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景仁宫出来,李怀萍的脸色就一直不大好。虽则她谨慎的用温然的笑容填满了整张脸,但心里的沉闷还是在不经意间从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叫人隐约的觉出她是真的不快。
冷玉侍奉齐妃多年,一看便知她是真的不高兴,但碍于伺候肩舆的奴才较多,又是在宫道上,有些话不便多问,就一路沉默的陪伴着齐妃回宫。直到进了厢房,伺候着用了茶,又绞过帕子匀了面,她才遣走了其余人,等着齐妃开口。
“这些日子,内务府送来的日常用度你可都看见了么?”李怀萍扫了一眼黄杨木柜上才送过来的几批云锦,尽量平和的问。
“回娘娘的话,奴婢看见了。”冷玉认真道。
“比之从前,你觉得如何?”李怀萍面色一紧,拧着眉头道:“本宫记得,从前往这里送料子,多半都是皇后、贵妃、熹妃挑剩下的,才轮到本宫来选。现下内务府那帮子狗奴才,晓得熹妃不济了,有什么好东西皇后与贵妃选过,也就直接拿过来了。”
冷玉点一下头,也赞成齐妃的说法:“奴婢瞧着,内务府现在送来的用度,的确要比从前好一些。”
“是啊!”慢慢的低下头,卸下伪装在脸上的平和从容,李怀萍的双肩禁不住有些发颤:“你知道么冷玉,本宫等了多久,才盼到了眼下的局面。皇后与贵妃分庭抗礼,本宫乃是堂堂正正且后宫唯一的妃主,三阿哥是皇上唯一成年的皇子,又是长子。而远房表妹也送进宫来了,能在适当的时候助本宫一臂之力……”
“娘娘,这是最好的时候了。”冷玉违心的说了这一句,也觉得有点假。障碍未清,又怎么会是最好的时候呢?
李怀萍猛然扬起头,一双眼直直的瞪着冷玉,惊得冷玉连忙后退了一步。
“娘娘,您这是……”
“最好的时候?哼?不见得吧!”李怀萍咬着牙,太阳穴微微凸起:“安氏的事情被揭穿了,皇后马上就跟本宫冷脸子瞧,八成是疑心本宫另有居心,暗地里与年贵妃掰扯不清。这便也罢了,皇后手里的皇子不止三阿哥,还有八阿哥,只要年羹尧倒台,年贵妃一死,皇后就能顺理成章的扶持八阿哥成为后继之君,没有了年家,八阿哥想要安身立命就只能紧紧的依靠皇后这棵大树。到时候三阿哥算什么?”
慢慢的咽下了一口怒气,李怀萍只觉得伤心:“皇上的恩情靠不住,皇后的扶持亦然。就连那个安常在,也是野心勃勃。本宫身边,哪里还有真正愿意帮衬本宫的人?看似天时地利人和,实则,看不见的地方暗藏了多少可怕的心思啊?冷玉,本宫已经到了这个岁数,皇上不会再有恩宠给本宫了。想要搬到那些一直压着本宫,一直欺凌本宫的人,又谈何容易?你可知,安排安氏入宫,是本宫万不得已才行的一招哇。若是还有旁的机会,还有旁的法子,本宫又岂会如此行事?”
冷玉给齐妃倒了一盏热茶,双手奉上:“娘娘怕是心寒了吧。”
“怎能不心寒?”李怀萍因为冷玉这一句话,心凛然一痛。“你十三岁就跟着本宫伺候,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选择留在本宫身边,自然是什么人情冷暖都见过了。冷玉,你是本宫家生丫头,咱们有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本宫长你七岁,一直当你是妹妹,无话不谈。当初,你是看着本宫如何入府的,看见皇上如何待本宫好的,也看见本宫是如何一次一次忍着千难万险,诞下了皇嗣。”
抹了一把泪,李怀萍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向上看:“当然,你也看见钮祜禄氏贱人是怎么把皇上一点一点从我手里夺走了。看见了君恩如流水,是怎样的无情与寡恩。再后来,皇上身边有了年贵妃,连钮祜禄氏也备受冷落,本宫就在想,皇上的心到底会在谁那里停下来呢?这一等啊,就是这么多年……”
“娘娘您别这样伤心了,好歹您还有三阿哥呢,三阿哥就是您的指望啊。”冷玉知道,没有了君恩,就只剩下帝位才是齐妃最大的指望。她压低了嗓音,懦懦道:“来日,只要三阿哥君临天下,那娘娘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便值得了。三阿哥会好好补偿娘娘的,眼下,咱们最要紧的,则是好好为三阿哥筹谋。”
李怀萍何尝不知道自己应当这样做啊,只是心里憋着的这口气撒不出来,心就一直揪着,隐隐作痛。“冷玉,你就让本宫说个痛快吧,这些话,压在本宫心头太久太久了。骤然失宠所带来的的耻辱与委屈,这些年何曾从本宫的心上抹去过。皇上薄情,本宫已经领教过了,只是为何,在本宫身上那么短暂的恩宠,却在年贵妃身上经久不息。就因为她年轻、貌美么?”
