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宇再到贺千回家来过暑假的时候,贺千回已经念完了初一,是个初蕾乍现的少女了。何方宇刚进门的时候,贺千回居然害羞得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爸爸妈妈叫了她半天,她才闪到门口晃一下,急速叫一声“方宇哥”,就又缩回去了。
何方宇看见她剪短了头发,披一个齐溜溜妹妹头,还是一列清汤挂面的刘海。那是因为她的中学规定女生禁止留长及肩的头发,于是就只剩下了满校园的假小子。
但其实妹妹头也很适合贺千回,毕竟她那双黑汪汪的大眼睛,配上妹妹头就是标准的日本娃娃造型。可何方宇不太确定,到底是妹妹头适合她呢,还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什么发型都适合她。
贺千回没有比何方宇上次见到她的时候长高很多。事实上,从这时开始,贺千回就已经不怎么长个儿了。她停留在了矮矮的身材上,从此注定是一个娇小的女子。
说来也怪,贺爸爸跟贺妈妈虽然不算大高个儿,但也都不矮,贺千回却比他俩都矮上一节,跟大多数的孩子都不一样。这一点最让贺妈妈闹心。她原本是个骄傲的女人,美丽的女儿始终是她最大的欣慰,因而她比谁都更爱惜她的外表。贺爸爸安慰她说:“行了行了,你看女儿样样都比咱们强,只这一样,也算是公平,凡事总不能太满,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缺陷。”
13岁的贺千回有一点小小的婴儿肥,这让她觉得自己难看得要命。正好她的学校除了禁止女生蓄长发之外,还禁止女生穿裙子,贺千回乐得不穿。何方宇问她:“既然平常都不能穿裙子了,放假还不大穿特穿,把老本儿都穿回来?”
贺千回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穿不穿!看我这么胖,怎么能穿裙子?丑死啦!”
其实她天天都穿短裤,一双白皙的腿该露的地方也都露着,并不比裙子更严实。但贺千回始终觉得,裙子是给美丽的女孩子准备的,她既然不够美,就不配,不该去糟蹋了专为美丽而存在的事物。
所以,无论何方宇怎么向她保证绝不会丑,她都不肯答应,当初怕鬼蚂蚱的那份倔脾气又上来了。
何方宇没有办法开口对她说:“你不知道你本来就是可爱系,有一点点珠圆玉润,就有另一番的好看。”更何况,倔着脾气的贺千回,即使是听见了这番话,大概也只会羞涩不会相信吧?
何方宇只好暗暗叹一口气,心里有一点轻飘飘的失望。他多么怀念几年前的贺千回,还穿着美丽的连衣裙,天天让他牵着手,走在青青的校园里。但也只是轻飘飘的一点失望而已,毕竟他的妞妞总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即使不穿裙子也不会打折扣。
因为出现了疑似发胖的迹象,贺千回又被妈妈忌了口,巧克力不让吃了。因为这件事情,贺千回嘟嘟囔囔的不高兴。几个月后的国庆节,贺爸爸回到原来的那个城市,参加他们当年一起插队的朋友相识20周年聚会,理所当然地住在了何家。那时何方宇已经离了家去上大学,听说贺爸爸正在他家呢,就叮嘱父母亲,把某个牌子某几种口味的巧克力都买上一些,让贺爸爸带回去给贺千回。
因为是礼物,又因为贺爸爸本来也不太担心这么小的女儿发胖又怎样,就爽爽快快地给贺千回带回去了。贺千回听妈妈的话,每天只吃一块儿。每次吃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想:方宇哥为什么就不在乎我会长胖呢?他不在乎,是因为我不在他的心上、还是因为我太在他的心上?
