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爵能感觉到她散发的浓浓抵触之意,有些困惑,不知因何而起。
“圣旨接了?”
“接了,大人们席子都已经吃毕,只有四殿下好兴致一直在这外面赏景。”
“你亲自下厨?”
“大人们是贵客。不敢怠慢。”
“你是觉得本宫不给你面子?”
“小女不敢!”小声咕哝,“小女又不是人民币人人都会给面子。”
“说什么?”
“咳,没什么。小女是说。想必四殿下是不喜小女厨艺所以才如此的。小女汗颜。”
连子心一直埋着头,心里纳闷道,这冰山今儿怎么回事?话咋这么多?
而顾惜爵耐着性子问了几句,但见她依旧一副不急不躁,装腔作势的样子,心中终觉厌烦。
索性开门见山地说:“你可是认出我了?你也莫装,我也认出你了。”
连子心一怔,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不过听他用了“我”字而非“本宫”,倒也拉回了俩人间的一点距离。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淡笑道:“是小女子有眼无珠,顾公子这般龙姿凤骨的人物,竟不识得是尊贵的皇子殿下,从前有所得罪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她终于敢于直视他。
一双翦水双眸终于恢复了她原有的模样,藏着银河映着碧海闪动着盛放的幽莲。
顾惜爵周身的那股烦躁陡然间一抽而去,恢复了一贯的冷然。
背着手侧了身,薄唇吐露:“本宫不是那等记仇之人,你也无须担忧惦记。”
连子心嘴角一抽,身份越高的人不要起脸简直越登峰造极!
“四殿下放心,对于已经后会无期的人和事。小女才没那个功夫去担忧惦记。”
顾惜爵倒没有其它的反应了,默了一下,淡淡道:“如此便好,你可以走了。”
连子心忍不住偷偷白了他一眼,喂喂,这里是连府。是我家,该走的明明是你吧!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你让我走我就得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顾惜爵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的动静,不由转眼看了她一下,发现她仍直直立在原地,双手交握,脸上薄唇紧抿,玉墨珠子滴溜溜转着,流动着纠结的碎光。
他竟一刹那间便猜出了她的意图。
淡漠的唇微微一勾,再度转身面向梨树,语气中有了几丝温度:“你想问什么便问罢,趁本宫今日心情尚可。”
连子心怔了怔,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旋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心中讶然,没想到他的眼光这么毒!好吧,他怎么会是省油的灯呢?
既然他都应允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她将手伸进了袖笼之中,紧了紧,鼓起勇气道:“连家可是收归四殿下所用了?”
这么直接?
顾惜爵的回答更直接:“是。”
看来连家的大人倒是还未给她言明此事。
饶是之前已然猜到,但真正得到答案,连子心还是有些木然。
“什么意思呢?”
“意思便是,从进宫的即日起,你们便是本宫的人,本宫让你们往东你们便不能往西,本宫让你们去死,你们便不能活着。”
这话听着极是霸道无情,但连子心深知,这就是事实,是她今后的命运,毫不夸张。
她不由垂了垂眸,有些无力道:“若是子心做不到呢?”
顾惜爵语气慵懒淡漠:“不在于你做不做得到,在于你愿不愿做。”
连子心微微苦笑:“殿下未免太瞧得我了。”这瞬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不由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歪了歪头问道,“不知殿下究竟看上子心什么?子心再有本事,终究是个女子,女子不同于一般,男子可以入御膳房,子心此次也只是成了个膳珍而已。”
尚食局的司膳司所属后宫,膳珍则是后宫的女官,虽然官位面上比御膳房的御厨高,但要知道,御膳房的地位在宫廷中可是远比尚食局受重视的!
御膳房主管的,是皇帝、东宫以及所有皇子的饮食,包括大大小小的国宴、寿宴,总之御膳房就是华国宫廷美食脸面的代表,撑台子登大雅之堂的。
而尚食局,则是负责整个后宫女人们的饮食,太后、太妃、皇后、贵妃、公主……以及所有的女官,也包括平时后宫举办的一些家宴、节宴,琐事多,对于饮食的水平要求自是低了一些,而且是伺候女主子的嘛,又怎么跟御膳房比?
御膳房从来只有男御厨,就像尚食局也只有女子可以进去做事一样。
连子心提此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她一个尚食局的女官,对于他来说有什么用处?
顾惜爵仿若早就意料到她会有此问,语气依旧慵懒,缓缓道:“后宫与前朝,自古有密不可分剪不断的联系。别人不看重后宫,本宫却不然,至于你有何用,以后便知。”顿了顿,补充道,“本宫从不养无用之人,希望这次本宫没有看走了眼。”
连子心已然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眼皮一跳,原来如此!
