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梦送了宋代柔出去,静徽的脸色才微微的凝霜,满心的不愉快。
映蓉赶紧重新奉了一杯茉莉花茶,双手搁在福晋身侧的五福捧寿小几上。“宋格格还真是不安分的。先前才求了王爷的恩典,回母家一住便是月余。这才回王府几天啊,就又要带着年侧福晋去西山祈福了。”
“既然想去,便去吧。”静徽慢慢的捻了指尖,只觉得一抹粘稠的感觉,很不舒服。
到底是伺候福晋许久的人,映蓉随即用绢子沾了清水,递了过来。“紫葡萄汁儿多,粘稠,福晋润润指尖吧。”
“是啊。齐妃的一番心意,叫人拣了最好的送过来,可惜太多了。即便冰镇着,吃着凉爽,一时半会儿也享用不完。”静徽擦净了指尖,将微微湿润的丝绢重新放在映蓉手上。“你陪在我身边许久,察言观色也好,平素默契也罢,总归都知晓我此刻需要什么。那宋氏,乃是最早侍奉在王爷身边的,与我,也是好些年的相熟,她会不明白我此时心中所愿么?”
映蓉有些恍惚,她是难得犯一回糊涂。究竟福晋的意思,是说宋格格明白,还是不明白呢?而宋格格带着年侧福晋出府去西山,到底是顺应福晋的心思,还是违拗福晋的心思?“奴婢,奴婢有些疑惑……”
静徽舒展了柔润的唇瓣,浅笑辄止:“不光是你疑惑,连我也疑惑了。”温热的茶香扑鼻,她轻轻的抿了小口。茶珠沾在涂了唇脂的唇瓣上,晶莹剔透。“不明白无妨,只要看下去,总是能明白的。府里的女眷这样多,叫人吃不透的何止宋氏呢。罢了,不必费神去想。”
映蓉点了点头,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儿:“福晋,听说年将军的人送了好些药材和补品来。奴婢去库房看过,都是极好的东西。”
“年羹尧原本,名不见经传,指望的不过是祖上的阴德。但王爷看重他,这些年明里暗里,他也肯为王爷效力。如今,俨然成了雍亲王的家奴,几乎快要赶上隆科多了。”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静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开了,还是根本无力阻止。
“那隆科多是何等身份。呵,如今,咱们这一位年大将军,也能与之齐肩了。福晋,您更得想想法子,怎么样才能打压住府里这一位的气焰。否则,奴婢真的担心,她若是来日凌驾于您的权势之上,咱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映蓉只看这一次的事情,心就已经凉了一半。“明明耿格格和钮祜禄格格的事情,福晋您都不再追究了。可年侧福晋偏偏要和您对着干……”
静徽沉了沉心,慢慢的喝着手里的香气清幽的茉莉花茶:“怎么你以为,年侧福晋还没有凌驾于我之上么?但凡是府里的事情,她不点头,我说了也是白说。早就如此了。”
“凭什么!她不过就是侧福晋是妾室罢了!”映蓉嚼着不满,脸上的颜色越发的严肃。“奴婢总觉得,这样忍下去,福晋不知道要受她多少委屈。”
“自古有云,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凡是做大事的人,总要有如同蓝天一样宽广无垠的胸怀。说到底,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何必花费心思与她计较。且是,明知道再怎么计较都不会赢,为何要勉强自己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静徽听着映蓉怒气冲冲的话,反而更觉得自己心中平静不少。
“世间上的事情,无外乎因果。种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年羹尧是征战平乱的一把好手,有的是他为王爷为大清效力的时候。”再往后的话,静徽不愿意明说,但心里无比的清楚。王爷是什么样的性子,没有人比她这个做福晋的看得更透了。他都绝不会允许有功高震主,权倾朝野的臣子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在这王府里生活,就如同在那药罐子里熬着一般。除了苦,还是苦。这原本就是女人被岁月煎熬的滋味,不管有没有年侧福晋这味药,汤汁的滋味也不会好多少。”静徽淡淡的扫了映蓉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只看能不能熬出来也就是了。”
“奴婢明白了。”映蓉虽然不甘心,但也无计可施。连福晋都不能轻易的对年侧福晋做什么,更何况是她呢。
“我知道你恨她,但恨也没有用。”静徽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你妹妹的事情,若不是年侧福晋做主,也不至于落得如斯地步。可惜在不能撼动对方之前,蛰伏、隐忍都是必要的护身法。总得先保全了自己才是。”
提及妹妹,映蓉眼里的泪便是怎么也藏不住。这么多年了,她终究还是什么也做不了。“奴婢明白了,谢福晋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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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年倾欢远远就听见宋代柔的声音,就着乐琴的手匆匆而来。“怎么一大早便这样热闹?”
