴,微微笑道:“怎么会,我喜欢这孩子!”
“小行,这一位是陈永仁陈先生,陈先生是一个好心人,他要求收养你,他会带你回他的家!”林院长又转过头,柔声对着徐行说,“以后你就和这个陈先生去吧!”
“我为什么要和你走?我讨厌你!”徐行大声地说道,他的双拳紧握,仿佛随时可以冲上去狠狠地塞进那张大嘴里。
“徐行!!不许乱说话!”
林院长大声喝斥。她知道,孩子们长大了总要有一个家能够为他们提供成长教育的良好环境,而孤儿院是不可能为孩子提供那么多的条件,毕竟没有那么多的钱,如果有好心人要收养这些孩子那是最好不过。
“徐行是这群孩子中最难被收养的一个,性格孤僻不说,年纪也太大,已经过了最佳亲情培养期了,多半没人要!”
林院长心如电转,在盘算过往的同时,也没忘权衡当前形势。
“现在总算有人上门来要个大点的孩子,居然还一眼就看中了徐行,可千万不能搞砸!而且……他还捐了那么多的钱!最近好几处翻修都要资金,上面的拨款总来得那么慢,而且远比计划地少得多,就像老房子的水龙头,任你如何拍打叫骂,总是不痛不快地滴几滴停一阵,让人干着急,最近又说要光给政策不给钱,让院里自己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让我卖孩子!?……罪过!罪过!”
“林院长,我看不如让我和这孩子单独谈一谈,怎么样?”陈大嘴沉声问道,打断了林院长一路狂奔的思绪。
“好吧!”
林院长随口应道,坐回椅上,可是陈大嘴坐在沙发上更是稳如泰山,脸露微笑地看着她,她猛然醒悟,慌忙站起来。
“我记得我还有事,你们在这聊吧!我出去了!”她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徐行歪了歪头,努力不去理会男人那口白牙,冷冷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大嘴又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徐行大喝一声:“够了,你到底是不是有病,为什么每一次对着我都要笑得像个白痴鳄鱼?!”
陈大嘴脸色一整,笑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也回复平静,仿佛他从来都没有笑过,他耸耸肩,淡淡地说道:“你很聪明,非常聪明!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叔,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我随时可以离开这里!只是我不想离开罢了!”徐行冷冷地问道,“再说了,就算我要离开,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可以和别人走!”
“有性格!不过你错了,我要带你离开的这里不单是指的这一所孤儿院,我还要带你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闷死人的地方,离开这里的一切。……”
徐行撇开头,面无表情。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如果不是我,不会再有人带你走,而你将会在十五岁时被送去学习怎么修自行车,一辈子在街头摆个小摊等着别人推车过来借打气筒,等着好心人往水里扔个硬币!”
陈大嘴轻描淡写地讲述着徐行的未来。
简简单单数句话,却让徐行眼前发黑,腹中居然也变得有些酸痛,全身无力,只想蹲到地上,用力呕吐。
“你愿意过这种日子么?如果你愿意,我自然不会勉强!”陈大嘴似乎对于徐行的反应视而不见。
徐行紧咬下唇,嘴里已经满是鲜血,他捏紧拳头,恨不得一拳塞进那讨厌的嘴里,把那可怕的未来打回去,可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未来很可能就是这样。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还能再见到阿菁么?就算阿菁推着车子来给他修,他大概也不敢抬头相认吧!
陈大嘴又叹了口气道:“男儿生于世,长于厮,虽困于逆境,亦当自强不息,不管你有何隐衷,都不要影响决断之力,……”
他拍了拍徐行的肩头,徐行肩一缩,扭过身去。
陈大嘴又沉声道:“你心中或许在想,就算我说得对,但未必可以帮你成就一生。”
徐行心中确有此想法。
“不用怀疑,为了你,我已经费了很多心力,不会害你!”
“你是不是早就想带我走?”徐行突然问道。
陈大嘴沉默了一阵,点头道:“是的!”
