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时,村头雪层下钻出了十来个日军士兵,他们疲惫不堪,像抽掉骨头的狗一样,软瘫瘫的躺在乱石上喘息不止。千代子发现后连喊数声,那些死里逃生的士兵没一个动弹,只是躺在地上哼哼哈哈的呻吟。千代子跑到他们跟前大声嘶叫了一阵,一个军曹才慢腾腾地爬起身子,立正站在千代子面前听她训斥。
千代子缓和了语气说:“我知道你们辛苦,可是你们能从雪里逃生,游击队的人一样可以!我现在命令你们,立即起身到对面巡逻,放跑了游击队,我们都会受到惩罚!”那个军曹露出痛苦的神情,极不情愿的接受了命令,呵斥着叫起士兵起立巡逻。那些士兵站起身来,拍打着呢子军大衣上的雪粉,慢腾腾的绕道往雪流西侧而去。
千代子望着他们扑打雪粉的动作,突然打了个机灵,忽觉自己犯了一个极其低级的错误。她连忙跑到山坡上放目四望,却怎么也找不到第一批钻出雪层的那群“皇军”。她仔细回忆当初的每一个细节,忽然想起那群“雪人”没有扑打身上积雪,并且过于服从命令,竟然没有一句怨言,头也不回就跑去巡逻了。这群“雪人”难道是游击队?千代子浑身颤抖,心在滴血,处在极度悔恨之中。她狂叫了一声“八格”,立即命令炮兵分队的几个士兵跟随自己快速追击。
千代子沿着雪地上的脚印追到北高峰,远远看见山脚下有一群人钻进了山谷,瞬间便不见了踪迹。千代子气得热血上涌,拔枪朝着天空“啪啪”放了两枪,嘶声叫道:“墨子风,我一定要你碎尸万段……”随即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竟嘤嘤的抽泣起来。那些跟随的炮兵束手无策,用暧昧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颇有姿色的女人,互相传递着俏皮的眼神。过了一会儿,千代子猛然起身,拭干眼泪,挥手带着几个士兵往山下走去。
半个时辰后,小笠原带着援兵赶到了牛角坳,千代子也从北高峰下来,连忙跑过去汇报情况。小笠原望着眼前茫茫雪原,惊讶地说:“我的兵,埋在这里面?”千代子解释说:“事发突然,本来即将大功告成,谁也想不到会发生雪崩这样的灾难!”小笠原心疼得浑身哆嗦,说:“特混三中队是第一联队的尖刀,也是师团长最心爱的部队,你竟然把他们埋进了雪里!千代子,你是帝国的罪人啊,我看你怎么向师团长交代!”
千代子低头说道:“大佐,作为指挥官,我不会推卸责任,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可是,我请你暂时不要向师团长汇报,游击队的行踪我已彻底掌握,请让我继续追击!另外,在我追击期间,派人快速清理积雪,应该还有很多士兵和游击队的人没有死亡,只是被困进了雪里难以脱身!”
小笠原一听,扭头对身边一个军官说:“你赶快带一个中队和六条军犬在这里清雪救人!”又对千代子说:“我带队追击,我倒要看看,这支土匪一样的游击队究竟有多大本领,竟然接连两次打败我的部队,这次我一定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千代子满脸喜色,恭维道:“好!大佐,我这就带你追击游击队,有大佐亲自指挥,我相信他们绝对活不到明天!”
在小笠原发誓诅咒要将游击队斩尽杀绝的时候,墨子风和陆森带着游击队趟着积雪走在通往阎王寨的山谷里。这是昨夜柳琴带领乡亲们逃生的道路,溪流早已干涸,谷底铺着厚厚的积雪,表层显露着密密匝匝的脚窝。山坡上的雪粉被风吹下,掩饰了凌乱的足迹,却没有完全覆盖。这时,太阳钻出了云层,洁白的雪地上闪着耀眼的光芒。几只早起觅食的鸟儿在空中飞翔,一会儿落到谷底寻觅草籽,一会儿在雪地嬉戏鸣叫。墨子风想起几个月前和柳琴从小溪边走过的情形,那时阳光明媚,山花烂漫,好像已是上辈子的情景。
眼下,游击队员们九死一生,饥肠辘辘,急需补充食物恢复体力。墨子风走在队伍前面,回头看着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游击队员,沙哑着嗓子说:“弟兄们,再有二十多里路,我们就到家啦!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喝酒吃肉睡大觉啦!”游击队员们听了,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仇战雄咧嘴笑笑,说:“到那时候,俺要喝一坛子酒,啃两只烧鸡,吃三斤牛肉!哎,你们说说,都想吃什么?”