这看起来似乎另辟蹊径剑走偏锋的做法,但事实上可行性却是极高的。世人皆觉得后宫只是女人的战场,比起男人的权利撕杀,简直无足轻重,终究只是依附着男人生存的一群人罢了!
可是又有谁想到,后宫的女人依附着男人生存,但男人又未曾不是依附着女人才能生生不息?在男人的权利撕杀棋局之间,也许大多数女人只是任人践踏可以随时随地牺牲掉的棋子,但正是这些许多的棋子,在一盘棋局之中,可以无声无息的左右局势,可以兴风作浪的混淆视听扰人心智,更可以成为致命武器让乾坤定局!
连子心不知道别人知不知道,但就她自己所了解过的夺位历史,所看过那些皇嗣夺权的争斗小说,后宫绝对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战场!
顾惜爵果真心机深沉,嗅觉敏锐,眼光毒辣!
想到自己今后可能要面临什么,过着怎样的生活,连子心不由沉重起来。
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强大,自认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殊不知,天定胜人。
她看着立在身前依旧赏心悦目的背影,却忽的生起几分恼怒和不甘,自己跟他无冤无仇,为什么就这样不知不觉被“算计”到了他的权利斗争里?生死都任他予取予夺!还什么不养无用之人?她吃他一口饭了拿他一分钱了吗?他要养她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仗着他看不见,她不怕死地狠狠瞪了他几眼。
顾惜爵久久等不到她说话,心知她应该已经彻底想明白了,而虽然他看不见她此时的神情,却分明能感受到她散发的怒意。
他闭上眼,她鼓着腮帮子瞪圆眼睛的模样鲜活的浮现出来。
突然有种想快速转身看她闪躲不及的模样。
只是他还没付诸行动,就听她的声音再次传来,低柔而平静,但,却叫他猛然一颤。
她的问题是:“您是想入主东宫么?”
入主东宫。
这问题的严重性和杀伤性,她可是知道?
连子心知道,她如何能不知道。
每个上位者都有野心,他们的野心昭然若揭,但只要一日没有大白于天下,便是他们最忌讳的事,就算最亲密的人,要当提起种问题都得掂量,更何况是她这个陌生的、地位低下的人。
问出这个问题后,连子心即刻感觉到周遭的温度陡然下降到了冰点,她全身的毛孔如同渗入了冰渣,止不住要发抖起来,而下一刻,他背着的身体猛然转了过来,她眼睛一花,原本距离还有三丈远的身躯嗖的一下已经贴近了她!
一股浓重的戾气自上而下笼罩了她,杀意陡然而至。系狂帅号。
她牙有些打颤,整颗心在胸腔中紊乱地跳个不停,掌心出了一层汗,可指尖却已经冻得发疼,但她尽全力克制,稳住心神,硬着脖梗抬起下巴。
他低着头看她,那张完美的几乎找不到瑕疵的面庞,蕴藏着凌厉的肃杀之色,森然如同天际的凉月,幽黑深邃的一双眼眸凝着万年的寒冰,只一眼便要将人冻住,令人遍体生寒!
她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强大和狠厉,她甚至觉得下一刻自己或许就命丧他手了。
不过,她的小命最终还是保住了。
心头骤然一松,笼罩周身的戾气如潮水般褪去。
他脸上的肃杀之色也瞬间消失,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强作镇定的她,深眸浮上潋滟的微芒,不躲不闪,语气沉凝道:“东宫,又算得什么。”
东宫,又算得什么……
连子心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即便已经有所准备,却还是被他这赤裸裸的野心震了一震。
也真没想到,他就这么毫不掩饰地回答她了。
顾惜爵看她的样子,不由勾唇一笑:“怎么,敢问却不敢接?”
连子心眉心又是狠狠一跳,干笑两声,声音倒是低了下去:“呵呵殿下,我只是随便……问问。”
一只修长而巨大的爪子不及防地伸了过来,捏在了她小巧的下巴上,没一点怜香惜玉的力道,连她的包子褶都捏了出来,疼得她眼泪都快下来了。
“随便问问?本宫可不是随便答答。” 分手妻约 ///
“你可知道今儿你问了这种问题,将会面临什么下场?”
“从今后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彻底忠于本宫,要么,死。”
“记住了?”
顾惜爵一字一句,缓慢而慵懒地说。
“唔……唔……”
连子心桃花眼里泛着点点的泪光,委屈地不行却开不了口,只能可怜的呜咽着。
顾惜爵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松开了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