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斋内,叶落斜斜靠坐在一把红漆描金万福团花靠背椅上。
她望了眼一桌子金光闪闪贵气逼人赏赐,手中百无聊赖地翻着这几日源源不断送进望月斋的各种物件。
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自己已经得偿所愿,得到了高高在上的天子的垂青!
自己应该接受这一切!
这是自己为自己铺的路……
无论这条路通往何处,是深渊还是地位。
叶落手边的紫檀木匣子中放着一支水晶扇形簪,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和一对玫瑰晶并蒂莲海棠修翅玉鸾步摇簪。
当真是圣恩浓厚,怕是整个宫城中的好东西都送进了这不起眼的望月斋。
叶落今日装扮地极为随性,一身浅蓝色的宫装加身,裙角上精致地绣着细碎的白色花瓣,显得淡雅却不会过于素净单薄。
她头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松松地挽起了堕马髻,脸上薄施粉黛却透着股高贵冷艳之气。
一旁的大宫女碧落丝毫不敢懈怠,在自己眼前的这女子如此气势、又得如此恩宠,谁又敢将她看做一个原先地位低贱的乐师或是歌姬呢?
虽然还未侍寝,不过这地位已然是卓越了!
碧落看了看天色,闻言劝道:“小主,天色不早了……”
叶落正闷闷地要回话,倏地外头响起了通报声。
随后便是行礼声。
“小的参见圣上!”
碧落倒是没想到,分明内务局就没有通报过圣上今日要来望月斋,怎的……
她来不及细想,连忙伺候着叶落起了身。
叶落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片刻后,她便见到一身明黄下气势威严、俊秀不已的永宁帝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内殿。
叶落忙屈膝行了一礼,“叶落参见圣上。”
碧落见永宁帝挥了挥手,连忙低头带着众宫女太监退出了内室,又回身关上了门。
她趁着关门的空隙快速抬眸望了眼笑意融融的圣上,随后便是心里一紧,看来这叶落在圣上心中的地位远比自己想的还要重……
永宁帝见只剩他二人后,悠悠道:“朕赐你的这间宅子可好?”
望月斋位于高处,视野极佳,后院的香樟林和各种花木均是亲自吩咐栽下的。
自己望见了叶落后下一个念头便是想到了这望月斋。
就像眼前这女子,清秀艳丽的面容下隐约透着股桀骜不驯,与这后宫中的女子皆是不同,像是猛地撞入自己眼底一般。
叶落起了身,状似天真道:“这宅子很大很漂亮,但民女却不觉得好。”
永宁帝微蹙了眉头,“哦?为何?”
叶落直直走到了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子,外头又飘起了雪片,今夜无风,静谧下的落雪之景极美。
她清脆的声音因着开了窗反而显得有些怯弱,“无人陪民女赏雪,民女反倒觉得躲在这屋子里更冷。”
听着她如此胆大的话语,永宁帝反倒是笑出了声。
望着那窗子外头的雪景,他竟是一把拉过叶落,随后促狭一笑,转眼间已经是翻身跳出了窗子。
叶落怔了片刻,随即如同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竟然也跟着攀上了窗沿。
她扶着永宁帝的手,顺着他的搀扶轻盈地落在了后院中,缓过神来她便是咯咯直笑了起来。
“圣上原来还会如
此……”
永宁帝轻笑了一声,“朕儿时也是极为顽劣,养心殿的每个窗子都被朕跳过……”
叶落抬眸,望了眼眼角还带着笑意的永宁帝,随后便是狡黠一笑,已然是快步往一颗香樟树的树后去了。
积了雪的香樟一片纯白,树下浅蓝色的身影如误入人间的仙子,那笑靥竟是美得不似真人……
永宁帝笑意更甚,望着这雪下的美人画卷似是忘了今夕何夕。
闷了几天的叶落如今笑得极为真切,她伸手去触那树叶上的积雪,冰的手指头都没了知觉。
望着不断落下的白色雪片,她闭上了眼,抬头去感受着雪花落在脸颊的感觉。
极凉极凉,却又瞬间融化缓缓带了丝温度。
蓦地一片温热印在了唇瓣上。
她敛了笑意,顿时便瞪大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永宁帝极白净俊秀的脸庞。
她愣了片刻,转瞬便合上了眼,双手也环上了他的腰。
雪片堆积在二人的肩上、发间……
却又让这暖意蔓延在这雪片飞舞中……
今夜的望月斋里暖意融融,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隔开了内室的旖旎,大红销金撒花帐微微晃动,阻隔开里头的春光无限。
精致华贵的紫檀镶楠木山水图罗汉床上人影重叠交融……
一床红锦团丝薄被掩去了万千风情。
“别怕……朕在。”
叶落缓缓睁开了眼,再次确定了覆身凝视自己的这人是真龙天子,是自己理应侍奉的圣上!
