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能从宁嫔嘴里听见一句恭维年贵妃的话,雁菡只觉得稀奇。嫣红的唇瓣微微舒展,便是好看的笑容。“是这个理儿。然则咱们会看,旁人也会看,心思用的不同,看到的也便是真的不同了。”
年倾欢只觉得有些闷热,额头、鼻尖一层薄薄的香汗。“天这样闷着,有潮湿的厉害,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宋代柔少不得点头:“是啊,一场秋雨一场凉,不几日也就要入冬了。紫禁城的冬日,可是最难熬的。”
武歆音却不以为然,口气也稍微凌厉:“难熬的何止冬日。皇上不来,这后宫永远都在熬着。即便皇上来了,也终究是要走的,前朝理不完的政事,天下黎民百姓之多……咱们永远都是最后一位,不自己熬着又能如何。无关时令节气,有关的不过是恩宠的薄寡罢了。”
“你呀,总是有发不完的牢骚。”耿幼枝看着武氏,微微一叹。“漫说是宫里了,寻常的百姓家女子不也是这么过几日么。好歹咱们不愁吃穿,不用为生计奔波,已经很好了。”
“只看自己的心了。”武歆音不以为意:“说不定,没入宫,就又是另一种日子了。”
这倒是真的,年倾欢时常这么想。“好了,本宫也不多留几位姐姐说话了,只怕等会儿落雨,宫道难行,反而不好。小厨房新做了不少糕点,乐凝,你去包好,给几位姐姐带回去品尝。”
“是。”乐凝恭谨而得体的福身,轻盈的退了下去。
“这丫头看起来倒是很水灵,也有几分聪明相。”武歆音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乐凝身上,嘴里喃喃的嘀咕了一句。
“还好,是个勤力的丫头。”年倾欢轻描淡写的揭过去这一句,只觉得心里更加窒闷。待送走了几人,她才喃喃道:“乐瑶,本宫有些不适,着人去请御医过来瞧瞧。”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娘娘您先歇歇。”乐瑶有些担忧,看年贵妃的脸色是当真不好。“这些天日夜操劳,想必是累着了,奴婢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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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迟来的骤雨将紫禁城冲刷的一干二净。而这场雨一直没有停,时而急促时而悠扬缓慢,仿佛要以清澈的雨水,冲尽沉闷与低迷。
静徽原本是想去慈宁宫继续侍奉的,但因为这场雨,她只好留在景仁宫里用膳。原本以为雨不过一会儿就会停,哪里知晓会这样一直下着,竟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贵妃去了慈宁宫侍疾没有?”
心里还是微微有些不踏实,静徽凝神看着窗外的雨,低低的问。
“回皇后娘娘,奴婢听说翊坤宫传了御医过来,似乎年贵妃身子不适。想必这个时候,应该还不曾去过慈宁宫。”映蓉的语调虽然平和,却在细微处透着喜悦。年贵妃最好一病不起,也省的自己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才能把她扳倒。
长长出了口气,静徽心里微微有些不踏实。“那你去准备一下,总得有人守在太后身边。既然年贵妃不得空,本宫就一定要到。”
映蓉微微有些为难:“娘娘您看,这会儿天还没黑,正是大雨的时候。外头风又刮得厉害。现在过去,只怕秋雨寒凉,扑了娘娘的身子。倒不如晚些时候,雨再小些,奴才们抬着凤辇走的也稳当些。”
想想也是,风卷着冰凉的雨滴,旋转而没有方向的乱坠。一想到被淋湿湿漉漉的滋味,静徽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也好,那就等等吧,总之凤辇备好,雨小了随时过去。太后抱恙,身边不能没有人,咱们过去也稳妥些。”
“奴婢明白。”映蓉答应着,领着人退下去准备。
静徽自己有些倦了,便歪在了软榻上闭目养神。只是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萌生了睡意,这样的时候真好,只嗅得到风里夹杂的清新又软的湿度,叫人舒畅。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映蓉哭丧着脸快步走进来:“大事不好了,太后她……”
这声音来得突兀,静徽只觉得心一下子缩紧了,整个人嚯的坐了起来,眼前一片迷茫。“何事如此惊慌?”待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静徽心中一凛:“等等,你方才说……太后怎么了?”
