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晴朗,春气袭人,紫禁城里的隆冬似乎真的远去了,御花园里的迎春也都展露娇灿灿的笑颜,一派春回大地的乐景。这样的好时候,雁菡是怎么也不想辜负,索性出行不乘肩舆,徒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缓慢慢的嗅着清心的芬芳,饶有兴致的往翊坤宫走。
磨溪也极喜欢这样的时候,陪着熹妃在暖洋洋的春光下走,一直暖到心里。
徐瑞和却略微有些不高兴,倒不为别的,偶然回头,总觉得身后跟着个影子,似乎有什么不轨图谋。为着这一点,他刻意的放慢了脚步,离熹妃也是越来越远。未免打草惊蛇,他并频繁的回头,却醒神儿听着身后的动静。
“娘娘您看,这迎春花开的多么喜人,竟要比花圃培育的那些花娇俏。咱们不妨让人移栽一些到后花园,这样足不出户,也能感受到盎然的春意,娘娘您说可好?”磨溪越看越喜欢,只觉得那鹅黄的颜色,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尤为鲜亮。“到时候只怕又要麻烦徐公公了。咱们徐公公手上有活,一点儿也不输给花圃那些小太监。”
说话的同时,磨溪下意识的回头瞟一眼徐瑞和。哪知道徐瑞和走慢了那么多,远远的缀在身后。“徐公公,你怎么……”
雁菡也随着磨溪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神色奇怪的徐瑞和,心里登时明白了一些。“走吧,还要去翊坤宫给贵妃请安,迎春花再好看,也不能耽误了正经事儿。”
“嗻。”徐瑞和听见熹妃的说话,佯装匆忙,快步的往前赶了赶。
主仆三人绕过一座假山,藏身与山石之中,静静的听着身后的动静。
果不其然,一个娇小的身影,急匆匆的追了上来。哪知道前头并没有人,心里一慌,禁不住赶紧回头。不想让熹妃堵了个正着。
“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不去好好当你的差事,竟然胆敢尾随熹妃娘娘,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只因为尾随在身后的是个小丫头,磨溪才自顾自的上前训斥:“你是哪个宫里伺候的,活腻歪了么?”
那丫头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去:“熹妃娘娘饶命啊,奴婢该死,奴婢有罪。可奴婢并非存心冒犯,而是恳求熹妃娘娘为小主报仇。”
雁菡一听这话,心弦顿时绷紧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你有冤情要诉,随本宫去翊坤宫再说不迟。”
看着那丫头似乎犹豫,磨溪给徐瑞和使了个眼色。
徐瑞和干惯了这样的事情,手劲儿也大,一把就擒住了那个小丫头。“走吧,咱们翊坤宫再说不迟。”
虽然有些胆怯,但稍微挣扎过后,小宫女也就听话了。
雁菡怕太过引人注目,便道:“徐瑞和,你放开她。既然她有求于本宫,必然不会妄动。这样揪着她走,反而多有不便。”
“嗻。”徐瑞和松开了手,低低斥一句:“好好走,别让娘娘心烦。”
“你叫什么?”雁菡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嘴上轻轻的问。
“奴婢花青,从前,是侍奉汪答应的。”因为心虚的缘故,小宫婢的声音很轻。
只这一句,雁菡也就不问了。几人的步子比方才快了许多,不多时就抵达了翊坤宫。
彼时,年倾欢才哄了福沛睡,起身想去园子里逛逛,松乏松乏筋骨,就听见外头奴才通传,说是熹妃来了。“你们先把九阿哥抱下去睡吧。乐凝,备茶。”
“臣妾给娘娘请安。”雁菡走进来,容止优雅的行了礼。
年倾欢含笑:“熹妃姐姐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看随行之人里,有个脸生的小侍婢,年倾欢不免勾唇:“内务府新选了不少侍婢入宫,姐姐这么快就择了满意的!”
