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越发的暗淡,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历经两日的惊心动魄,年倾欢除了疲倦,便没有别的感觉。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又缓缓的睁开,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迷离。仿佛自己并非身在圆明园之中,而是歇翊坤宫内。醒了之后,就能去瞧懋妃姐姐一并说说话,亦或者是去养心殿请安陪皇上对弈。
身子一直发冷,年倾欢裹紧了薄薄的缎子轻被。总觉得四下里都是风灌进来,怎么都捂不严实。“乐凝,给本宫捂个汤婆子。”
“冷么?”一只宽大的手,缓缓的搁在她的额头上,眉心紧蹙。“倾欢,额头怎么这样烫?”胤禛极为担忧:“苏培盛,去传宋青。”
苏培盛有些为难,道:“皇上怎么忘了,宋院判出宫办差去了。”
“唔!”胤禛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的吩咐,转而道:“传御医过来瞧瞧,贵妃身子不适。”
朦朦胧胧的听见熟悉的语调,年倾欢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额头上的手掌,传来的温热,足以让她短暂的忘记寒冷。转瞬间,却又被身上的难受所惊:“皇上,真的是您么?”
胤禛微微一笑:“朕来瞧你,怎么不舒服也不说。”
年倾欢看见眼前熟悉的面庞,只是傻笑:“皇上别走,就这样陪着臣妾好不好?”
“好。朕不走。”胤禛回以温和的笑容。“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先睡会儿,御医马上就到。”
“不。”年倾欢摇头,拧着眉头委屈的说:“臣妾不睡,只怕睡醒了睁开眼睛,皇上就不在这里了。臣妾不想睡,想让皇上多陪着。那种醒来,就看不见皇上的滋味,当真太难受了。”
胤禛没有做声,笑容也略微苍白起来:“都是朕不好。”
“不!”年倾欢越发甜美的笑着,却有缩了缩身子,皱着眉头:“皇上没有不好,是臣妾太过贪心,想永远都陪在皇上身边,想皇上心里只在意臣妾一人。若非如此,臣妾不会与皇后明争暗斗,说白了,臣妾只想成为皇上心目中的妻子,却不是成为皇后。”
顺着她的眼尾,泪水滚到了耳朵里,那种感觉是冷是热,她分不清,只是难受。“皇后别走,别离开臣妾……臣妾不想回宫去了,想和皇上一起浪迹天涯,哪怕四海为家,哪怕没有这么华丽的宫殿华贵的饰物,粗茶淡饭也好,臣妾只是……臣妾从来都是,只想和皇上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压抑的太久,年倾欢的泪水决堤了,她嚎啕大哭,那么恣意。“为什么就是不能,为什么臣妾就是不能如愿。这么多年了,这心愿从来就没有变过。可是为什么,不管臣妾多么多么的努力,多么多么的用心,就是不能实现。臣妾就是想和皇上厮守到老。倾欢想同胤禛不离不弃,白首不相离……”
将她抱紧在怀里,胤禛的泪水也缓缓的滚了出来。她的压抑,她的痛苦,她的奢望,何曾不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若不是真的在意,大可以冷落她,抛弃她甚至废黜她,却偏偏明知道她的身份,还是要这般用心的将她留在身边。
一次一次的试探,一点一点的回应,为的是什么,胤禛说不清,可心里明白。
苏培盛不想看,亦不敢看。侍奉了皇上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皇上落泪。慢慢的退出了房间,他叮嘱奴才们不许打扰。即便是御医来了,也留在耳房候着。谁都明白,此时此刻的贵妃,最需要的不是良医良方,而是夫君能给予的温暖。
“朕不该疑你,可是倾欢,朕不能不疑心。”胤禛也很想舍弃这一切,带着她远走高飞。这个梦,打从发觉自己真正爱上她开始,一日都没有停止过。“朕对不住你。”
“皇上……”年倾欢在他怀中,哭的几乎喘不过气,心很疼,却也很温暖,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和他很近很近,心贴着心呢。“臣妾不想做贵妃了,皇上,若是……若是有朝一日,皇上要在倾欢与天下之间抉择,倾欢宁愿不做贵妃。若是倾欢活着,不再是为皇上带来喜悦欢愉,倾欢宁愿死在皇上的怀里……”
“别说傻话。”胤禛看着她纯美的样子,心撕裂一般的疼。“若果真有那么一日,朕必不会让你死。朕会护着你的,你放心就是。”
哭声越来越低,泪水绵延不断,胤禛好容易哄了疲惫不堪的她入睡,这才拭去自己面庞的泪水。“朕答应你,一定会护着你。不管你是不是年家的女儿,你都是朕的倾欢。”
这话,更像是对自己所言。胤禛将她缓缓的放下,替她盖好被子,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她,良久都没有动弹。好几次,想松开她离去,她都会忽然的蹙眉,仿佛能感觉的他要走,睡梦中也会变得不安心。于是胤禛一直等着,等着她真的熟睡。这一等,便是四更天了。
“皇上。”苏培盛心疼不已:“您的身子也未曾好利索,不如就在圆明园中歇上一日,再回宫可好?”
