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西北一带,北风猎猎,冰寒刺骨。
“陛下偏心了。”然则,再烈的西北风,都不及这一句来得冰寒。
“我南衙的经费,素来不如北衙多。如有陛下私下补贴,那便相差太多了。谈某身为南衙指挥使,总归要为手下谋福利。不然,岂能服众。”
“臣以为,陛下如此偏向北衙,怕是不妥,怕是私下寒了我南衙上下的心。”
谈季如彬彬有礼,若然不听他的言辞,只怕无人相信他此时的言辞是多么的锐利伤人。
王策轻如狸猫,挪动细细的碎步,以龟兔赛跑的频率徐徐退后。
从表面账目来看,户部支付给两衙的经费,基本保持一致,不会有太大的偏差。考虑南衙的名声,北衙乃是对外,符合文官的心思理想,其实户部更乐意私下关照北衙。
乍然一看,两衙经费似乎差不多,每年都在二百万的经费。实际上,户部出的经费只占一部分。至于另一部分是多少,那就是按皇帝的意思来补贴。
总体来说,南衙的经费总数是不如北衙的。主要也因为南衙在国内,比较容易赚外快。
皇帝神色泰然:“不知是否寒了你谈卿家的心?联到是忽然想知道。
谈季如柔柔的一笑:“陛下,承蒙您看得起,让我谈某做了这南衙指挥使,看来是信赖有加。在外人来看,在北唐上下来看,我谈某乃是陛下身边的旧人,自然是心腹,自然是得陛下宠信。”
“难道不是?”皇帝诧异。
“奈何,臣素来有一个小小的缺点,那便是疑心病太重。”谈季如叹气:“陛下多半也是认为我适合才来了南衙疑心病太重总是不好的。”
“譬如,臣就一直很是怀疑,究竟是微臣更得陛下宠信呢,还是解大人?”
王策心里咯噔一平仑
谈季如是从立秋演武脱颖而出被当年还是皇子的皇帝招揽。解世铣则是北衙子弟,比谈季如晚了十年,才入了皇帝的眼。
不论从事实,还是从皇帝多年的态度,旁人都相信谈季如从来都是最得皇帝宠信的那个人。否则,北衙何以二十年来被南衙骑着拉屎拉尿。
尤其知情者都知晓,解世铣那可是偶尔忤逆皇帝的人。
谈季如柔笑:“自然,在外人来看自是极为羡慕我谈某得陛下宠信。实际上只怕我和解大人要换一个位置才是。”
“陛下多半以为户部的窟窿外人不知,也察觉不到。一如微臣所言,臣是南衙指挥使,一个不小心,就能查到一些东西,即便是顺手的。”
“很巧,臣的人发现,这十多年来修炼宝物的价格偶尔会有几次大的波动,也恰好发现,一些偶尔昙花一现的修炼宝物被人以高价收购。一个不小心,臣便顺着查到北衙身上。”
“北衙哪里来这么多的钱?又不是大批量,买来做什刨臣很怀疑。”
解世铣面无表情,皇帝一击掌大笑:“不错,却是值得怀疑。”
谈季如躬身行礼,笑笑:“陛下莫怪,臣好奇也多疑呢。于是,就顺着查下来,发现北衙有很多钱。不,是解大人每两三年就有很多钱。”
“于是,臣就又是不小心查到了陛下每年私底下补贴北衙的事。臣很好奇,陛下一心开拓霸业,为何把私房钱放出来?”
谈季如柔和的目光一扫王策:“然后,臣就怀疑那些钱的来历。就像臣说的,很多疑,很喜欢胡思乱想,于是就想起了户部。”
“王策先前一说,我才是真的恍然了。原来户部有一个五千万两的窟窿啊。”
皇帝流露一抹感慨:“你啊……有时太小心,有时又太不小心了。”
“是呢。”谈季如也是感慨不已:“不过,坐在南衙指挥使的位置上,若然不小心一点,陛下怕是早就取走微臣的脑袋了。”
王策敢跋扈,敢无无天。谈季如不敢啊,如履薄冰那就是他的写照。
王策忽然毛骨悚然,隐隐感到谈季如和皇帝之间的针锋相对。
为什么?谈季如素来不是被外人称为皇帝最贴心的走狗吗?
