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星期天,贺千回起床后没多久,宿舍电话就响了,贺千回全身一震,立即又浑身汗毛直立地紧张起来。伊露的床离电话最近,坐起来接了电话,就叫贺千回过去听。贺千回迟疑地走过去拿起听筒,才说了一声“喂”,就听见何方宇的声音说:“妞妞,起床了吗?”贺千回使劲按下正在扑扑扑拼命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努力用最正常不过的声音答应道“起来了”,何方宇又问:“昨晚睡得好不好?”贺千回不能多说什么,只得说:“挺好的。”何方宇便笑了:“那就好。我现在就在你楼下,你弄好了就下来,我们去吃早餐。”
这一天,他们几乎就是抱在一起度过的。后来,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何方宇已经是研究生二年级,学习有些忙,常常有实验,或者要做报告、写论文。这使得他们俩并不一定天天都能见面,但只要何方宇哪怕只抽得出一小点时间,都会骑车赶到P大来看贺千回,就算只能小聚片刻也好。在最辛苦的时候,何方宇忙到晚上10点多,才飞车过来,只为了在贺千回宿舍楼门口静静地抱上她一会儿,说几句贴心话,等到11点钟宿舍锁门,才目送着贺千回跑回楼去,然后他再飞车回实验室继续熬夜。何方宇好像总是很想念贺千回,贺千回也觉得自己算是满意这样的关系,毕竟不用时时黏在一起,让她少了不少压力。另外,何方宇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人,他虽然总是情不自禁说许多海誓山盟的话,但贺千回不肯说,他也觉得她是害羞,因而丝毫不以为意。这个境地,竟好似只要贺千回肯让他对她说这些话,就是最大的恩赐一般。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贺千回竟然都从没对何方宇说过“我爱你”,甚至连“我喜欢你”都没有。而何方宇也忘了追究这个问题,毕竟,他们已经这样了,难道还不是爱吗?贺千回却没有忘记这个缺憾,因而每次何方宇对她说“我爱你”,她都紧张得要命,生怕就是这一次,他会意识到她的沉默,非要逼着她也说这同样三个字不可。不知道为什么,贺千回就是觉得她说不出口。也许不是对何方宇说不出口,而是对所有人都说不出口。她很羡慕何方宇总是能水到渠成深情款款地说出这三个字来——他怎么就能这么肯定呢?
日子久了,贺千回倒也觉得她开始对何方宇有了一种新的依恋。在他不能来的时候,也会心里空空的有些失落,想要见到他才能重新安适。她也想要好好对待他,至少要及得上万一吧?她看过那么多言情小说,就学着里面的女主角,在适当的时候,关心一下何方宇有没有吃饱穿暖休息好,而她的每一点温柔表示都会得到何方宇积极的回应,就好像在相亲相爱这么多年之后,他还是会对她受宠若惊似的。这一点,让贺千回既开心又酸楚。她内疚地心想:我是不是真的对他爱得不够多,这多对不起他!
于是,贺千回更加努力地要对何方宇好。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贺千回尽量点何方宇爱吃的菜;何方宇喜欢的衣服,她即使不那么喜欢,也尽量多多穿去见他;俩人一人戴一只耳机共同听一张CD的时候,贺千回会把机会多多让给何方宇喜欢的歌手,而那些歌手,因为两个人年龄的差距,对贺千回来说多少有些陌生。她觉得他们的歌都有一点土,不是她最欣赏的类型。
就像贺千回小时候会很懂事地跟何方宇抢酸果子吃一样,她每一点一滴懂事柔顺的表现都会让何方宇柔情绕指。他不晓得自己何德何能,真的得到了这么好的女孩子,尽管付出了这么多年的等待和热情,似乎都还不足以让他自己相配。
周末的时候,何方宇但凡有时间就会带贺千回出去玩儿。近的颐和园、圆明园,远的故宫、长城、天坛,该去的都去了。去近的地方时,何方宇喜欢骑车带她。她坐在后座上,他一定要她用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而他则腾出一只手,把她握在腹前的两只手掌一起包在掌心里。而就是这样的亲密,在他看来似乎还是不够,还是不足以表达他对贺千回无所不用其极的疼爱。所以,过了一段时间,何方宇竟然卖掉了他那辆很酷的山地车,只因为它没有前杠。
他换了一辆老土的男式自行车,在校园里的时候,可以让贺千回坐在前杠上,他那布满硬硬胡碴的下巴贴着她的头顶,她柔软的发丝飘起来,抚在他的脸上,痒痒的搔挠,如一个诱惑的梦;而他热辣辣的呼吸吹在她的脖子里,一点点地试探,直侵入她那蚌壳样死死守护内中明珠一般倔强的心。贺千回渐渐地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而只要闭上眼睛,幸福就铺天盖地。
贺千回一直没有主动告诉宿舍的姐妹们她有男朋友的事情,直到她们全都看了出来,大叫一声“果然果然,最漂亮的女生就是最先有男朋友的”,然后就缠着她逼问经过。贺千回约略地讲了一遍,她们全都直了眼睛,说:“天呐!青梅竹马的爱情,好浪漫啊!”贺千回摇摇头说:“青梅竹马的爱情,大概一开始就像老夫老妻,是最不浪漫的爱情。你们知道什么是最浪漫的爱情吗?一见钟情!”
老大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小姑娘,你不会真的相信一见钟情吧?一见钟情所导致的只能是不负责任的悲剧。”
伊露试图表示公正:“那也不一定,一见钟情也可能变成日久而生出更多的情。”
老幺只有不到17岁,眨巴着一双纯洁的眼睛,问:“千回,你怎么知道你方宇哥不是对你一见钟情呢?也许他就是一见到你就打算在将来把你变成他的新娘啦!”