一个队员说:“我想吃肉包子,我觉着能吃一百个!”另一个队员说:“我吃饱饭最想睡觉,睡他个三天三夜!”陆森听了队员们的话,知道队员们饿极了,也困极了,说:“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们每天都能吃烧鸡牛肉大包子,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不过现在我们还要加紧赶路,早点赶到寨子。这时候,鬼子的援兵说不定已经赶到了!”队员们听了陆森的话,赶紧提起精神加快了行军步伐。
但是,雪地的脚印暴露了游击队的行踪,危机也已悄然来临。“啪、啪、啪”,随着几声枪响,走在最后的一名游击队员中弹倒地。陆森跑过去搀扶,忽觉肚子一疼,心知中弹,连忙用手捂住。队员们听到枪声,迅速卧倒在地。墨子风趴在雪里,看见几个身穿黄皮的鬼子追了过来,跑在鬼子前面的还有十几条凶猛的军犬。
陆森左手捂住肚子,右手抬手打了一枪,一个鬼子一头摔倒在地,其余的鬼子见势不妙,迅速趴在雪窝里举枪还击,并且不时发出吆喝声,陆森明白这是鬼子兵在给军犬下达攻击命令,便举枪瞄准蜂拥而来的军犬。陆森发现这群军犬速度惊人,虽然在雪地上奔跑,仍然虎跃狼扑般向游击队窜来,便抬手放了一枪,只是没有打中。
跑在最前面的四条军犬眨眼间冲到了队员们眼前,狂叫着扑了上来。墨子风见情况紧急,从雪地一跃而起,迎上前抬手一枪将跑在前面的一条黑犬撂倒在地。孰料另外三只军犬见同伴伤亡,不退反进,呲着利齿一起向墨子风扑来。墨子风眼见军犬高大威猛,瞬间窜到身边,连忙闪身避开,顺手拔出腰间匕首,待军犬再次扑来时一刀划破了一条军犬的脖子,抬腿一脚踢中一条军犬的下颚,又反手一刀插进了第三条军犬的肚子。这几个动作行若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游击队员们目瞪口呆。
那些趴在雪地的鬼子眼见墨子风瞬间连毙四条狗命,哇哩哇啦地叫唤了几声,那些正准备向游击队员攻击的军犬听到命令,唧咛着跑了回去。
陆森趁机站起身来说:“这几个鬼子是军犬队的,负责追踪我们的行迹,鬼子大部队追兵马上就到,我们必须赶紧转移!子风,看来我们不能去阎王寨了。若是鬼子撵着我们追到阎王寨,会连累乡亲们!同志们,现在我们必须爬上山去,另找一条出路,同志们,一定要坚持住啊!”其实不用陆森动员,队员们也知道鬼子追了上来,随即起身拼命往山坡上爬去。
山坡上的积雪深没膝盖,队员们艰难地向山头攀爬,刚爬到山半坡,身后再次传来军犬“汪汪”的叫声和鬼子追击的吆喝声,零碎的枪声也不时响起。此时,队员们的体力早已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是逃生的本能,有的队员躺在雪地上不愿动弹。仇战雄喘着粗气说:“再这样跑下去非累死不可,左右都是死,俺临死前也要干死几个小鬼子!”说着把机枪支在一块突起石头上,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跑了。
陆森捂着肚子说:“同志们,千万不能停下!拼命毫无意义,等死更没有意义,现在我们和鬼子拼的是耐力,我们打小鬼子不含糊,和鬼子比耐力也不能认输!起来——同志们——起来——”听了陆森的话,队员们咬牙站起,踉踉跄跄的继续往山头爬。
墨子风见陆森一直捂着肚子,忙问:“老陆,你怎么啦!”陆森摇头说:“不要紧,吸凉气太多,等会儿就好了!”墨子风看陆森脸色苍白,满头虚汗,手上都是血迹,忙拉开陆森的手,看见棉衣上有一个枪眼,棉花里浸满了鲜血,忙说:“你啥时候中弹的?咋不说话呢,我给你包扎!”说着撕开自己的棉衣,掏出棉花塞住伤口,用布条缠了几道,也不管陆森拒绝,把他扛在肩上,趟着积雪向山峰跑去。
陆森喘息着,嘴贴着墨子风的耳朵说:“子风,记住,如果我牺牲了,别忘了带领同志们继续战斗!”墨子风急道:“别胡说!你把我拉进队伍打鬼子,想半道扔下不管,门儿都没有!”陆森继续说:“子风,我知道,我送给你的那两本书,你根本没看过,是不是?我希望你以后一定抽时间看看,这对你以后指挥打仗很有帮助!”墨子风喘息着说:“嗯!我以后一定看!”陆森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其实,有一件事我骗了你,八路军的大部队其实离我们还很远,眼下打鬼子只能靠我们自己……我担心你知道了泄气,所以总说八路军大部队离我们不远,咳咳……”
墨子风愣了一下,忽觉陆森胳膊一沉,耷拉了下来,连忙叫道:“老陆!老陆!你他娘的不能死!你把我拉进来打鬼子,就得陪老子干到底!”陆森睁开眼睛,喃喃说道:“好!我不死……”墨子风听到陆森虚弱的声音,心知再耽搁恐下去就没救了,便拼命向山头奔去。
游击队爬到山头的时候,墨子风回头看见鬼子追兵已经爬到了山半坡,忙对队员们说:“情况紧急,不能一步步走了,我们从这里滑下去,大伙儿跟着我,别滑偏了掉进山沟!千万要记住,要用身子控制方向,双手把握平衡,双脚控制速度!”说着把陆森抱在怀里,顺着厚厚的积雪往山下滑去。队员们沿着墨子风用身体滑过的雪道,逐次往山下溜去,感觉耳边风声呼呼,两边的物体急速向身后奔驰。
将近山脚的时候,极速滑行的墨子风慢慢调整了姿势,靴跟深**进了雪窝,阻力加大,滑行的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墨子风停稳之后,把陆森放在雪地上。待队员们滑到跟前时,墨子风看哪个队员控制不住速度,便横向推一把,使队员翻进雪窝而不至于摔到山底。
等最后一个队员滑下山坡,墨子风让人做个一个简易担架,派两个身体健壮的队员抬着陆森走。队员们刚走了二里多路,一个队员叫道:“队长,快看!”墨子风顺着那个队员的手指望去,发现山头上站着一群鬼子追兵,有的鬼子兵照着游击队员的样子滑雪,最前面的那个已溜到了山半坡,随时都会追到屁股后面。墨子风心急火燎,四处张望,可是周围都是茫茫雪原,荒山野岭,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最要命的是,没人认识脚下的路通向何方,更不知道该逃往哪里去,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