简简单单两个字的回答却含着非常不简单的含义,徐行开始努力回想着这一切的开始和经过,至于结果就不用再想了,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就是结果。
“为什么?”可是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所以他只好再问一句,他不喜欢问别人问题,因为这让他感觉像在求人,他不喜欢求人的感觉。
“你一定要知道么?”陈大嘴的语气十分的奇怪,仿佛里面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的!!”徐行的语气十分肯定。
“因为我看中了你!”陈大嘴的回答又是出人意料的简单。
“看中?什么意思?”徐行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开始讨厌这样的回答了,但好奇心却让他无法就此止步,“那为何不早来找我?”
“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陈大嘴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想起了许多令他神伤的往事,“你以为我不想,却不知是我不能!”
“那现在为什么又可以?”徐行根本不相信所谓人生不如意所以就没有来的屁话。
“这世间万物皆有其命运,上天注定了的事,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发生,现在时机到了,所以自然就可以了!……”陈大嘴转身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那片花园,嘴里淡淡地吐出一句听起来很有哲理的话。
徐行不再问下去,他知道再问也无用,不过就算从这几句对答中也了解了相当丰富的信息,这个男人把自己带走恐怕不全是他个人的意思,很多事他大概也是不由自主,他也有很多伤心往事,他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看来相当熟练!
徐行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那给人一种稳如山岳的感觉,所以他决定相信。
“好!我跟你走!”徐行点点头,只不过冷冷地加了一句,“如果你让我后悔,我终有一天也会让你后悔!”
“你是个男人么?!”陈大嘴冷冷地问道。
“当然是了!”徐行毫不犹豫回答,虽然他只有十岁不到一点。
“很好,男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负起自己的责任,做事之前就要好好想清楚,一但做了,就要无怨无悔!”陈大嘴转过身,神色平淡,“即不能怪自己,更不应埋怨于人!”
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徐行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的话很是有道理,就像爸爸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一样,总是能让人在抚过下巴后露出些许的笑意。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显得安静一些。
“什么时候走?”徐行问道,尽管他已经接受了和这个男人离开,但还是不习惯叫他陈叔,因为,不习惯!
“你说呢?”陈大嘴反问道,仍是面无表情。
“现在!?”徐行轻声回答,他知道这一定就是正确的答案,一个花了这么大代价的东西当然是越快到手越好!就像在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最好的那块肉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挟到碗里,再用最快的速度放到嘴里,最后用最慢的速度经过消化道的前端,……
“是的,现在!”陈大嘴也轻声应道,这一次声音却很小,小得根本不像是他。正是从这个男人身上,徐行体会到了人性的复杂,永远不要以为已经完全了解别人,每当你这样想,后来多半会错。
十五秒钟以后,林院长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正相对而视,眼中充满着一种可以称之为男人之间理解的神情。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到院里每个房间走了一遍,对院里的每个人都问了好,还和每个职工都握了手,摸了每个碰到的孩子的头。好些个从来没有见过她庐山真面目的初级护理工感动得手足无措热泪盈眶,纷纷要求与她合影,但因为时间紧任务急,她只能与大家说声抱歉,并答应下次视察时会带来签名照给每个粉丝。
她在回来的路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徐行将很快离开,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的舍不得分外强烈。
“怎么样了?”她轻声问道。
“办手续吧!”陈大嘴淡淡地回答,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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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所有手续都已办好,所有可以被利用的东西都已被送给别人或是留给孤儿院。
“林阿姨,”徐行走到林院长的面前,双手把一封信递了过去,“如果阿菁有来找我,请您把这封信交给她!”
林院长接过这已经封好的信件,信封里厚厚的,软软的,不知道塞了些什么,信封正中用端端正正的大字写着“徐菁亲启”,右下角写着“哥哥徐行缄”。
看着徐行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林院长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她急忙背过脸去,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想起了自己书桌下那几封被退回的信。
“你不要忘记了啊!”徐行轻轻拉了拉林院长,他不知道林院长为什么哭,他只知道女人总会莫名其妙地哭。
“不会忘记的!”林院长转过身来,哽咽地说道,仔细地收好这封信,“她一来我就给她!”