“娘娘,并非如此。”冷玉皱着眉,坚定道:“与年轻、容貌都不相干,她若不是年大将军的妹妹,岂会这样被送进宫来?皇上为了平定西陲,不得不让年大将军宽心,这才不得不宠爱她的妹妹,都是做给朝臣看的。哪里就会是单纯的恩宠了。君王的权衡之术,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么!娘娘您又岂会看不透。”
“当真?”李怀萍一时欣喜,但未等冷玉开口,那股子欣喜的劲儿也就过去了。“许是有年羹尧的关系,但皇上是否在意年贵妃,那些细微末节的情分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到底是有真心的。”
“那又如何,新晋的秀女不是都入宫了么!新人娇艳,皇上看得多了,自然就会心生喜欢。那时候再看看贵妃,哪里还有青春少艾的模样,失宠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还有一点,娘娘不能不在意,皇上其实早就防着年贵妃了。您想啊,年贵妃这样尊贵,恩宠万千,又诞下了九阿哥,可以说是无人能及。可皇上为何迟迟不给年贵妃册封号?这便是十足十的不愿意让贵妃再继续显赫了。且八阿哥皇上下旨养在了皇后膝下,难道皇上不知道皇后与贵妃素来不睦么?”停顿在这里,冷玉递过绢子,给齐妃拭泪。
“皇上怎么会不知道皇后与贵妃不睦呢!”李怀萍肯定道:“皇上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和明镜似的。”
“是啊娘娘。皇上心里什么都明白,才故意将八阿哥抚育在皇后膝下。如此一来,贵妃为着自己孩儿的性命,就不得不多忌惮皇后几分。说白了,就是皇上有意让皇后替她压制着贵妃,不让贵妃狷狂自傲,只手遮天,在后宫为所欲为。”眸子里生出些许亮光。
说到了李怀萍最有把握之处,她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皇上的真心一定是这么想的。只要年贵妃不骄横不专治,他就会给她一些宠爱,但只要年贵妃骄纵起来,恨不能取皇后而代之,皇上便不会满会提防,甚至会不留痕迹的清除这个障碍。”
脸上的泪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欣然的微笑:“冷玉,你果然看的透彻。既然咱们的年贵妃娘娘有这样的好福气,手握协理六宫的大权,那咱们就得好好帮一帮这位娘娘了。她不是要扶持自己的人获宠么?那很好哇,咱们就帮她一把。”
“娘娘的意思是……”冷玉心里一紧,不知道齐妃又想出了什么主意。
“本宫听闻,启祥宫里头新住进去的那一位,福气极好。年贵妃请了太医院的国手为她调治嗓子,这才短短的几日,声音竟然就恢复了。”
“娘娘莫非是要继续毒害那英答应?”冷玉心里一凛:“只怕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了。奴婢担心万一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了证据,那……”
“多转几道手,多下一些功夫,总是能有法子的。你知道的,宫里头人多手杂,保不齐就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李怀萍心里含着恨,眸中只有冷光:“本宫不管你们怎么动手,但一定要确保没有后患。而且这件事,要找个恰当的时机。一应知情的人,未必就是杀人之后在灭口,也可以灭口了才去杀人……你想想本宫的话吧。”
这话非常多的玄机,若不是冷玉跟着齐妃的时间久了,想必也听不明白。“奴婢会做好的。”
有些不放心,李怀萍少不得嘱咐她一句:“上一次用的是哑药,这一次不管用什么都好,总之不能相同。否则若真有败露,也必然沾染上从前的是非。只管另择一种就是,她死了或者残了都是好的,年贵妃越是生气,咱们就越有胜算。本宫倒是要看看,年贵妃那火一样灿烈的性子,能忍到什么时候!明知道有人故意和她作对,也大抵能猜到这个人是谁,却苦无证据,心恨难耐的滋味,她能承受多久!”
“奴婢一定尽心做好。”冷玉诚然一笑,眸子里只有深邃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