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名景仁门,年倾欢示意乐琴跟着随侍,其余人则留下候着。抬眼看施以单翘单昂五彩斗拱,绘龙凤和玺彩画的飞檐梁栋,才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这条回廊,她曾经无数次的经过,如今也不会有分毫的改变。
“年贵妃娘娘驾到——”郭肃一的声音依旧是高昂脆生的厉害,震得人耳朵里直嗡嗡。
年倾欢由着景仁宫的侍婢撩开珊瑚珠的门帘,缓缓的走了进去。“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虽然才诞育皇嗣不久,身子的虚亏还没有调养回来,但年倾欢依旧是窈窕端庄,身姿款款,并不输给宫里的哪一位。
“平身,映蓉看座。”静徽的目光不经意的划过年氏鬓边的锦红玛瑙石榴金簪,笑容透出了关怀之意:“妹妹虽才过蓐期,但脸色红润饱满,腰肢纤细一如当初,足可见上天的垂怜。舍不得妹妹这样靡颜腻理、浑金璞玉的美人,饱受岁月的侵蚀。”
一连用了好些赞誉之词,年倾欢听着只觉得好笑。心里厌恶一个人至极,偏是要嘴上说着讨她欢喜的话。长久下去,真的能承受得住?“臣妾怎么当得起皇后娘娘一句浑金璞玉,不过就是皇上宽厚,不嫌弃臣妾也就是了。”
静徽双瞳剪水,浅笑辄止:“妹妹先后为皇上诞下了三位阿哥,一位公主,足可见皇恩深厚。又岂是旁人能比的。本宫听闻,九阿哥胎里不足,略带了些弱症,已经嘱咐了御医悉心照顾,盼着妹妹也能宽心些。”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年倾欢叮嘱御医不许多嘴,以至于皇上皇后并不知福沛已经快要熬不住了。让她们早一点知道,也只会早开心一点。年倾欢只想一个人,默默的陪着福沛,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其实老天已经很开恩了,上一世,福沛生下来就咽气了。这一世,她整整将他抱在怀里一个月余,算是续些母子之缘吧。
“贵妃娘娘的石榴金簪,真是好看极了。锦红玛瑙就是与众不同。”武歆音原本有伤在身,是不必来给皇后请安的。但碍着心里记挂,她不来看一眼年贵妃的簪子,当真是要寝食难安了。自以为幸运的是,她真的发觉簪子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样。一枚原本是玛瑙的石榴粒,如今竟然换成了一颗珍珠镶嵌其上。
年倾欢等的就是她这话,于是不紧不慢的将簪子从头上拔了下来。“宁嫔喜欢的话,大可以额叫内务府的奴才,仿效本宫这支,制成一样的。石榴的寓意极好,说不定妹妹这一戴,也能多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抿着唇微微一笑,年倾欢将簪子递到乐琴手上。
武歆音只觉得自己的脸皮有些绷不住。但不管怎样,她还是维系着得体的笑容:“多谢年贵妃娘娘舍爱。”从乐琴手里接过簪子,她当然是仔细的看了看。原本簪子上只有九颗珍珠,寓意长长久久,现下却真的多了一颗。“可惜臣妾没有娘娘这样好的福气,亦身份低微,哪里敢用和娘娘一样的东西。再者,这金簪是皇上御赐给娘娘之物,臣妾能再观一回,已经心满意足了。多谢娘娘。”
没有多说什么,年倾欢淡然一笑。她知道武氏心里有多恨自己。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武氏愚蠢不堪。挖空了心思,去恨一个根本就没有害过自己的人,岂不好笑?
“贵妃就是大度,即便是皇上的赏赐,也不吝惜与咱们这些姐妹分享。”李怀萍笑弯了眉眼,示意冷玉过去,把金簪子拿来瞧瞧。待握在手中看过之后,才故意奇道:“臣妾记得,皇上赏的金簪子上,分明是九颗珍珠,寓意着与贵妃的情分能长长久久。怎么如今一数,竟多了一颗珍珠?是臣妾记错了么?”
