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阴沉,寒星闪烁,西苑宾馆冷冷清清。几盏在风中摇摆的灯笼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静谧的园子便平添了几分诡异气氛
。光晕散发处,灌木花草影影绰绰,一座座奇石嶙峋的假山看上去如鬼影一般。往日流光溢彩的客房大楼,今夜只有一扇窗户亮着灯光。灯光将一条身影映照在窗帘之上,那个身影便像皮影戏的皮人一般在窗前踱来踱去。
——这个身影来自烦躁不安的川岛芳子。
她打开窗户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忽然听到一阵警笛声。川岛芳子知道,蓝衣社已经开始行动,大批特工、宪兵、警察将按照她提供的特务分布图全城搜捕,那些藏身于市井里巷、酒肆茶楼的日本间谍将面临一次大规模清洗。
现在,她是一名背叛者。多年前,她背叛了祖国,现在背叛了效忠多年的日本谍报机关。川岛芳子知道背叛者的下场,接下来将有大批日本特工对她绝命追杀。
刹那间,她的心里有些后悔,但随即又被满腔的怨恨所填满。她不由的想起了义父川岛浪速玷污她的那天晚上,想起了为日本谍报机关舍命效忠的日子。这么多年来,她为日本谍报机关奉献了青春和肉体,可是当行动败露引起外交纠纷的时候,她却像一双破鞋一样被人家给抛弃了。
但愿戴笠能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在这生死关头拉她一把,把她从这个泥沼中拽出来。如果不这样做,戴笠也会很难堪,因为川岛芳子作为王牌间谍,手里还握着戴笠和许多高官的把柄,还有很多日本谍报机关不可告人的阴谋。如果她将这些秘密公布天下,将会有数百颗脑袋落地,也会使短暂停歇的中日战争重燃战火。
现在,她在等待,等待戴笠的表现,也在等待土肥原的表现。
门口不时传来脚步声,川岛芳子知道门口站着两个蓝衣社特工,这两个人现在的身份是看守,他们忠诚地执行戴笠的命令,不许川岛芳子迈出房间一步。
川岛芳子在房间踱来踱去,不时推开窗户往外面看一眼。忽然,她听到走廊传来“啊”、“哇”两声惨叫,随即有拖动身体的声音。川岛芳子一喜,心知有人来救他。
门被敲响了,川岛芳子颤声问道:“谁?”门外传来低沉的日语:“芳子小姐,我是佐佐木,土肥原先生得知你被软禁,派我和佐藤君来救你,快打开门跟我们走!”
川岛芳子心中一阵激动,看来还是土肥原顾念她多年辛劳,派人来解救她
。 她不仅为愤恨之际泄露特务分布图而有些后悔。
川岛芳子迅速打开房门,果然看见是熟悉的佐佐木和佐藤。川岛芳子脸带喜色,说:“佐佐木君,佐藤君,我们快些走吧!”孰料,佐佐木堵在门口,脸上带着冷笑说道:“芳子小姐,实在对不起,土肥原先生给我们下达的是格杀令。你还有什么遗言,请告诉我们吧!”
川岛芳子一惊,后退几步,大声叫道:“来人啊——”
佐藤阴笑一声说:“别费力气了,这个园子所有能喘气的全部杀死了,包括园子里的那条狗!”
川岛芳子心知此劫难逃,因为她知道佐佐木和佐藤是日本谍报机关有名的杀手,还没有谁能逃出他们的手掌。现在,土肥原派他们二人联手行动,看来是下了必杀的决心。
既然要死,就死的体面些吧。惊恐之后,川岛芳子恢复了冷静,呵呵笑了一声说:“佐佐木君、佐藤君,作为多年的同僚,我希望你们下手时麻利些,不要让我痛苦,好吗?”佐藤颔首道:“放心,这点要求我完全可以答应你,你还有什么要求?”
川岛芳子缓缓说道:“我只想知道,土肥原先生是什么时候下的格杀令?为什么不救我出去?”