胤禛摇了摇头:“等贵妃醒了,吩咐御医去自习瞧瞧。叮嘱贵妃在圆明园中养好身子再回宫便可。不必着急回去。其余的妃嫔天明便可以回宫。”执意今日回宫乃是有原因的,再两日年羹尧就要入宫请安了,宫里未平息的风波,未平复的人心,总得他亲自处置好。
就这么走出去了,心里有些不安。胤禛道:“吩咐人好好照顾贵妃。”
“嗻。”苏培盛听了这话,心里的大石头就算是落地了。皇上遭逢这样的大难,却还是最先来陪贵妃。足可见贵妃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早就已经超越了皇后,胜负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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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虚弱的身子,尔雅顺着曲折蜿蜒的回廊,沿着波光粼粼的湖边,一步一步的往心里面的那个方向走过去。她知道,他入宫,这是一条必经之路。皇上爱重贵妃,宣了他前来请脉,再过一会儿,那熟悉的身影便会如约而至。
“雪菱,你瞧本宫的气色如何,是不是看上去格外的苍白?”尔雅很是不安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是不是很难看?”
“怎么会能娘娘,您虽在病中,瞧着却别有一番楚楚之姿。何况两颊的桃粉胭脂打的极好,看起来粉光若腻,怎么会难看呢!”雪菱蹲下身子,替怜嫔整理好了裙摆:“只是娘娘,外头风大,您怎么好迎着风出来,奴婢怕您身子吃不消。”
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尔雅道:“不难看就好。本宫有些口渴,不如你去奉盏茶过来。还有芙蓉碧翠糕也好,这几日嘴里总是没有滋味儿,老是惦记着。”
“可是娘娘您一个人在这里,奴婢怕……”
“无妨,皇上圣驾回鸾,皇后便领着一众宫嫔回紫禁城了。这里如今这么清静,还有什么可怕的。”尔雅心里只是惦记着那个人,便催促雪菱:“你快去吧。”
“是。”雪菱犹豫着离开,还忍不住回头瞟了怜嫔几眼。真不明白,她伤的这么重,何以这时候偏要出来。
如约而至的身影,让尔雅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看着他匆匆而来,期待与喜悦交织,说不出的激动。“宋院判……”
宋青有些诧异,没想到怜嫔会在这里:“给娘娘请安。只是娘娘的伤势不轻,何故迎风而立?”
“谢大人关心,尔雅的伤并不要紧。”脸上浮现了温暖和煦的笑容,尔雅幽幽道:“我是在这里等着大人前来,以示感激。若非大人事先给了尔雅解药,只怕尔雅受不住这顿鞭刑,就已经一命呜呼,焉能残喘至今。”
“微臣身为御医,治病救人乃是本分。何况那解药,是微臣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敬奉娘娘也是应该。再者,娘娘也帮了微臣的大忙,无需再言谢。”宋青朝她一福:“起风了,夏风凉,不如微臣送娘娘回去歇着?”
尔雅摇了摇头,心里几番挣扎,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大人有心救我,能否救到底?”
并不明白怜嫔的意思,宋青道:“娘娘可是还有吩咐?”
“我……”尔雅与他四目相对,却不知道他的真心。想要说的话满满当当的堵在心里,却难以宣之于口。为何他就这般不解风情?“大人几次救了尔雅,又屡次相帮,尔雅心中感激,不知道大人……是否愿意……愿意助尔雅出宫?”
微微诧异,宋青不解:“娘娘的意思,莫不是不想留在皇上身边了吧?”
“我……”到了嘴边的话,说出口还是很难。倒不是难为情,只是尔雅不知道他的心意。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宋青只觉得她奇奇怪怪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如若不然,娘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毕竟身子要紧。”心里还惦记着贵妃的玉体,宋青再度对她行礼:“顺着回廊往西就是娘娘的厢房,微臣告退。”
“不,你别走。”尔雅怕现在不说,将来必定后悔:“大人,尔雅可以不做这个怜嫔,只愿跟随大人身侧,尽心侍奉,不离不弃。不知大人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