皇帝叹气:“谈季如,我们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私下的谈话过了呢。联倒是有一些怀念,联还没登基之前,互相敞开心扉的光景。”
谈季如恭敬道:“也是多亏陛下那时敞开心扉,臣才知晓,陛下的愿望是成就北唐霸业,甚至成为一代……人皇。臣很乐意为陛下效忠。”
“只是,陛下您偏心子。”
皇帝流露无奈之色:“联哪里又偏心了?你说,联改就是了。”
王策的细细碎步挪动,不知不觉退出十米远,这才隐约感到稍微安全。饶是如此,仍然暗中准备战灵技。
谈季如行礼:“那臣就冒昧直言了,解大人做了快二十年指挥使。为何,臣便不能,臣便要早早致仕?臣自问比解大人做得出鬼……不甘心。”
“这倒也是。”皇帝蹙眉半会,沉吟:“联本是考虑,解决北唐的问题之后,便欲重组两衙力量,临时设立一个凌驾两衙的机构,让你来坐的。”
皇帝耐心道:“你也知,这战端开启,便需要两衙齐心协力。所以,联本来想让王策做南衙指挥使,让诸相如做北衙指挥使,解世铣致仕,你则继续统帅两衙。”
“联的解释,你是否满意?”皇帝微笑,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谈季如的锋芒。
王策凛然,这便是皇帝的打算?倒是隐约有一些道理。战争的确是非常需要两衙和谐相处,并联手辅助。
说白了,西梁的飞鹰司便是一个写照。平素里,内外一把抓,让飞鹰司成为一个庞大的超级集团。但在战时,不可否认飞鹰司的强大。
“臣不敢不满意。”谈季如微笑:“只是,臣担心活不到那一天。”
皇帝面色一沉:“谈季如,你是不相信联?”
“不敢。臣一直以为,陛下雄才大略。从当年,臣便一直铁心,全心全意的要辅助陛下,为北唐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
谈季如躬身:“此次一举将皇室中的反对者,一网打尽,乃至将大世和东宁西梁三国一并削弱,足见陛下英明神武,确为一代雄主。
“只是,臣有一点害怕。怕将来也好像皇室一般的下场。”谈季如柔声道:“陛下这次是志在必得,想必是不介意向皇室中的反对者举起屠刀。”
“几千上万的宗室,包括唐正越在内的武宗,以及武尊,大约都会没命。臣不敢自比宗室,不过,臣真的很怕,有一天陛下安排在我身边的许重楼,会对臣举起屠刀。”
果然!王策暗自点头,他就知道,皇帝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批宗室的。十七年前,皇帝没有足够的武力,被迫同意不秋后算账,这次情况不一样了。
皇帝隐忍十七年,换来一个武帝。又是一心成就霸业,是绝对不会允许内部再出问题了。有武帝坐镇,也绝对无人能反对。
皇帝洒然一笑:“许重楼是联安排的,不过,当年你也点头了。联又怎会对老臣子下毒手。”
谈季如忽然呵呵的笑了,看了王策,又看皇帝:“臣有时以为,王策和陛下不愧是一个外甥,一个舅舅,果真有几分相似。王策是真真假假,不知哪句真哪句假。陛下是骗死人不偿命。”
王策直接泪流满面,这尼玛就是躺着也中枪啊。
“总之,陛下的话,我是不太敢相信的。”谈季如淡然的笑,又不失恭敬:“陛下英明神武,乃一代雄主。只是心计太过深沉,臣捉摸不透。”
北风呼啸,皇帝面色有点发青发白,像是冻出来的。
谈季如叹息:“蚀下,十七年前那件事,您隐忍至今。老汪成了武帝,从来无人知晓。然后,今日举起屠刀,可见陛下英明,也可见陛下心计。”
“动辄把王策,把臣,把皇室,甚至把唐正耀等在股掌之间。”
王策面色纠结,这究竟是谁在谁,还不好太早下结论呢。皇帝是利用他王策了,可他王策何尝不是利用皇帝,为自家谋取了大量的金银和修炼资源。
否则,他王策的缺德前身,就是天赋再好,也断然绝无可能在十七岁便有罡风境修为。
皇帝皱眉,呵气却没有说话。
谈季如淡定道:“当年陛下雄心勃勃,只盼一番作为。十七年前那件事,令陛下遭遇当头一棍。以陛下的心性,断然不会放弃主动。”
“想必,陛下十多年来,一直都在谋划,也一直都在悉心栽培老汪,一心要栽培武帝出来,从而掌控全局。”
“王策想必一开始,是不入陛下眼。直到他的武道天赋显露,陛下才动念提拔他,用来刺激皇室等人。甚至,纵容王策肆意行事,激化矛盾。”
“如斯种种,可谓是算无遗策,招招先手。”谈季如感慨。一个武帝是最高战略武力,有充分震慑力,但绝不表示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皇帝真要仗着有武帝直接翻脸,皇室四大武宗未必打得过老汪,不过,联袂自保则不难。于是,才有了这一年来的种种。
皇帝流露淡淡笑意。
谈季如轻轻的说,他说了一句话:“陛下算无遗策,臣自然极佩服。不过,陛下算漏了一件事。”
“绣儿的死,似乎不是陛下说的自杀这么简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