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简单,分里外间,有两扇巨大的落地窗。
昔日的记忆终于渐渐浮现在心中,许恩慈直直看向里间,大床西侧就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没有记错的话,站在床边,就可以看到西面的池子。
许建强怎么会听不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可是他却连头都没有抬,目光略带怔愣的看着不远处,掀了掀唇,“都败了。”
房间积了厚厚一层灰,许恩慈走进里间,才看到窗外,顿时脚下停了眸子也跟着一紧。
窗外的树叶枯黄秃落,风吹雨淋,地上积了一层腐朽的落叶,池中也一样,荷叶早已经枯零看不见影子,甚至看不到水,浮积各种落叶。远处的石亭,也蛛网密布。
没有站在那里,却似乎能闻到鼻尖萦绕着一股霉朽的味道。
许恩慈只记得,那个女人消失之后,这间房子就被锁住,而也许是因为林子那边动土,她竟然没有再注意这边。
而现在,宛如荒宅中的情景让她久久回不过神。
“坐下吧。”
许建强抬手指了指身侧的位置。
那方特别干净,像是被人蹭了好久的模样。
许恩慈只是微微一犹豫,就走到他身边坐下,背靠着床。
“有什么话,就问吧。”许建强说着,略有疲倦的合上眼。
许恩慈转头看他,距离近了,她能看到男人脸上已经掩饰不住的细纹,爬满他额间鬓角,新长出的白色胡茬,短短小小。
“许英鹏是闫钧临的孩子,是吗?”
“是。”
“你要拿这个孩子报复闫家……是吗?”
“是。”
“你娶秦唤的时候,就知道她目的不纯,是闫家派来的。”
“是。”
得到这样的回答,许恩慈垂着眼,“六年前,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只是讨好闫家的工具……”
“这也没有错。”许建强睁开眼,眸中倦意更深,却掩藏着,浮起一丝愤恨和狠戾,“就算不是闫家,我也有权利,处置掉这个野种。”
“是吗?”许恩慈低低的笑,垂着的手捏起拳头,半晌后又松开,缓缓合上眼,“那现在呢,要和闫家撕破脸了?”
“山穷水尽已无路,置之死地而后生。”许建强说着,转头看她,目光带着讥笑,“你以为,我因为你回来,羞愧恐慌到要去送死?”
空气里,明明只有经久没住人的霉菌气息,但闭上眼的许恩慈却像是闻到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炸裂的味道。
好像灵魂离开身体,在空中晃荡,面临被灼烧成灰烬的危险。
她似乎还能看到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奚落,又嘲弄。
“留下吃个午饭吧,王娘应该在准备了。”许建强说着,双手一撑站起身,“你要和庄谨在一起,还是和那个叫做林傅的男人在一起,都不关我的事,就如同六年前说的那样,你已经不是我许家的人。”
“六年前什么都不做,但我已经忍不住了,你来去太没规矩,只会丢我的脸。”许建强看着久不起身的许恩慈,目光沉而幽深,语气却带着危险的愤怒,“看到你就想到那
个女人,果然是母女,有着同样的贱骨,早知道当初就掐死……”
没等他话说完,许恩慈突然站起身,泛白的指尖攥在手心。她捏成拳头,眼眸澄澈刚被水洗了一般,两行泪痕未干,咬着牙瞪他,一字一句……
“我真后悔生在许家,真后悔是你许建强的女儿。”
“真的。”
自许恩慈留下两句话,决绝离开之后,许建强久久未动。
似乎快要站成一座雕像。
“老爷,已经让司机送小姐走了。”
听到这话,许建强沉默良久,才应一声:“嗯。”
一个字,却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喉间那字才发出,仿佛身躯的支点被猛然抽取去,整个人直直倒下。
“老爷!”王娘吓得声音走掉脸色煞白,连上前。
庄谨进不去,但是没一会儿,就见到有车开出来,能看到里面不是许恩慈而是个男的。
他没有当回事,既然不让他进去,他就在外头等好了。于是给秘书打电话,将事情都交给助理之后,索性回到车上等。
这天气也是见鬼,之前来的时候还艳阳高照,大秋天跟个夏天一样热,这会儿却已经乌云密布,有大雨倾盆而下的趋势。
庄谨手指轻轻的敲着方向盘,时不时往后视镜看,半晌又有车子开来。他降下车窗,车子缓缓开过,而开了一半的后车窗,是许恩慈那略显麻木的脸。
他连忙发动车子跟上。
许恩慈让司机在一家肯德基边上停车,只说到了,叫他回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明明才临近中午却给人感觉像是下午,更甚者是傍晚,黑压压的,给人感觉烦热又沉闷。
快要下雨了。
许恩慈这样想着,往南城方向走去。
“嘎吱……”
刹车声突兀响起。
她有些迟钝的转身看,庄谨那张脸就探出了车窗,神色莫辨的朝她低喝:“你给我上来!”
