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宋青仰面,对上皇上深邃的眸光,镇定的回话:“奴才的确是违背了皇命,做了不应当的事情。但从始至终,奴才绝没有半点危害皇上的不臣之心。求皇上明鉴。”
胤禛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是说,让他送九阿哥出宫的人,并非年羹尧。其实心里隐隐能觉出一些,不是对宋青的信任,而是基于对倾欢的信任。“朕信你所言,但朕必然要知晓实情。你放心,无论怎样,九阿哥都是朕的骨肉,朕不会对他不利。”
宋青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皇上的话,满心的疑虑。但倘若不说,只怕事情牵扯的更大。“奴才只是希望九阿哥平安无事。”
胤禛慢慢的沁了一丝凉意在心:“朕有件事情吩咐你去做。”
愕然的应下,宋青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但是皇上怎么会容许他活着?“但凭皇上吩咐。”
“你连夜出宫去吧,护送朕的九阿哥到安全的地方。”胤禛语调几乎没有什么温度。偏偏说出这样让人温暖的话。“朕不希望宫廷斗争折损朕的血脉。九阿哥许是……没有帝王之相。闲云野鹤也未必不好。”
“皇上……”宋青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怀疑皇上以此为由头,诓他说出九阿哥的所在。
“对内,朕会重新指派人接替你的差事。”胤禛蹙眉,眸子里的光微微转冷:“你别急着应承朕。要知道,一旦你走出养心殿,你就是个死人了。宫里的一切,你的前程,从此都成了过眼云烟。即便你有本事保全九阿哥平安长大,朕也必然不会感激你的恩情。毕竟九阿哥已经从玉蝶上除了名,他只是个夭折了的皇儿,你懂么?”
这么多年,宋青一直在想,自己往后会成什么样?永远见不得光的心腹,妙手仁心的院判,亦或者不过是个寻常人。只在这宫里无休止的煎熬,没有尽头。不想还有这样一日,他能得皇上的恩准,堂堂正正的出宫四海为家,还能替皇上照顾年幼的阿哥。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是做梦。
可这个梦,似乎真的实现了。“奴才愿意出宫守护在九阿哥身边,以策万全。”宋青凝眉道:“多谢皇上饶命之恩。”
胤禛心里有疑惑,并不是贵妃这样做的动机。而是宋青何以为了贵妃,连命都不要了。这其中……
“你下去吧。”胤禛阖眼,只觉得有些头疼。
苏培盛端了一盏参茶进来,恭谨低语:“皇上,夜深了,您若还是阅折子,就喝盏茶提提神吧。不然,奴才侍奉您就寝?”
“参茶就免了,朕不想喝。”胤禛揪着自己的鼻梁。“朕乏了,歇一会儿。”
“嗻。”苏培盛赶紧伺候着皇上就寝,心想,这算是躲过一劫了吧!
“那乳母……”胤禛忽而想起什么。就在苏培盛放下缥色帷帐,吹熄了烛火的时候。
“皇上,乳母已经给关押在天牢之中了。”苏培盛如实道:“奴才们一定好好看着,不会有纰漏。”
胤禛阖眼复又睁开:“活口不能留到天明,你瞧着办。”
一个哆嗦,苏培盛应了嗻,赶紧退出了厢房。“猴崽子,你过来。”召唤了陈福,他急匆匆附耳:“皇上有旨,送天牢那奴婢不能活到天明,你赶紧去办吧。”
“嗻。”陈福要走,又被苏培盛拽回来。
“等会儿,等会儿,贵妃娘娘那儿送信儿过去了吧?怎么说的?”
陈福醒神儿道:“师傅您放心,奴才就说乳母求见皇上,别的只字未提。事儿没弄明白,我可不敢在贵妃娘娘面前碎嘴。”
“知道就好,下去吧。”苏培盛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叫办的什么差啊!真是累死人。”
天明时分,奴才们将九阿哥的棺椁抬出了紫禁城,前往东陵旁的皇子陵安葬。灵宫之中聚着的这些妃嫔也都散了,各自哀婉的抹着泪,忧愁的返回各自寝宫。
年倾欢当然知道,那泪不是为自己的孩儿掉的,而是为能让皇上看见。不过怎么都好,只要福沛能平平安安的,她愿意承受一切罪责。
“娘娘,臣妾送您回宫吧?”雁菡轻声问。
“这些日子,你比本宫还累,早点回宫歇着去吧。”年倾欢是诚心谢她:“再有功夫,就去毓庆宫陪陪弘历。皇上赏赐毓庆宫给他安居,你们母子不必再受不得见之苦。虽说不便日日相伴,但隔三差五的见上一面,也未尝不可。”
“谢娘娘关怀。”雁菡心里有数,只怕她想见弘历容易,皇后心里会不痛快。“臣妾早就习惯了时时见不着的日子,久而久之,也就不怎么想见了。”
“胡说。”年倾欢轻斥:“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能见时不见,怎么舍得下?”