何方宇让父母买的巧克力还真不少,贺千回每天吃一块儿,就吃了很久,于是这个问题,她也想了很久,只是始终苦苦没有答案。
何方宇那一年高考,如他父母所愿,考上了数一数二的T大。贺家父母也开心得紧,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红包作礼物。何方宇真的到北京去等贺千回了。
何方宇大一的暑假再来贺千回家,见她脸上添了一群小痘痘,穿很宽松的T恤,力图遮掩住自己已经开始见不得人的胸脯。她真是变成大姑娘了。
贺千回每天用去痘控油洗面奶洗脸,但生长过于旺盛的痘痘在炎热的天气里还是有点发了炎,害得她多少有点痒痒痛痛的不舒服。何方宇安慰她说,这些都不算什么,等过几年就好了。但贺千回还是烦闷,惋惜着她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细嫩皮肤。
但她的烦愁都只限于早晚洗脸的时候,其他的时间只要一做起她喜欢的事情,就把这点烦恼抛在了脑后。她到底是个不那么在乎自己容颜的女孩子,何方宇心想:不知道是她生性豁达,还是因为自己知道资本足够好,也就没有操心的习惯。
这两种原因,何方宇都没有想对。和大多数人猜想的相反,各花入各眼,贺千回这朵花,偏偏不怎么入她自己的法眼。
通常越是自认为漂亮的女孩子就越是在乎自己的容貌,而贺千回既然不自认多么貌美,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贺千回的中学是一所管理严格相对保守的学校,学生间没有传出什么对校花校草的评比,因此直到上了大学,贺千回宿舍的姐妹问她当初是不是校花,她才想起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一回子事儿啊,慌忙摇手,连声说不是不是。
贺千回是真心认为她自己怎么也轮不上,连班花级花都轮不上,又何谓校花?但她们既然问她,她就很认真地回想一遍,然后自己评出几名校花级的人物。她们要她拿证据来看,她随身只带有中学的毕业照,就找出来一一指点。
可偏偏在那张相片里,贺千回照得极好,早晨清新的淡金色阳光下,一脸浅浅柔婉的笑,素净恬谧,像一掬在春水里化开的嫩蜜。宿舍的姐妹们说,那张照片里近百号人,竟然很难不一眼就看见她,想要错过都是奢望,于是那张照片,竟然足可以命名为《贺千回的微笑》,其中的女主角,是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要厉害的美人,毕竟后者满图里只有一个大大的女人,怎么能不扎眼?况且还总是有无数中国人不能理解,她的微笑到底美丽在哪里?
姐妹们各自在心里微微泛酸地羡慕:身边的这个女孩子,不知是多少男生的中霄梦里人,单单是这几十位,因为有了这张照片,就永不会忘记她。无论何时,就连他们的妻子也难免会想到,在他们十七八岁的年纪,曾经眼里、或者还有心里,都有着这个皓日皎月般光彩照人的女孩子。
要说,贺千回是一个形式主义者。她之所以认为自己不怎么好看,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男生追求她。
她所指的追求,还极其狭义,仅包括有人亲口、或者用笔,表达出“我喜欢你”的状况。贺千回从来没有收到过情书,也没有接到过表白电话,更没有人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于是贺千回认为,这一定是因为她不够美,因为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通常都是很美的。同时,贺千回自己也觉得这种观念非常浅薄,所以她从来没敢把这些话跟任何人说,包括她最最亲密的小姐妹。她只是把这些想法写在日记里,自己跟自己探讨。
事实上,不怪贺千回浅薄,而是大多数人都常常想当然地认为,女孩子的貌美程度同她们的追求者人数成正比。这个命题之所以不对,除了诸如一个人是否被人喜爱,容貌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这类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太好的女孩子,也许会把大多数男孩子吓退。
当女孩子好到了一定程度,尤其是容貌上,远远看着她的男孩子就会想,她有什么道理会爱上我呢?或者,追她的人一定多得不得了,我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而贺千回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学习很好,动不动就考个全班第一或者全年级第一,领学校的一等奖学金,还多才多艺,会唱歌跳舞弹琴,写作和朗诵也常常获得各种级别的奖项。别看她平常斯斯文文的,参加辩论赛还能获得最佳辩手,以至于老师都放心把比她高年级的学生放在她担任队长的辩论队里。这些或许都算文科,但是就连理科的竞赛候选人里也少不了她。贺千回是老师和家长心目中好学生的模型,喜欢上她又能怎样?难道她会为了你变成坏孩子、违反纪律开始早恋吗?