许恩慈微微歪头,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在看他。
庄谨身后车“嘀嘀……”不断,打开车门就下门拉人,这里可不能乱停车。
许恩慈见他气势汹汹的前来,喉头动了动,微微后退一步,神色也几不可见的惶恐了一分。
可还没退更多,突然天旋地转,整个人摔进陌生的胸膛。等到视野平衡,已经被放在副驾驶,还扣好了安全带。
她侧头看他。
庄谨绷着脸,浑身都透着一股叫做“我不爽,别惹我”的气息。
许恩慈却不知死活,张了张口,“去南城。”
“去什么去,都下雨了你去南城看海啊!”跟炮仗被点燃,他声音拔高。可嘴里这样损着,在转盘的时候,却还是打去了南城的方向。
而许恩慈则因为被吼了,低低垂着眼,情绪低迷。
庄谨看了她一眼,天大的怒火也消了,无声的叹。估计这趟去许家,被伤得不行吧。
还好他一路跟来了,这女人怔怔的走到马路中央,这要是其他车,有个万一,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对面那两小孩的嘱托。
天知道刚刚那一幕
真吓得他一身冷汗。
“滴答滴答”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砸在车上,有些随风飞入车内。
庄谨升起车窗,很快密集的雨就在青云城笼罩在雨幕中,所有的车辆都减缓了车速。
雨刷刮走雨,车玻璃眨眼又模糊。
一直低着头的许恩慈抬头看向窗外。
而在等待红灯的庄谨察觉到她这动作,没有说话,只是看她。
她伸出手指在车窗上画了画,因为雾气,一个像是气球的东西十分清晰的出现在车窗上。
“这个是我。”许恩慈指尖点了点那个“气球”,又在那之外一遍遍的画圈,然后,她笑着,嘴里配着音“嘣……”将整个手掌都拍上去,眼底的雾气就凝聚起来迅速落下。
她将额抵着凉凉的玻璃窗,低低的笑开。
眼泪一颗颗的坠落。
视野一遍遍清晰,又一遍遍的模糊。
直到察觉车子启动,很久后,又停下。许恩慈才抬头,伸手开车门。
庄谨降下车窗。
越来越大的雨势,因为车窗下落,直接卷进车内。
凉雨扑面,许恩慈瑟缩了一下。
“要下车?”
许恩慈点头。
庄谨根本无意阻止,见她点头就将车门的反锁解了。
许恩慈下车,大风呼啸,裙子在风中猎猎作响,又很快就被雨水打湿,粘在身上。
她抬手解开发带,然后走下公路,往海滩走去。
雨水声很大,她抬手摸了一把脸,脚下一崴,整个人跌在沙滩上。被雨水浸湿的沙子有些硬,许恩慈起身,继续走。
这场雨来的太急,早上还是大晴天,所以雾气腾升,她根本看不清大海在哪。
高跟鞋一脚深一脚浅踩在沙岸上,跌跌起起,终于在整个人都摔趴在沙滩上的时候,许恩慈没有再动。
半晌后才翻了个面,她急促的呼吸,光鼻子不够,张开嘴。
就像是被摔上岸濒死的鱼。
雨水打在身上,脸上,手上,眼睛,嘴里……
她一阵猛咳,突然手臂一痛,整个人拽起。
许恩慈眼睛都红了,也许是察觉温暖,也许是双脚无法支撑,整个人都扑了进去,苍白的手指就紧紧的揪着他衣料,咳了咳,又咳了咳。眼泪却干了一样,不能流出来。
她张开嘴,想喊个名字,喉间却像被撒了干燥粉,那两个字就哽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庄谨将她揽着,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恩慈终于大哭出声。
庄谨搂着她,感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哭声夹杂着雨水,像有针在耳边扎,一路扎到胸口。
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
奇怪到……
想亲亲她。
如果这样她会好受一点。
许恩慈痛,但是却说不出伤口在哪儿。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许建强冷漠又带着恼恨的话,那恨不得当场把她掐死的眼神。
她整个人攀附着庄谨,就像是抱着救命稻草,呜咽一声,“我难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