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倾欢知道,皇上一定会恩准自己的主意。只是没想到除了齐妃,裕嫔、懋嫔都没碰过栗子糕,她自己宫里也没叫人拿过。到底皇后是冲着谁呢?
胡来喜去而复返之前,偏殿里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余下的宫嫔们或者蹙眉垂首,或者端着茶盏轻轻的呼气,又或者怔怔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虽则表情与动作大有不同,但心思却是如出一辙的一致。她们都在等着,盼着这场浩劫能早点过去。
李怀萍走进殿的时候,脸色是真的不那么好看。全赖年贵妃想出的催吐法子,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一样,苦胆汁都快要吐干净了。以熏香过的丝绢捂着口鼻,缓缓的走过来停顿一下,她才微微屈膝,想皇后行礼:“娘娘。”
静徽从她惨白的脸上看出了一些得意的痕迹,想来贵妃这一招是白想出来了。齐妃根本早有提防。“瞧你这样子,好端端的,吃什么栗子糕。本宫想着,往后这宫里头都不会有奴才敢做了。即便是做了,也没有宫嫔敢端回自己宫里进一些。就不怕掉脑袋么!”
抿着唇瓣,娇柔一笑,年倾欢略显得不那么赞成皇后的话。“娘娘,臣妾以为此事根本与栗子糕无关。这一次可以是栗子糕里有不妥,下一次说不定就是芙蓉糕、马蹄糕、桂花糕、绿豆糕、翡翠糕……重要的是人的心思。若在歹意经久不散,只怕后宫里的那些阿哥们,都要将脖子扎起来了,什么都不要吃,才最安全。”
看着年贵妃那股谈笑风生的得意劲儿,静徽心里只是微微发冷。到底这件事情,齐妃谋算到何种程度,她当真不知。她唯一清楚的,就是面前这个伶牙俐齿的年贵妃,仰仗着年羹尧的显赫,势必不会轻易就被扳倒。宫里的人与事,永远都只能做两种打算,要么好好的忍着让着等待时机一击即中,将对方置于死地。要么,就以自己的性命相拼,扳不倒对方就死。也总比受窝囊气要强许多。
正想着怎么才能宽容大度的回击这一句,静徽就看见苏培盛走了进来。“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让奴才带英答应过去正殿问话。”苏培盛如实答道。
年倾欢眸子一紧,顺势朝英答应看了一眼。
骆宛晴也是吓坏了,脸色一晃有些发白。
静徽微微颔首,对骆氏道:“既然皇上传召,你便去吧。”
“是。”骆宛晴不安心的瞥了年贵妃一眼。
与此同时,年倾欢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她。这倒是有趣了,皇后竟然连她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的答应也不放过,这算什么?是摆明了要和她斗到底了。心往下一沉,年倾欢淡然的笑了笑:“苏公公赶紧带着英答应去复命吧。这里本宫自然会替皇后好好照看,请皇上放心。”
“嗻。”苏培盛应声而退。骆宛晴则谨慎的跟在其后。
“如此的不安分,真叫人不省心。”静徽揉了揉酸胀的脑仁,忧愁不已:“本宫以为皇上昂册封她为答应,她就会知足了。不想,还是惦记着别的。贵妃啊,有时候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汉人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也未必。”耿幼枝性子一向胆小懦弱,从未在皇后面前伶俐过。但是今天,她是真的有些憋不住了,泛着青的脸色道出了她的不满。“臣妾倒是觉得,英答应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尚且是次要的,主要是看旁人许不许她有这样的心思。若是不许,那一切都是空的,还有何意义?”
微微有些愕然的不止皇后,连李怀萍都要另眼相看了。她与裕嫔,平日里走的近,也从未见过她斗鸡似的呛着毛的样子。“裕嫔何出此言?”
耿幼枝看了齐妃一眼,青色的面庞乍现一抹阴冷:“齐妃何必明知故问。那英答应不过是才入宫的新秀。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她有什么胆子与皇嗣为难?再者,就算弘历弘昼都有不测,最终受益的也不会是她一个连侍寝都不曾的小小答应吧?”