边上的陈大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就在林院长背过身去擦眼泪时,他也慢慢地转过身去,看着园子里的那棵大柏树,……
“活人住的园子里不应该种柏树,阴气太盛,人的感情就会很丰富。”他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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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十分钟后,新华孤儿院的大门口,一场动人的离别戏正在上演,……
“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这是林院长,她在用手绢按着脸。
“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这是赵副院长,她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发红。
“徐行,再见!慢走不送!”这是小胖子,他居然兴高采烈,这让徐行有种扁他的冲动。
此小胖非彼小胖,生活中到处都会有叫小胖子的,也到处都会有叫大胖子的,至于叫胖子的更是数不胜数,我在小学时的同学中只有一个大胖两个小胖,到了高中,就有三个叫大胖,八个叫小胖,到了大学简直除了大胖就是小胖,这简单的数据从侧面反映了改革开放后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
“徐行,再见!……”这是徐行宿舍里隔壁床的地图王,每天都尿床,床上已经完全分不清是哪一国的地图了!如果把他用过的床单全部收集起来,那将会是有史以来最有味道,资料最丰富,画法也最全的印像派画册,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载入金氏世界纪录大全。
“好好生活啊!”这么有深度的话来自福利院的党委钱书记。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一个孤儿院也要有党委书记呢?这话问的,那你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有灵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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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送别声,交织着不同的感情,不论相聚时是悲是喜,别离时总有些许伤感,……因为每个人都有离开的时候,不是别人离开你,就是你离开别人,或许感伤不是为人而发,而是为了共同的岁月,岁月中美好或是不那么美好的回忆!
在这一刻,场面之感人,已比得上当年十里长街送总理的百万分之一,不要以为百万分之一很小,这个时候发出不屑的声音的人一定是小学语文数学和历史都不及格。
“再见了!大家!谢谢大家这些年的照顾!”徐行挥手喊道,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话音里已经清楚地听出他在强忍着呜咽!如同这夏日午后雷雨将至前般地充满了阴郁和沉闷!
接着他深深地一个鞠躬,口里却仍然轻轻说着:“谢谢大家!谢谢!!”
前面立刻传来大声的抽泣,阿黄,小胖,小强,旺财和石榴姐,这几个感情比较脆弱的孩子已经抱头痛哭,林院长赵副院长亦已歪坐于地,抚墙挥泪,全场送行的人员当中,只有党委书记钱书记保持着新华孤儿院灵魂舵手的矜持,只是用手背轻擦眼角,以示同悲!
这时的气氛已完全达到**,方圆二十五米内的十八个行人中,十五个同时被这强烈的磁场影响泪腺,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另外三个神经比较大条的马上掉头狂奔而去,显是以为前面出殡,怕触了霉头,影响了今后的官运财运和桃花运!
大声地喊过再见后,徐行却没有抬起身,脚下已经湿了一片,仅三十秒钟不到,三十滴泪水毫无挂碍地滴落在身前的地面上,仿佛午后骤雨初至时那般掷地有声震起微微轻尘。
此刻,徐行已泪眼朦胧,只在心里轻念:“再见了!孤儿院!再见了!我的蚂蚁士兵们!再见了,爸爸、妈妈、阿菁!再见了,我的过去!我所有的回忆!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相信我!到那时,我发誓,我一定会活得更好!!”
久久不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又仰起头,使劲地看着天空,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很灿烂,气温也很高,南京正是火炉天,只用了三分钟就把已经出来的十八毫升的泪水都晒干了,把还没有出来的也晒回去了!
阳光透过迅速离去的水汽,在徐行的眼前闪过了一线七彩的霓虹。
陈大嘴在十三米之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里仿佛也升起了一层水雾,但很快地在阳光下消散在干燥的空气中。
这么快,那一定没有彩虹,为什么会有水雾呢?难道他也想哭么?也许吧,谁都有自己的情感死穴,就算你有着最坚硬的外壳,练过金钟罩脸和铁布衫身,功力达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炉火纯青的十重境地,也无法挡住在这个情感死穴上的一击,所以有的时候,最残忍的人也可能被一件小事感动,那就是因为他被击中了那个“情感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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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奔驰车在和平饭店门前停下,车门打开,陈大嘴和徐行走了下来。
“陈先生!”扶着车门的服务生弯着腰向陈大嘴问好,看着开门的侍者如此恭敬,他的身份定然不凡。
陈大嘴随手把一张绿色的钞票塞进服务生手里,自己却面无表情地拉着徐行的手走进和平饭店一楼那个富丽堂皇的小卖铺,在柜台上拿了一包烟。
徐行站在一旁,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个小小的书架,最上面放着一排地图,S市地图、JS省地图、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
“世界很小,小得一张图可以装下,世界也很大,大到你永远无法看到每一个角落!”陈大嘴淡淡说道。
“嗯!”徐行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本世界地图册光滑的书背,家里曾经也有一本像这样的地图册,只是在搬家的时候遗失了。
“送给你!”陈大嘴抽出最厚的那本地图册,递了过来。
“谢谢!”徐行轻轻点了点头,接过了书,这是他第一次对陈大嘴说谢谢。
“还要什么!”陈大嘴接着问道。
徐行从另一个柜台上拣了一只红水笔和几只信封,点了点头道:“好了!”