贺千回抱住脑袋:“不是吧妹妹,对一个婴儿……我男朋友不是变态啊!”
全宿舍四个人哗啦啦笑瘫在了床上。
得到了室友们的认可,贺千回才答应了姐妹们和何方宇再三的要求,正式给他们介绍认识。而在这之前,何方宇早已急不可待地把贺千回带到了他不同圈子的饭桌上,让兄弟们叫她嫂子。贺千回比这帮大师兄大师姐都小上了一大截,他们这样称呼她,难免她就是一个大红脸。
不过,互相进入彼此的圈子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此后,贺千回同何方宇再在一块儿的时候,遇见同学也就坦然了许多。从地下恋情到尽人皆知,可真是一道坎儿,要迈过去并不容易,但一旦迈了过去,贺千回又偷偷地感到怆然。她回过头去,再看不见自己还有退路,已经走了这么远,好像已能看尽这一生。
虽然很少有人会一生仅有一次爱情,但不知为什么,贺千回觉得她就是给了自己一生,从此再不能更改。如果说,她开始的男朋友不是何方宇,而是其他任何人,那么,哪怕再多经历几次,她也许都不会觉得自己一生都已经注定;但,如果是何方宇,那就是完全另一个故事。
一直记得自己对何方宇的喜欢的贺千回曾经想过,长大后的她在情感里历尽沧桑,最后情归原点,跟何方宇携手终老,那是极有可能也十分完满的事情。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爱情,竟然从一开始就走到了终途。这是什么样的爱情,会让人觉得穷途末路万劫不复?
但显然没有人能想得到,这个泡在蜜罐儿里的女孩子,竟然还有这样一番心思。刚上大学,绝大多数女孩子都还是单身,每每遇见贺千回同她颀长俊秀的男朋友在一起,而那男生又对她百般呵护怎么也疼爱不够的样子,把她们羡慕得啧啧连声。单独遇见贺千回的时候,就每每有人打趣她说:“小姑娘,不要太甜蜜,会把人嫉妒死的!对你有什么好处?”
贺千回是在一个晚上快要熄灯的时候接到的吴恺轩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感了冒:“千回,你……你是不是跟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大哥哥在一起了?”
贺千回觉得窘,不愿意直接回答,只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吴恺轩说:“我晚上打水的时候会路过你们宿舍,你忘了吗?”
贺千回哑然,隔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噢,对哦。”
倒是吴恺轩笑了,他说:“不错,千回,我看得出,他很在乎你。你好好珍惜他。”
贺千回拿着听筒,觉得很感动。她又想,夫复何求呢?拥着一份被所有人羡慕祝福的爱情,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无论如何,那些日子总算是贺千回长这么大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吧?她还没有遇到什么需要烦恼的事情,大学刚刚开始,一切都像新鲜的露珠一样五彩透亮,盈盈含笑,没有考试,课都可以逃。但大一的孩子还没有习惯逃课,她们只会在早晨的时候拼着多赖一会儿床,然后分成两拨,一半人直接去教室占座,另一半人去食堂买早点。贺千回继续发挥着她人见人爱的天分。宿舍的姐妹们完全没有嫉妒她美貌与爱情兼有,反而乐于像打扮布娃娃一样打扮她。老大极会梳头,每天有空就替贺千回变换发式,正好弥补了贺千回只会梳马尾和羊角的缺陷。
此时的贺千回刚刚开始留长发,头发方欲及肩,老大端详一番她的脸庞,就给她在头顶梳成中分,扎两绺细细的小辫,也有时将这两股小辫编成麻花,契合了她清纯可爱的气质。也有时老大只给她梳成偏分,然后用一对发卡排在一起,将她的刘海别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每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同样的梦:将来生一个美丽的女儿,然后每天将她打扮得更加美丽,洋洋得意地牵出去炫耀。贺千回的出现,恰好提前圆了几个女孩子的这个梦。而这几个女孩子,则提前圆了贺千回待嫁女儿的梦。她觉得自己好像天天都是新娘子,被人盛装扮饰,然后忐忑而急切、甜蜜而羞涩地,等着她的王子骑着白马来。
何方宇整个晚上都有空的时候,他们或者会去教室上晚自习,或者去看电影。在上晚自习的时候,上不了太久何方宇就会心猿意马,牵了贺千回的手到外面去,找个僻静的地方缠绵一番。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这在之前的18年都已经被考验过。既然十几年都还没有把话说完,那么也许这辈子也不会有把话说完的时候了。
何方宇不能陪她上自习的晚上,贺千回就待在宿舍里,自己温温书看看小说,给老同学们回信,或者打电话。文科生大多没有上晚自习的习惯,而大一刚开始的时候,老同学间的联络也如热线一般繁忙。贺千回自己不用往外打,就总是能接到许多同学的电话。
有一晚老大又接到她的电话,不捂住听筒就冲她喊:“千回,又是你的电话,而且又是男生的电话,总是有不同的男生给你打电话,哼!”
贺千回敲敲她的脑袋,接过听筒来:“喂?”那边传过来的却是何方宇的声音,他问:“妞妞,总是有不同的男生给你打电话?”
贺千回笑着答:“那是老大认得你的声音,故意说来逗我们的。”
何方宇也笑了:“不用她出卖,我也知道肯定总是有不同的男生给你打电话,谁让我女朋友是世界上最抢手的大美女呢?”
贺千回经不住夸,赶紧反驳一句“才不是呢”,但也禁不住虚荣心的撺掇,舍不得放下这个话题,于是问:“那怎么办?”
何方宇说:“还能怎么办?我这把老骨头只好用力再用力,把我的小妞妞抓得紧紧的,不让别人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