就是在这样不自知的被许许多多颗青涩的心偷偷仰慕的青春期里,贺千回常常有一点点寂寞和忧伤。好学生也会对爱情有朦朦胧胧的期待、好奇、与困惑,又况且她本来课外阅读量大,看过许多不被家校两方推荐的文学作品。最让她着迷的是三毛与荷西梦里花落知多少的爱情,而《简•爱》的那句著名的“如果上天能够赐予我哪怕一点点的财富和美貌,我也会让你离不开我,就像我现在离不开你”,也曾经让她一颗心都揪得紧紧的不敢呼吸。瑞德撇下一句“再深的爱也会被磨没”离家出走之后,她甚至难受得一天不想起床,心碎神伤地想着,要怎样才能让斯佳丽把他挽回来呢?当然,还有琼瑶小说,她那时候还只是偷偷摸摸借到过几本,印象最深的一部《聚散两依依》,从一种悲伤当中被高高抛起,重重落下之后再深深沉入另一种惆怅,让她一日之内恍如走尽了人生。
但贺千回最爱的还是席慕容的诗。她想她永不会忘记自己乍一看见那首《白鸟之死》时的感觉——
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只
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来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怀
你若是这世间唯一
唯一能伤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岁月
所有不能忘的欢乐和悲愁
就好象是最后的一朵云彩
隐没在那无限澄蓝的天空
那么让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象是终于能
死在你的怀中
贺千回还不懂爱情,但她以为,这短短的一首诗,就说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贺千回上高中前的暑假,何方宇有一天如以往那样忽然走进她的房间,才叫了一声“妞妞”,就见贺千回忽的一下全身扑在书桌上,回过头惊恐地瞪大眼睛,满怀戒备的目光死死地把他挡在门口无法靠近,嘴里还紧张得变了调地连声说“不许过来不许过来”,瞅她那样子,竟如同自己倘若真的走过去的话,她就宁愿死掉一样。
何方宇大为诧异,追问了她半天,她才红着脸忸怩着说:“我在写日记呢,谁也不许看,这是我的隐私权!”
那几年电视里的少儿节目开始大力宣传要大人们尊重孩子的隐私权,少男少女们学什么也没有学这个快。自从上初中开始,每年过生日,总会有个把同学送带锁日记本当礼物,贺千回眼下用的这本就是。那是一本木质封皮的日记本,外面还加一个木匣子,上面又有一重锁,这样的东西,最是让女孩子觉得安全。这些小玩意,所用的锁若果真要挡住大人,其实是不能做到的,但大人如果没有技巧,用蛮力强行扭开日记上的锁,也就宣告了自己的侵犯,从此得罪了孩子。因此,无论如何算是个顾忌。
何方宇无奈地微笑摇头,遵她旨意退出去。他觉得有一汪酸水凌空而来,在心里一阵一阵翻涌,忽然之间就泛滥成灾。不知道贺千回的日记里,是否写有一个高大黝黑、打一手漂亮篮球的帅气男生?
其实,贺千回的日记里并没有这样一个男生,因为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真正喜欢上谁,要说,顶多也就是好感吧?不知道为什么,贺千回就觉得不是爱,而只是像爱而已。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爱情是无师自通的东西,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自然就会知道,因为你的心会告诉你。那时候的她要作出判断,还需要一定的参考标准,而她的标准就是那首《白鸟之死》。
她想起小时候对何方宇的依恋,可是,自己真的愿意为他而死、无论为了什么、只要能死在他怀里就觉得幸福吗?
她觉得不是。
如果连何方宇都不是,那就没有人是了,因为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自己喜欢何方宇最多。
而这些是何方宇所不知道的。又或者,他知道了就会更加快乐吗?
何方宇走到阳台上,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外面的江水。贺千回生活的城市,有一条江流蜿蜒而过。贺千回的家在她上初三的时候就搬到了江边,住进了一个新的小区,这里的风景和空气都更好。正值盛夏,常常有汛期袭来,那片江水浩浩汤汤,满溢到岸上来,淹没了低一级的江堤,而为什么何方宇的心,竟然杂乱拥堵、又好似被一个强力真空吸管猛地一抽,霎时间空空荡荡?
他忽然注意到这两年贺千回的钢琴曲里,多了好几首之前不曾有过的主题,譬如《梁祝》、《爱情故事》、《爱的协奏曲》……堪堪诉说的都是爱情。
妞妞,他的小妞妞,她爱上了谁吗?是他吗?不是他吗?