佐佐木说:“这点我来回答你。当侍从室那位军官把你供出之后,土肥原先生就通过内线得到了消息。这个时候,这个西苑宾馆已经戒严,你也被蓝衣社软禁。先生知道难以救你脱困,又担心你泄露机密,便向我们两个下达了格杀令。因为杀一个人比救一个人更容易!”
川岛芳子明白了,土肥原是在她泄露特务分布图给戴笠之前便下达了格杀令。现在,川岛芳子为自己泄密而高兴。她呵呵笑了一声说:“这样我也没什么内疚了,毕竟有几十个特工为我殉葬。”
佐藤冷笑道:“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现在南京大街小巷全部戒严,我们的情报站破坏殆尽。不过,这不关我们什么事情,我们的任务是杀死你!好了,芳子小姐,我要动手了……”
说完,佐藤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横握刀柄,长臂递送,手腕一抖,刀锋“唰”的一声向川岛芳子的喉管划去。川岛芳子眼见利刃将至,出于本能向后躲避,刀尖便在她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却没有伤到性命
。
佐藤本想一刀毙命,让川岛芳子少些痛苦,孰料她闪身躲避,这一刀几乎落空。佐藤冷笑一声,旋即一刀反划,这一刀使出了八成力气,川岛芳子被逼到角落,想要躲避已无可能,索性紧闭眼睛,等着这一刀穿喉而过。
“啪——”生死一线之际,窗外忽然爆出一声枪响,佐藤那把刀停在半空,登时不动了。待了几秒钟,那把刀“当啷”落地,佐藤的尸体也随之瘫倒,额头上赫然露出一个圆圆的弹洞,乌黑的血液随即流了出来。
佐佐木反应机敏,眼见佐藤死去,闷吼一声冲向窗台,“唰”的一声拉开窗帘,惊见一人藏身于窗帘之后,脸上露出鄙夷的冷笑,一把乌黑的枪口正对着自己脑壳。
佐佐木闪身躲开,躲闪之际已将一把忍者刀掷出,这把刀不是刺向墨子风,却是箭一般飞向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眼见墨子风出现救命,心中又惊又喜,忽见一把刀刺向自己,尖叫一声蹲下身子,想躲开这把尖刀,那把刀却“唰”的一声从面部擦过,她白皙的面孔随即划过一条刀伤,鲜血立时流到了脖颈。
佐佐木原是忍者出身,擅长使用忍者刀,不仅可以近身搏斗,也可做飞刀使用。为了完成使命,他在躲闪之际拔出忍者刀飞刺川岛芳子。这一刀本是刺向心脏部位,没料到川岛芳子反应挺快,蹲下身子躲过了致命一刀,却在脸上留了一条刀口。
佐佐木一击不中,闷吼一声向川岛芳子扑去。
这时,墨子风突然扣动扳机,一枪击中佐佐木的胸膛。佐佐木身子已经冲出,虽然挨了一枪却仍然奔跑不止,手指将要摸到川岛芳子的时候,忽然口吐一口鲜血,随即躺倒在地就此死去。
墨子风两枪杀死两个日本特工,这才跳下窗台,上前扶起浑身颤抖的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手捂脸上的刀口,指缝满是血迹,对墨子风感激地说:“子风,谢谢你、你救了我!你怎么躲、躲在窗帘后面,你、你是来救我吗?”墨子风板着脸说:“奉戴处长密命,我要杀了你!”
川岛芳子大惊,没想到日本谍报机关与蓝衣社都要杀死自己,一时绝望无比。她眼望墨子风说:“你、你动手吧,能死在你手里,也比死在日本人手里好
!”说罢闭上眼睛等死。
墨子风叹息一声说:“可是,我不想让你死!”川岛芳子闻听此言,猛地睁开眼睛,凝视着墨子风,嗓音哽咽道:“看来还是你、你对我好!”墨子风说:“不要想太多了,我可对你没意思!”