“呦,妹妹,你怎么自己先过来了。不是说好了,等我安排妥当了一切,再着人请你过来!”宋代柔赶紧去扶她。“有身子的人,心还这样急。不怕肚里的娃娃笑话你这个当额娘的贪玩?”
“姐姐最爱取笑我。”年倾欢笑弯了眉眼。“好不容易才能出府走一走,怎么能不心急呢。何况还是与姐姐同行,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必然热闹有趣。”压低了声音,附耳对宋氏笑说。她是真的特别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
“你呀。”宋代柔轻轻的点了点她的眉心:“端庄起来,可是我们这府里最有身段的美人了。偏偏贪玩起来,又是这府里最纯真的少女样。难怪王爷疼你。妹妹你啊,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怎么能叫王爷不倾心呢!”
心莫名的疼了起来,没有征兆的揪紧。年倾欢好不容易维系住脸上的笑容,忍着痛楚问:“可是快要准备好了?”
“我办事,你放心。该准备的都准备妥了。昨个儿,我就已经派人先去西山那里打点着了。漫说是祈福求平安的东西备好了,就连晌午的斋菜也都备好了。管保叫妹妹吃着舒心。”宋代柔笑的甜腻,目光也是柔和:“好了妹妹,你赶紧去用点早膳吧,等下要赶路,胃里空落落的颠簸了难受。”
“好。”年倾欢总算是安下心来,只要能出府,别的什么都好说了。
“糕点都备下了么?”转过身来,年倾欢就赶紧问乐琴。这些年,宋氏对她一直不错,即便是自己要逃走,也不能白白连累了她。这么想,年倾欢就让乐琴在糕点里加了些巴豆,既不会伤害她的身体,也能为她找个很不错的由头,不跟着自己的马车,一并滚落山崖。
“侧福晋放心,奴婢已经准备好了。”乐琴的心,一直经不住发颤。她很想阻止年贵妃离,可事情发展的趋势似乎不容乐观。原本是想着换掉萨满法师给的诈死药,让大家发现年侧福晋只不过是晕厥而并非已经死了,或许还能救。总归是走不掉的。
后来,她用故意让齐妃看见自己往侧福晋的汤药里加东西,满心以为齐妃会把事情闹大,让福晋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侧福晋,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这样以身犯险的苦肉计,都未能奏效,乐琴真的是有些灰心了。
谁又能想到,最终年贵妃会想到这样一个出逃的法子呢!
终于还是上路了。
年倾欢的心一下子缩紧了。这一条路,就该是她摆脱年氏一族,摆脱君王恩宠的解脱之路吧。她的心情既紧张,又沉重,生怕哪里出现了纰漏而不能如愿。额头上的冷汗,禁不住涔涔的冒了出来。
且这个时候,再有十日,先帝也该驾崩了。正是雍亲王最为“忙碌”也最为不安的时候。为了江山大计,为了顾全大局,他一定不会漫山遍野的去找一个滚下山崖的女眷。如此,历史上就再也不会有年贵妃这个人了!只是有点舍不得福惠那孩子,可惜福惠才不过两岁而已,一直由福晋照顾。她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能将这么小的孩子一起带上西山。只希望福晋能够将他视如己出。
也许没有了自己,福晋能做得到。
“妹妹想什么呢?”宋代柔微微奇怪,方才在府里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这会儿出了府,年侧福晋反而安静了。“是不是担心一路颠簸,对腹中的胎儿不好啊?”
年倾欢敛去了多余的神色,只是感触道:“不过是没想到,我还能和姐姐一并出府。这样的时候越是快意,越叫我觉得府中的日子难过。”
“是啊。”宋代柔也是心里不畅快。“日子不易过,一天一天也总是这么挨过来了。有什么法子呢?谁叫咱们打从出生,就背负上了这样的命数。”
年倾欢忽然想到了什么,满面忧容:“姐姐,您是最早侍奉在王爷身边的人,一晃这些年。妹妹想问一句,这些年来,你可曾读懂过王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