无论是不是他,一定成立的一个事实是,贺千回已经长大了,她喜欢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透出一股子不一样来。
现在他们在暑假的晚上,会常常一起到江边散步。出了贺千回家的小区走到滨江大道上的时候,会经过一座桥,桥下有一个修来供人乘凉观景的平台,这两片地方一入夜,就会云集了一对一对的情侣,借着黑夜的帷幕,毫无避忌地情话绵绵、拥抱热吻。
每次经过这个地段,贺千回都窘得全身僵硬。她不牵何方宇的手已经多年,但每逢此时,她就会忘掉自己的禁忌,用力拉起何方宇的手,穿过这段“情侣走廊”飞快逃远,好像若在这里多驻足一秒,就会使她自己蒙羞似的。
这个过程总是让何方宇有点热血沸腾,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贺千回,一定是因为想到了跟他心里所想一样的事情才会这么尴尬,只不过虽然想的是同样的事情,他却觉得快乐多于尴尬。
那些夜晚里,只要不在敏感地带,他们俩就还是能像过去那样海阔天空地闲聊。上了大学以后的何方宇好像有点变坏了,他明知道贺千回怕鬼,却往往要有意无意地讲鬼故事给她听。大学里盛传许多鬼故事,尤其是T大这样的学校,因为学习生活压力太大,每年都有学生轻生,学校里的鬼故事也就更加多一些。
贺千回最怕一个拖把头的故事。因为故事是发生在半夜的女生宿舍厕所里,贺千回偏偏又有每天起夜的习惯,被何方宇吓到以后,小拳头砸在他身上不知打了多少下。这时两个孩子都已经太大,要他们晚上彼此敞着门睡觉,谁都会不好意思。好在贺千回的卧室和何方宇睡觉的书房里都装有电话分机,贺千回晚上再要上厕所的时候,就拨响书房的分机,要何方宇起来送她到卫生间门口,然后一直陪她说话到她出来。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亲密无间的小妹妹,她开始写日记了,写在日记里的东西全是秘密,谁也不许知道,包括他。
头几年流行过一首叫做《妞妞》的歌。何方宇本来是不喜欢它的,但又不由自主被它的名字和歌词吸引。他每次听着歌手在唱那两段歌词的时候,就觉得他所唱的,就是他的妞妞: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花朵般的笑脸
我的小妹叫妞妞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小小年纪蹦蹦跳跳翘着那漂亮的小鬏鬏
甜甜的小嘴总是爱笑就是愿意和我撒娇
妞妞我的好妹妹
你总是站在屋檐下等我归
妞妞我的好妹妹
离不开爸爸妈妈的小妹妹
但每次歌词进行到下一段的时候,他就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慌乱,他有点憎恨那个歌手,竟然会那样唱:
一天一天你在长高爸爸妈妈却看不到
你会有自己的心上人将来会远走高飞
长大后的小妹妹心里装着天外天
为了自己的美好心愿离开了自己的家园
你什么时候偷偷长高
你什么时候越来越多烦恼
你什么时候站在哥哥面前
说一说你的心里话
妞妞我的好妹妹
你现在站在屋檐下等谁归
妞妞我的好妹妹
离开了爸爸妈妈你累不累
但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听这首其实并没有让他觉得太舒服的歌,而听到最后,他总是可以安慰好自己,毕竟,他的妞妞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从来没有真的把她当成嫡亲的小妹妹。
日记事件之后,贺千回跟何方宇之间好像多了一层微妙的芥蒂。他们俩开始觉得不能再做到无话不谈,担心对方有什么不容窥探的地方,会在自己的一句无心失言之际,被暴露无遗。
好在上了大学以后的何方宇,每年暑假在贺家居住的时间就短了一半儿,这正好省去了两个人难堪得太久。贺爸爸从一开始就对何方宇说:“你现在上了大学,你父母一年也见不了你几天,如果你放了假还离家太久,未免让他们伤了心。不是叔叔阿姨不欢迎你,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只是来日方长,该调整的地方就得适时变化。”
所以何方宇每年暑假两个多月,在自己家住一个多月,在贺家住一个月。贺千回知道爸爸这样的安排,主要地并非是出于他所说的那种考虑,而是觉得女儿已经长大,再让少男少女常相厮守终究是件危险的事情。
贺千回在日记里写:“爸爸真是有点自作多情。谁说方宇哥就会喜欢我呢?大学里一定有许多漂亮的女孩子,她们还都特别聪明,比我强多了。说不定方宇哥已经有了心上人,过一段时间带了女朋友回来,爸爸会不会羞死呢?”
贺千回写到这里,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点她不愿意承认的难过。因为不愿意承认,她甚至都没有写在日记里。她又想起了那首《白鸟之死》,觉得里面所说的那只白鸟,一定连想一想那个猎人会有爱人这种可能性都会因为受不了而死去,而她不仅想了,还把这当作嘲笑父亲的武器。这实在太不一样了。
还有,白鸟为了她的猎人,连死都不怕,她却连一个小小的“自作多情”都不能担当。
贺千回极怕自作多情,而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她对自作多情的这种恐惧会始终伴其左右,从过去到将来。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在贺千回的概念里,别人对她怎样的爱恋都不算爱恋,如果他们没有亲口说出“我爱你”。
可是——贺千回同时也老是忍不住痴痴地想——既然连方宇哥都不是我的猎人,我会是谁的白鸟、而谁又是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