静徽瞥了一眼那簪子,并未做声,随即低下头抿了一口清茶。
“齐妃好记性。”年倾欢不疾不徐的端起茶盏,也小抿一口。“长长久久固然是不错,但十全十美更合本宫心意。故而叫内务府的奴才改成这样。没想到关于本宫,事无巨细,各位姐妹都能精心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真是叫本宫感动呢。”
脸上晃过不自在的神色,但李怀萍还是沉住了气:“贵妃娘娘的事,宫里哪有人不上心呢。八成是各位姐妹都想仿效娘娘的优雅容止,盼着能和娘娘一样有福气。”
年倾欢没有理会她,环顾众人之后,眉心忽然蹙紧:“皇后娘娘,臣妾有一事不明。”
“但讲无妨。”静徽温和的看着她,眉目清朗。
“给皇后娘娘请安,乃是六宫妃嫔应尽的之礼。臣妾环顾正殿之上,见诸位姐妹都在却唯独不见懋嫔,心中奇怪。不知懋嫔何以没来?”这便是十足十的明知故问了。年倾欢知道皇上的禁足没有期限,正因为如此,懋嫔才难以脱身。眼看着自己的福沛就快要不行了,不在这之前,将懋嫔解了禁足,只怕她会受更为严重的牵累。
武歆音见皇后没有开口,便猜到皇后为难。故而轻笑一声,多嘴道:“贵妃娘娘怎么忘了,懋嫔身边的侍婢惊了娘娘的龙胎,才使得咱们九阿哥未足月就降生了。也幸亏是您福慧双修,九阿哥又吉星高照,才能化险为夷。但懋嫔有错就是有错,皇上将她禁足在咸福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想必懋嫔如今也深感愧疚,日日抄经礼佛,替娘娘和九阿哥诚心祈福呢。如此看来,倒也是一桩好事。”
“抄经礼佛固然是好事。”年倾欢扬眉含笑,唇角些许凉意:“既然是好事,妹妹可要一试么?为皇上祈福,为皇后祈福,也是妃嫔应尽的义务。”
闻言,武歆音不由失色:“贵妃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听闻,妹妹昨晚在凝香亭附近伤了脚踝,不免心疼妹妹。倘若真的有伤在身,皇后娘娘是不会介意妹妹不来景仁宫请安的。不如妹妹也学学懋嫔,好好的留在宫里抄经念佛,多积点福泽。”年倾欢故意搅得武歆音心绪不宁,方才能收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效。
实则,她也是要告诫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凝香亭的事情,她已经了然。
“祈福之事倒是不在于人多,只要心诚,就必然灵验。”静徽瞥了一眼武氏,示意她不要再多言。随后明眸转笑,浅浅的敛去多余的神色,淡然道:“倒是懋嫔,因着身边的人不检点,遭此横祸也着实可怜。但既然妹妹宅心仁厚,有宽恕之心,本宫自当向皇上求情,解了她的禁足。”
“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宅心仁厚。”年倾欢微微一笑:“许是臣妾不擅言谈,在这宫里能交心的姐妹还当真是不多。懋嫔从府中就一直陪伴在倾欢左右,解了不少孤单之苦。”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稍微停顿之后,仰起头来,年倾欢的脸色已然大变。凌厉的肃和,在她的眉心凝结成一团褶皱:“所以这宫里头不满懋嫔的,竟大有人在!你们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怨恨,尽可以冲着本宫来。本宫既然做得起,就不怕你们发难。众矢之的也好,风口浪尖也罢,本宫未曾怕过慌过。倒是可笑了你们这些人,不敢光明正大的抗衡,手段竟都使在本宫亲近之人身上,十足十可笑。”
满面的愤然,已经道出了年倾欢的怨怒,她真的很想息事宁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偏安一隅,可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孩子,亦或者是她亲近的姐妹,她的侍婢,都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别这些虎视眈眈的人放过。
静徽蹙了蹙眉,眼尾有些抽搐:“贵妃这是说哪里话,懋嫔之所以被禁足,个中缘由妹妹岂会不清楚。再者,禁足乃是皇上的旨意……”
言外之意,便是要怪,也只能怪咎在皇上头上。年倾欢知道,皇后料想自己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样的心思,所以此事必然作罢。可惜啊,她年倾欢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对着夫君微笑的傻姑娘了。她的夫君,可是杀伐决断,不留情面的雍正皇帝。
“皇上成日里政务缠身,且怜蕊当真是惊了臣妾,所以懋嫔被禁足,乃是情理之中。臣妾要说的,并非是皇上对懋嫔的处置,而是这宫里头存心害人的那些鬼心思。怜蕊是否当真想要飞上枝头,尚且难说。可即便是,她也没有必要去害一个才被皇上宠幸的官女子。”说到此处,年倾欢在众人之中,瞥见了那个吉怜,心头微微一紧。
“吉官女子也许之前连怜蕊的样子都没有看清。何来的怨恨与精细的暗杀,想必只有操控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心中才有数罢!”年倾欢再度看去,眉目之间只有冷色。
唬的吉怜不由轻轻颤抖起来,她是当真不敢与年贵妃对视而望。
再度环视各人的面庞,年倾欢嗤嗤一笑:“长日漫漫,许多无聊,想必各位姐妹长久不见皇上,必然心中空落。正好,本宫有的是时间陪你们慢慢磨,姑且走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