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刀光剑影中缓缓流逝。
寒霜微露下,承天殿华贵的金顶安立于宫城中央,层层展开的宫墙间,厮杀声渐止。
鲜血的气息随风而来,腥甜、苦涩,令人心中一寒。
御案两边,宇文徵和宇文恒一立一坐。
殿内红烛已燃到尽头,剩下几丝火星,犹自不甘心地挣扎。
黑色盔甲泛起寒光,照见宇文恒惨白的面色。
宇文徵居高临下地在他明黄的龙袍上过了两眼,仿佛下了最后的狠心,毫无情感地道:“宇文恒,从此刻开始,你我不再是兄弟,你也不配冠我宇文家的姓。禅位诏书?我不需要。你以为我会怕史官手中的那几根笔吗?到底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何是这一场逼宫便能断言的?唐太宗一生英贤圣德,创造了贞观之治,不也曾发动过玄武之变,亲手诛杀了兄弟吗?”
听到“诛杀”二字,宇文恒抖了一下,自呆滞中抬起头来,阴狠目光死死咬住宇文徵。
宇文徵不躲不避,直直与他对视,墨黑的眸子里是透彻的冷,比冰天雪地下刺骨的河水还要冷。
“怎么,现在害怕了吗?”宇文徵讥讽的勾了唇,却看不出半点笑意:“晚了,今天你必须死,我说过,我要你为母妃偿命!”说着,长剑出鞘,搁上了他的脖子。
宇文恒看也不看脖间利刃,咧开嘴,森森亮出白牙,形容宛若含冤厉鬼。
“害怕?”他扯落头顶珠冕,撑着四肢无力的身体摇摇晃晃站起,大笑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该害怕的是你!今天你不交出玉钩,就别想活着走出这座大殿!”
话音刚落,一道鬼魅的黑色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宇文徵身后。
宇文恒望着那道黑影,眼中流露不可抑制的狂喜,每个字都像在牙间磨碎了才吐出来:“隐魅,给我杀了他!”
黑影闻声而动,身形如风,一掠而过,唯留几缕虚无重影。
一柄匕首随着他的奔袭从袖中跳出,落到了他手上,凌厉刀风熄灭最后一簇虚弱的烛苗,殿内瞬间陷入黑暗。
“噗——”
白刃插入血肉的声音惊心响起,空寂的大殿上,除了一个人痛苦的闷哼和费力的喘息外,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突然,黑暗中闪现三道细如毫毛的银光,它们在疾风中滑行,所过之处,残烛重新被点亮,很快,大殿内又恢复了方才的富丽堂皇。
水滴敲打白玉地板的空灵之音仿佛高山佛寺里的钟鸣,淡淡血腥气息弥漫,如羽毛般,一拂而过。
宇文恒捂着自己的胸口,面目扭曲,露出痛苦神色。
在他身前,一把吹毛立断的银色匕首没入心脏,而握着刀柄的那双手修长、消瘦、骨节分明,一角黑色衣袖紧紧包裹住连接着那双大手的手腕。 ωωω● тт kán● C○
是隐魅!
隐魅把刀,送进了宇文恒的身体!
宇文恒似不能相信,瞪大了眼睛指着他,一张口,鲜血喷涌而出,堵了他下面的话。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冷冷瞧着宇文恒,没有同情,没有愧疚,只有漠然。
华贵的龙袍被匕首刺出一个血洞,血痕缓缓晕开,好似一朵盛放的曼珠沙华绽在宇文恒胸前,将那威武的龙头染得看不出本来模样。
匕首拔出,鲜血喷溅,宇文恒软软地倒回龙椅上,眼睛里不甘、愤恨如火喷出,恨不能将面前的两人烧成灰烬。
隐魅扔下染血的匕首,单膝跪地,伏在宇文徵脚边,低沉嗓音辨不明情绪,淡淡道:“启禀王爷,隐魅幸不辱命。”
宇文徵颔首浅笑:“很好。”转而绕过御案,走到宇文恒身边,用看一只束手待宰的濒死之鱼的眼神看着他,挑眉问:“怎么样?众叛亲离的滋味,可还好受?”
宇文恒的胸膛大起大伏,而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有更多的鲜血涌出。
他却完全不管这些,挥舞着一双沾满鲜血的手爬下龙椅,爬向宇文徵。
宇文徵立在两步之外,看着那一地凌乱凄惨的血痕,忽然低低笑开:“宇文恒,我觉得你很可怜,你这一辈子,到底拥有多少真心呢?”
说完这句话,他停了一瞬,去观察宇文恒的神情。
可宇文恒只是一味地向前爬着,眼中全是怨毒的恨意,那恨意支配着他的大脑,让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即便他要死,也一定要宇文徵陪葬!
宇文徵摇摇头,想笑,但牵出来的,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弯弧。
眼看宇文恒已经爬到了他的脚边,那双沾满血污的手拼命向前够着,几乎就要碰到了他的长靴。
宇文徵安之若素地向后退了一步,又拉开一段距离,冷声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今天晚上我们的进攻,会这么顺利?我也不妨告诉你,这还真是多亏了两个人。一个人,就是我的舅舅。在你以为牢牢控制了他,准备用他做与我谈判的最后筹码时,他已经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为我们找到了禁军部署图,并暗中传递了出去。还有一个人……”
宇文徵特地卖了会儿关子,却发现宇文恒埋头继续往前爬着,根本没有听他在说,顿时也兴致缺缺,道:“还有一个人,就是你的皇后,凤栖梧。”
这话如同一盆刚刚化开的冰水,毫不留情地浇在宇文恒残破的身体上。
他停止了前行,仰起头,晦涩难明的阴沉眸子里惊怒如海,掀起滔天巨浪。
宇文徵很高兴终于看到了他期待的反应,笑得眯起了眼睛:“怎么,不相信吗?可这就是真的,而且,不是我们找上了她,拉拢了她。而是她主动向我们投诚,以此来换取她自己的性命,还有另外一样重要的东西。”
宇文恒胸前的伤口还在汨汨涌血,那五官分明的英俊面庞,因为大量失血而彻底失去了有生气的颜色,变得像在泥土中埋了一冬天的枯叶,糜烂且腐败。
宇文徵绕到旁侧,一脚踩上了他的背,森然冷笑:“感觉到了吗?这就是我母妃临死前的绝望,你感觉到了吗?她被最亲,最信任的孩子背叛,我也要你被所有人背叛,我要你死的比她悲惨,悲惨千倍万倍!”说着,脚下使力,踏得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