陈大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付了钱。
徐行在和平饭店住了四天,四天内他就看这本世界地图册,虽然走出饭店的大门就是外滩,但他一直没有出去,至多只是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那黄浊的江水,还有那江上来来往往的小汽轮,对面是一片码头,更远处是一片绿色的树林和村庄。
那张黑红色油光滑亮的大书桌上,那本地图册正翻到中国分页,信封上还没有写上地址与收件人。
地图上已经用红笔画了不少的圈,还标上了时间。徐行用一只红笔在他走过的地方都做了个记号,看着自己离家越来越远,离海越来越近,他的心里一直有着一种莫名的伤感,这种伤感让他对故乡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兴趣,好也罢,坏也罢,美也好,丑也好,那都是别人的事。
所以陈大嘴没有说要带他去玩,他也没有要求出去走走,天天就在房间里呆着,一页页地翻着地图,……背下地图上的每一个字和每一个方位,……
“世界好大啊!我要去哪里?阿菁!你又在哪里?你看到我的信了么?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写信给我?是不是他们还没有教会你写信?哦,我真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徐行静静地坐在桌前,想着,想着,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流过,……
三天过去了,这个世界每个人都至少失去了72个小时的生命,有的,已经永远不可能失去更多,……
第四天,徐行多了一份护照和新的身份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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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他踏上了长长的舷梯,扶着舱门,在风中回望,越过停机坪,越过那片薄雾,到达那个出发的地方,久久不动,仿佛要把一切印在脑海中,永不忘却。
“小行,走吧!”陈大嘴轻声说道,“你还会回来的!”
徐行长长吸了口气,扭头钻进了机舱。
“头等舱这里。”微笑的空姐带着两人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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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经过长长的滑行后升上了天空,十多分钟后开始平稳地飞行。
头等舱里的客人并不多,宽大的座椅,每个人都可以舒展自己的四肢,徐行低着头,只是不停地看着舷窗外的天空和浮云,他从来没有离天空如此之近,也从来没有飞得如此之高,除了在梦里。
“第一次坐?”陈大嘴淡淡地问道。
“嗯!”徐行头也不转,嘴里轻轻应道。
“有什么感觉?”
“不知道,有点儿闷!”徐行仍然只是看着窗外,就连漂亮空姐给他端来饮料时他都没有动。
“在飞机里是有点闷,如果在外面就好些了!”陈大嘴慢吞吞的回答。
“你到过外面?”徐行淡淡地问道。
陈大嘴轻轻点了点头,徐行虽然没有看到,但似乎也感觉到了陈大嘴的动作,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没有再问下去。
陈大嘴闭上眼睛,好像是等着徐行发问时故作深沉,但徐行的沉默让他又睁开眼。
“你头不晕么?”陈大嘴问道。
“不会,有人会么?”徐行反问。
“许多人会,特别是第一次,如果你头晕或是耳涨就咬牙咽口水。”陈大嘴拿起放在桌上的马爹利,轻轻抿了一小口,又放回桌上。
“哦,”徐行还是看着那片浮云下的碧蓝海面,“这也是我第一次从空中看大海!真漂亮啊!真希望以后我可以带着阿菁在海边生活!”
陈大嘴心中一紧,偏过头去,他闭上眼睛,手中轻轻晃着那只长脚杯。
“大海里有种美人鱼,很能哭,海水就是它们的眼泪积成的,……”陈大嘴呐呐自语。
“那是童话。”徐行轻轻说道,头也不回。
“我知道。”陈大嘴咕哝说道,很是没趣,他早该知道像徐行这样的孩子早就不相信什么天方夜谭了。
“可惜我宁愿不知道……”他暗自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