雁菡微微笑了笑:“臣妾是口硬心软,哪里真的能狠心不见。无非是担心景仁宫那一位。”
“你就不担心本宫的兄长么?”年倾欢不兜圈子:“日前围场狩猎,四阿哥跌下马,本宫思来想去,考证查实,怎么都觉得哥哥脱不了干系。”
“娘娘!”雁菡凝眉,依旧笑着:“臣妾只知道娘娘视弘历为己出,从前他与臣妾有隔阂,也是娘娘您从中调和才得以平复母子关系。若说您狠得下心去谋害弘历,臣妾怎么都不信。”
眼眶微热,鼻子也有些酸:“本宫一直以为,懋妃是最了解本宫心思的。不想熹妃与本宫才是知己。”
“人人皆道臣妾淡泊名利。虽如此,这么多年来,臣妾是当真的冷眼旁观。宫里的人事算计,贪心不足,臣妾不敢夸口说件件皆知。却敢道一声心中有数。娘娘您如何为人处世,难道臣妾还觉不出么?”雁菡慢慢的牵动唇角:“那一晚灵堂内有动静,臣妾就知道是有人前来接应九阿哥出宫了。娘娘您从未想过要自己的孩儿继承大统,臣妾怎么会信,您有谋害弘历之意。”
到底是聪明人,什么都心知肚明,却又什么都守口如瓶。“多谢你。”年倾欢温然笑了。
“娘娘……”苏培盛快步走上近前:“皇上刚下朝,请您去养心殿一聚。年大将军也来了。”
“劳烦苏公公,本宫这就过去。”年倾欢知道哥哥必来,戏还得做足了。否则若是让他瞧出端倪,指不定福沛能不能平安离开。
“臣妾恭送年贵妃娘娘。”雁菡端正的福了福身,目光里沁出关怀之意。
“去歇着吧。”年倾欢也是心疼她,难为她这几日陪着自己苦苦做戏。若不是她尽心操持,暗中维护,想必很多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上一世的仇人,竟成了这一世的知己,世事难料,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假。
年倾欢有些狐疑,与哥哥的兄妹之情,是不是也走到尽头了。倘若她大义灭亲,要求皇上惩治年羹尧,是不是就能保住年家上下,以及族人的性命?这么想,心如同刀绞。“臣妾给皇上请安。”
“给贵妃娘娘请安。”年羹尧本是坐着,见贵妃来,便起身恭敬道。
胤禛和悦道:“这西暖阁中尽是自己人。她是你妹妹,何须如此多礼。”
年倾欢择皇帝身边一处坐下,笑容可掬:“皇上说的极是。年大将军乃是臣妾兄长,即便向臣妾行礼,礼毕,臣妾也要唤一声哥哥。如今能聚齐在皇上的西暖阁中品茗叙话,乃是皇上您给的脸面。您礼贤下士,待哥哥犹如至亲。可臣妾兄妹感念皇上亲厚之时,必不敢忘怀君恩厚重。哥哥您说是不是?”
当着皇上的面打自己的脸,年羹尧心里发恨,却念在九阿哥夭折,她心里难过的份儿上,没有拂了面子。“妹妹所言甚是。君为臣纲,咱们年家深得皇恩,理当如此。”
“哥哥能这么说,我总算是安心了。”年倾欢垂下眼睑,泪水便慢慢的流出来。“臣妾福薄,虽先后诞下三子,却夭折其二。唯独皇后娘娘抚育的福惠精壮可爱,聪明伶俐。皇上早有先见,想必是福惠沾了皇后的福泽才如此有福。若是养育在臣妾膝下,只怕也……”
“伤感之人才有此番伤感之语。”年羹尧接过贵妃的话头,不以为然道:“八阿哥必然是有福的,娘娘就不必杞人忧天了。到底娘娘您还年轻,许还能为皇上再添麟儿。”
“哥哥的心思,当妹妹的都明白。”年倾欢道:“你为皇上在外尽忠,我亦留在后宫服侍皇上。这样的福气,已然是天赐的。倾欢早已别无所求,只盼着哥哥能顾念皇恩,好好为大清效力,如此,我这个当妹妹的脸上也有光。”
“谨遵贵妃吩咐。”年羹尧气的不行,语调也是生硬许多。“贵妃才失了九阿哥,正需要皇上的宽慰陪伴,年羹尧不敢叨扰……”
年倾欢见他要走,少不得提点:“来翊坤宫用膳的那一日,哥哥有事先行了一步。妹妹已经吩咐人,照着那日的菜色,重做一遍送去哥哥府上。哥哥就与福晋嫂嫂共用,权当是做妹妹的一点心意。你我兄妹连心,哥哥一定明白妹妹的好意。乐凝,替本宫送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