映蓉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泪水连连道:“慈宁宫传来哀声,太后……薨逝了。”
“什么?”静徽只觉得脑子有些不清醒,怎么可能早起去请安时还好端端的,还未到夜幕时分就……“摆驾慈宁宫。”
秋风还是很萧瑟的,尤其是夹杂着秋雨的风,倍叫人觉得心冷。
前往慈宁宫的的宫嫔们,个个狼狈不堪,不是被地上的积水打湿了鞋袜裙边,就是被雨水淋湿了衣裳,更有甚者连发髻都被吹的松散了,湿漉漉的往一边歪。
静徽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冰冷的湿漉,衣裳都贴在了肌肤上,难受的不行。只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她眼下的困扰,太后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而她这个身为皇后的,却姗姗来迟,想必皇上的愠怒与怪罪,要比跪在大雨里淋一夜更为难受。
“太后她……”见如心哭着走出来,静徽的心不由得揪的更紧。“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心摇了摇头:“晚膳的时候,太后还好好的。奴婢侍奉太后进了一碗清粥,转身便去端了药来。可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再回来时,太后已经……”
“什么?”静徽大为震惊:“一碗粥的功夫,太后就……这怎么可能!御医是怎么说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御医正在里面向皇上回话,奴婢是要为太后张罗身后事……”如心哭的可怜,这么多年,都是她陪伴在太后身侧。没想到偏偏一转身的功夫,再见却是天人永隔,这样的痛楚,她要怎么承受呢?
提心吊胆的步入慈宁宫,静徽果然看见皇帝正襟危坐,聆听御医的禀述。她的双眼噙满了泪水,步伐沉重不已,只能一步一步,慢吞吞的往里挪。“皇上,太后她……”
胤禛抬头,看见皇后迟来,心里已是不满。又见她双目无神,面容憔悴,心中不免平添几许烦闷。“皇后这时候才过来,朕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慈宁宫为太后侍疾。”
“臣妾有罪。”静徽跪了下去,哀婉道:“今晨在此,见太后胃口不错。臣妾便自作聪明,回宫去为太后准备了枣泥糕,还想着一会儿给太后送药,谁知道……”
身后的映蓉的的确确端着一盘枣泥山药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臣妾亲自甄选了最好的贡枣,蒸了去核,又碾碎制成枣泥。以为这样,太后能吃的舒适一些,谁知道臣妾如此笨手笨脚,这么点功夫耽搁这么久才送过来,都是臣妾不好。太后她……还未能吃上一些!”
“罢了。”胤禛不想听:“叫人放在灵前,皇额娘会感念皇后你的一番心意。”
“是。”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静徽想着,还能说些什么宽慰皇上。只是还没开口,就听见外头有奴才急匆匆的脚步声。
“启禀皇上,长春宫的安贵人不甚从轿辇上跌了下来,只怕伤及了腹中的龙胎。”
说话的奴才,是苏培盛身边的陈福。这个时候,又出了这样的事儿,陈福一脸的惊慌不说,连气都喘不平稳。
“什么?可让御医去瞧了么?怎么会这样?”静徽急切的不行,更是痛不可当。“皇上,安氏身子一向就弱,又从轿辇上掉下来,必然受惊了。臣妾以为……慈宁宫这里皇上走不开,不若臣妾前往长春宫陪伴可好?太后这里……已然是回天乏术,臣妾只求安氏能保住腹中的皇嗣,以宽慰太后的在天之灵。”
胤禛心里有些乱,听皇后这么说,也只得颔首。“你去吧,朕自在这里料理太后之事。”
“是。”静徽赶紧起身,待映蓉将枣泥糕交给陈福,才就着映蓉的手匆匆忙忙的离开。“怎么会这个时候出事,这个安氏是怎么回事!太后的事再急,能要紧的过她腹中的皇嗣么?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当然,这些话她说的很轻,轻的只有映蓉能听见。
待到皇后离开,胤禛才继续问道:“你们当真觉得,太后的死因有可疑?之前孙院判不是回禀朕,太后病入膏肓,只怕时日不多。怎么会有可疑?”
跪着的几位御医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实回禀。”胤禛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
“皇上恕罪,臣等卑微,只怕医术不精有错。不如请孙院判再来详细请脉……”
“岂有此理。”胤禛勃然大怒:“太后究竟为何薨逝,你们几个查不出么?再若有话隐瞒,别怪朕摘了你们的脑袋给太后殉葬。”
几人大慌,连连告罪。末了,其中一个缓缓的仰起头,低低道:“皇上恕罪,臣等之所以觉得太后的薨逝之因可疑,乃是因为太后表情狰狞可怖,有挣扎的迹象,并非是因为病重而憔悴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