这话说的透彻,李怀萍被她呛白的一时语塞,只是怔怔的瞪着眼,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头。
“区区的答应未必敢为了自己才如此,只怕是受了旁人的恩惠,以报恩为由头,做些见不得光的事。”静徽倒是淡然许多,不过裕嫔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无妨。反正后宫里也从来没有真正乖巧听话的女子。多半都是笑里藏刀三分险,口蜜腹剑一腔毒的。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年倾欢反唇相讥:“娘娘您福泽深厚,母仪天下,后宫里上至臣妾下至宫婢,五一不是仰仗您的负责恩惠度日。如此说来,那娘娘您岂不是踩在刀刃上了。无论这宫里头是谁错了主意,都可以书是为了报您的恩惠才乱来的。”
唇瓣微微舒展,年倾欢的笑里的的确确是有三分险:“若此,臣妾可真为娘娘您担心啊。她们自己做错了事情,却要无端的牵连娘娘。且根本就防不胜防,谁也不会知道下一次又有谁错了什么主意,娘娘您瞻前顾后,步步为营只怕也是徒劳,这日子,怎么挨下去才好?”
静徽吃心,被她揶揄的心口闷闷疼。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明和,就连双瞳也如减水一般清亮透彻。“本宫哪里有惠及六宫的福泽,不过是仰仗皇上与太后罢了。且英答应受了谁的恩惠,本宫心里最明白,贵妃也当不例外才是。”
“娘娘……”乐琴先是朝皇后一福,随后才对年贵妃道:“皇上请您过去瞧瞧。”
“本宫这就过去。”年倾欢朝皇后浅浅行礼:“臣妾告退了。”扭过头去,脸上才露出了焦虑之色。今日能否保住这个英答应尚且难说,但显而易见的则是皇后昭然若揭的野心,皇后越来越容不下自己了。
转到正殿的时候,年倾欢只见英答应伏在地上哭的可怜,就猜到皇上是龙颜大怒了。“臣妾给皇上请安。”言简意赅,年倾欢不预备兜圈子,径直问道:“难道栗子糕的事情,和英答应有关么?”
胤禛的身影威严而冷漠:“你自己问她。”
骆宛晴紧忙仰起头,一双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贵妃娘娘,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从未让人去御膳房取过栗子糕,那会儿在堆秀山的观景亭上做完女红,臣妾便匆匆的回了宫。哪里知道奴才们会将栗子糕送去亭子里,又留在了那儿……有怎么会晓得栗子糕里有毒,有不甚被四阿哥进了。”
“栗子糕不是你让人去御膳房取的?”年倾欢问?
“当时臣妾的确觉得饿,就让人去拿了糕点,可臣妾并不知道取来了什么。”骆宛晴哽咽难平:“臣妾连那盘栗子糕都没有见过,又怎么会在里面下毒。还望皇上、贵妃娘娘明鉴。”
“皇上。”年倾欢知道,接二连三的事情都是朝着皇嗣去的,会让皇上心里很烦。而且,她也知道,皇上未必不会把这件事情和自己联系起来。先前为英答应求恩旨也算是她给了对方天大的恩惠,如今吩咐英答应做一些事情,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当日九阿哥遭人毒手,臣妾又急又气,恨不得将那人揪出来撕成碎片。
然后当事情的矛头都指向熹嫔的时候,臣妾反而不敢相信了。熹嫔在府中的时候便从来不与人争斗,如今入宫,也是一点儿没变。试问一个不争斗的人,怎么会忽然冒冒失失的去毒害臣妾襁褓中的婴孩儿?正是基于心中这份揣测,臣妾才坚持彻查,最终还了熹嫔清白。今日英答应之祸,与当日颇为相似,臣妾以为,这其中也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谋算。
倘若就因为英答应去过堆秀山,坐过观景亭,就说她是在栗子糕里下毒的真凶,臣妾以为不免有些草率了。只说最简单一条,英答应怎能知道阿哥所里的两位阿哥今日不必跟着师傅念书,还能来园子里赏菊。臣妾只怕英答应新入宫不久,就连两位阿哥住在乾西四所还是八所都不清楚呢。”
不得不说,年倾欢的声音很是好听,刚柔并济的。振振有词之际,美目中又凝聚着一股镇定与平和,竟要少了许多浮躁。“臣妾以为,若果然这糕点是给英答应准备的,那么便是英答应走运了。否则,躺在承乾宫偏厢的那一位,便要换做是她了。”
听清楚了年贵妃的话,胤禛略微颔首:“贵妃的意思是,这栗子糕,是有人想要毒害英答应,却不料英答应先离开,才使得四阿哥不慎中毒。”
“依你所言,便是朕冤枉了英答应?”胤禛忽而开口。
“臣妾并非此意。”年倾欢只得跪下,仰着头与皇帝四目相对:“臣妾知道皇上必得查明整件事,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妃嫔,更不会让真凶逍遥避祸。臣妾只是怜惜英答应所受之苦,尚且未侍寝,皇嗣储君之争,又与她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