“并不是。”雁菡从乐凝手里接过茶盏,触动情肠道:“得力侍奉的,一个也就够了。磨溪凡事尽心,我宫里倒也不缺新人。这个丫头,叫花青,路上拣来的。”
“哦?”年倾欢兴味颇浓的调调,请上去轻哂且认真:“这样的好事,本宫怎么遇不到。”
雁菡敛去了笑容,正色道:“臣妾也并非是巧遇,而是这丫头尾随而来。”言罢,她瞟一眼花青,严肃相问:“到底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向贵妃娘娘禀明。”
乐凝识趣儿的领着多余的人退下,徐瑞和与磨溪也一并跟随。
花青兀自上前,朝贵妃瑟缩跪下,含泪道:“贵妃娘娘,我家小主死得冤枉,求您为小主伸冤啊。”
“花青!”年倾欢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随后道:“你与花红、花翠应当都是侍奉钟翠宫的侍婢。且还都是汪答应身边的人。莫不是这会儿你来,是要为汪答应伸冤?人都已经走了这么久,何以你今日才想起来尾随熹妃,来本宫这里诉说冤情?”
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怕的,毕竟自己身份低微,面对高高在上的贵妃,花青难免发怵。“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一直在钟翠宫侍奉,与花红花翠同为一个院落的奴婢。前些日子,乾西四所需要人手,奴婢便被指派过去帮忙。哪知道因为奴婢干活不仔细,摔碎了一只珐琅花瓶。掌事公公便将奴婢送去慎刑司受罚,是汪答应好心,为奴婢上下打点,那帮奴才才将奴婢送去辛者库做活,逃过一劫。”
原是想长话短说的,可一开口,花青就念着汪答应待她的好,泪水更加模糊了视线,声音也禁不住颤抖起来。“不瞒贵妃娘娘,汪答应疯癫失常的前一日,还来过辛者库。名义上是送脏衣服过来,叫奴婢浣洗。实则是小主知道奴婢手上生了冻疮,塞了些银子给管事的嬷嬷,让奴婢少做活还给奴婢留下了药粉。”
声音陡然提高不少,花青啜泣不止:“娘娘,奴婢敢以性命担保,那时候小主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疯癫失常。”
雁菡总算是听明白了,少不得插话:“你的意思是汪答应救过你,所以你得意从辛者库出来,便急匆匆的尾随本宫,要为你家小主伸冤。可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何况骤然疯癫,就是很意外很突兀的一件事儿,许是当晚发生了什么,令汪答应受惊了也未可知。现下人都已经去了,再提起这些,只怕会令皇上忧心,对你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你何苦为之?”
这么问,是想看看花青是否还有别的证据,说真的,雁菡自己也不信汪答应是疯癫失常才被打入冷宫的。毕竟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空话。
“娘娘,奴婢有证据,奴婢有证据。”花青忍着心痛,尽量让自己能把话说清楚。“旁人有所不知,唯有侍奉在汪答应身侧的奴才心里清明。小主幼年受伤,右手无力,拿绣花针做做女红勉强可以,却根本没有力气提着刀剑,去刺死自己身边的侍婢。花红死的冤枉,奴婢也曾向检验尸首的仵作打探过,那伤明显是右手提着剑,从右往左的划过去留下的。试问连玉碗都端不起的殘臂,又怎么能杀人?”
“此言当真?”雁菡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亮的有些唬人。“这件事情,除了近身侍奉汪答应的侍婢,宫里还有谁知晓?”
花青连连摇头:“宫里再无旁人知晓,可奴婢敢说,小主的母家必然有人清楚。”
“娘娘,您看这……”雁菡哪里知道汪氏真正的死因,她只是想替汪氏深远而已。
偏偏年倾欢什么都清楚,汪氏的死,皇后是扣上了一项多么沉重的罪名。即便能证明汪氏没有发疯,又能如何?根本就证明不了太后不是汪氏下毒害死的,什么都是枉然。而且,皇上必然不愿意此事声张,这也是皇后捉住的痛脚。“花青,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也的确有人能证明汪氏并非疯癫失常,而是被人蓄意谋害,可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又能为汪答应做些什么?”
年贵妃的态度很明确,雁菡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除了叹息,她也是无奈。
“娘娘。”花青委屈不已,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小主没有疯癫失常,更没有杀人,足以说明是有人存心想要小主的命。奴婢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让小主活过来,可奴婢希望小主走也走得清清白白。求求您,求您为小主做主啊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