而心里那人,自然该随风而去了……
她怯怯地松开了紧握着薄被的手,却在下一刻疼得揪进了身下的褥子。
极痛却也是紧紧皱着眉咬唇不语,永宁帝极怜惜地吻去了她眼角渗出的湿意。
温柔而暗哑的声音留在耳畔,在她心里掀起了一丝涟漪。
“落儿……乖……放松些……”
窗外的雪花飞舞,已经渐渐掩去了方才两人重重叠叠的脚印,屋内的幔帐遮住了一室旖旎……
而此刻的花枝巷却是一片嘈杂和喧闹,那所两进的宅子已经被强行送进的病患挤满,却仍在不断地有人被送进去。
那些个衙差也隐隐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纷纷配合着郎中和药童,一个一个地仔细用配制的药水清洗着双手。
江锦才所住的院子中,此刻一个浅绿色的身影正在极度不安地来回踱步。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气恼地直接推翻了那破旧的木桌。
自己在这花枝巷过了一夜的话,那自己的闺誉还剩下什么?!
自己大概会是这洛阳城的笑柄!
白鹭匆匆开了院门进来,急声道:“二小姐!大少爷已经被送去巷子前头的宅子里了,听说是妙春堂的人设的地点!”
江锦芊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妙春堂……
是她!是江锦言那个贱人!
她想做什么?!
“到底是要做什么?!凭什么她一个闺阁小姐能指使得动衙差?!凭什么她能封了这巷子!凭什么!”
江锦芊猛地打开院门便要冲出去。
白鹭忙上前拉住了她,“二小姐!大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
若是此刻是宣扬是靖安侯府的小姐,那……那恐怕是丢脸至极的事!
江锦芊狠狠踢了一
脚那木门,转瞬却觉得一阵剧痛!
那木门上竟是有颗铁钉!
她忍着痛望了眼黑下来的天色,颓然地跌坐在了一片积雪上。
白鹭忙扶起了她,却不料下一刻已然是被狠狠挥了一巴掌,“滚!贱人!”
她突然感受到凉意从身下袭来,于是只得一瘸一拐地又进了内室,这才觉得那彻骨的寒冷稍稍缓解。
靖安侯府中,江锦言冷冷望着带笑要来邀功的车夫。
“你将二小姐独自丢在了花枝巷?”
那车夫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明明自己是投其所好啊!怎么会……
他不敢抬头看那气势极强的大小姐,只得冒着冷汗道:“奴才想着也许过几个时辰就会放行……”
江锦言冷道:“忤逆主子的意思,私自离开?我靖安侯府可留不得你这般的人物!”
那车夫猛地抬起了头,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大小姐!奴才是为了您着想!”
“荒唐!来人……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拖下去,按府里的规矩行事!”
真真是荒谬,靖安侯府若是出了如此丑闻,那府中的女眷甚至是日后要议亲出阁的小姐都会受到牵连!
那车夫愣住了,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他结结巴巴地还要求饶,却依旧被几个护院拖了下去。
“雨墨。”
一旁的雨墨忙上前了一步,“小姐,这事可要如何处置?”
江锦言缓缓起身,“此事不可宣扬,却也没得那么便宜了她,去,通知王氏。”
雨墨眼睛一亮,“小姐高见!”
王氏定然不会眼睁睁瞧着自己唯一的依仗掉了身价,让王氏去想主意倒是不连累了自己的名声。
不过王氏如今哪里有这样的能力,恐怕是要来求小姐的,若是小姐袖手旁观推开了这件事……
那她除了去求老爷以外别无他法!
果然是极妙!
“快去吧,最好在咱们二小姐做什么蠢事之前支会了王氏一声。”
雨墨含笑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这处置事宜的花厅。
江锦言却是陷入了沉思。
自己倒是差点儿忘了,花枝巷里头还有一位侯府流落在外的哥儿。
“方嬷嬷。”
外头候着的方嬷嬷忙进了花厅,“小姐可是有什么要吩咐?”
江锦言微微颔首,“去前院,找个小厮去花枝巷的妙春堂临时设的宅子仔细瞧一瞧,大少爷在不在其中,若是在……问清楚情况。”
方嬷嬷听了这话后哪里敢耽搁,忙转身往前院去了。
交代完事宜后,江锦言这才缓缓出了花厅往自己的屋子而去了,她望了眼外头又纷纷扬扬起来的雪花,低低叹了口气。
如今襄都如何了?他怎么样了?战事开始了?一切都安好?
那里该是不曾下雪的,总觉得光是这一点边让自己仿佛同他隔了天涯海角一般……
她自嘲一笑。
自己何曾如此焦虑过了?
他的能耐自己前世便已领略,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出事,一分一毫也不会的!
他定会带着一身殊荣而归……
而这时的襄都城外,一路人马目光紧锁在一大队运粮的兵将身上。
为首的黑衣人操着安西口音压低了嗓音道:“今日月黑风高,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