川岛芳子疑惑不解,说:“哪你为何救我?”墨子风道:“是有人托我救你!唉,夜长梦多,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离开为好!”说罢,示意川岛芳子跟自己出去。
两人出了楼房,顺着黑影快步走出西苑。这时,一辆汽车从暗影处开出。墨子风打开车门,扶着川岛芳子坐进车内,自己也钻进汽车,叮嘱司机阿亮说:“快些,直接出城!”
汽车穿过城区,路上遇到临时设立的几道关卡,墨子风亮了几次蓝衣社派司,汽车一路畅通无阻。
在车上,墨子风给川岛芳子的伤口敷了刀伤药,做了简单包扎。
川岛芳子心中忐忑不安,试探着问墨子风:“我们这是去什么地方?”墨子风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不过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川岛芳子这个人了,你明白吗?”
川岛芳子道:“我当然知道,如果我不死,戴笠和土肥原都不会放过我,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安生!”
墨子风道:“从今以后,你就要隐名埋姓了。其实,我觉得做一个普通人挺好!”
川岛芳子点点头说:“你两次救我性命,我自然听你的!”
墨子风道:“既然听我的,那么我给你提一个要求。待会儿会有人接你,你随他坐马车进山,在那里要把知道的日本谍报机关的情报和国民党的情况,一五一十报告给他们,他们也会给你安排今后的生活。明白吗?”
“我明白!”川岛芳子道:“这么说你是地下党?”墨子风笑笑说:“算你猜对了!”
川岛芳子说:“我终于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可是我们就要分手了,也不知道这一辈子还能不能见面!”
墨子风笑道:“也许可以!”
川岛芳子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有一事不明,请你在分手之前告诉我,好吗?”
墨子风说:“当然可以
!”
川岛芳子说:“你怎么藏在窗户边?你什么时候到的?”
墨子风打了个哈欠,脑袋靠着汽车靠背,慢慢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墨子风趁着夜色潜入西苑,绕过灌木、假山靠近客房大楼,脚尖突然踢到一团软物,俯身细看原来是一只死狗,勃颈处流了一滩血迹。这只狗原是西苑厨师所养,平时拴在厨房后面,夜晚才会撒开。墨子风在西苑执勤这段时间,晚上查岗经常遇到这只狗,是以极为熟悉。
墨子风发觉其中异常,伸手摸了一下狗的脖颈,手指触到一道极细的缝隙,显然是利刃一刀毙命,应该是高手所为。墨子风忽觉情况有变,蹑手蹑脚潜入楼房逐层窥视,到了三楼发现走廊处躺着两具尸体,却是蓝衣社的两名特工。
恰在这时,墨子风忽听川岛芳子呼叫,随即听到几句日语,这才知道是日本特工企图杀人灭口。墨子风原想冲上去杀死那两个日本特工,只是投鼠忌器,担心川岛芳子被挟作人质,到时进退两摊反而麻烦。
墨子风忽见走廊口一门虚掩,知道是那两个被害特工的宿舍,连忙潜入屋内,打开窗户沿着阳台攀缘过去,几番跳跃之后便站在了川岛芳子的窗户旁边。好在川岛芳子心系蓝衣社搜捕日本特工的消息,不时推开窗户倾听市区动静,这窗户便虚掩着,墨子风便藏在了窗帘之后。
川岛芳子听了,长吁了一口气说:“看来你是我命中的救星,可是我们就要分手了,你会想我吗?”
墨子风说:“也许我会想起小玉,那个在枯井里的女孩子。”
川岛芳子思忖一番说:“今后我就叫方小玉,你什么时候想找我,就按照这个名字寻找好了!”
多年以后,川岛芳子再次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有人说川岛芳子被国民党枪决,也有人说有人刑场替换川岛芳子而死,真正的川岛芳子活到九十年代才去世。每次看到这个消息,墨子风都嗤之以鼻,只有他和很少几个人知道,川岛芳子改名方小玉,参加了残酷的抗日战争,在一次刺杀土肥原的战斗中英勇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