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的书房内,元恒立在宝庆帝跟前。
“明早去给太后请安,别忘了。”宝庆帝嘱咐道。
元恒恭敬地说:“这是儿臣该做的,一定会赶早入宫。”
“浦良言”宝庆帝宣道。
浦良言立刻从书房门外,躬着身子进来:“奴才在。”
“今儿翻了谁的牌子?”皇帝大人竟然想不起来了。
“回皇上,是鲁昭仪。”
“哦,去说一声,朕明儿再召她。”
浦良言领命退下,也不敢问原因,出了门,叫了个太监,让他传旨去了。他可不想看到鲁昭仪那张撅到天上的小嘴。
宝庆帝没去想鲁昭仪会有多不痛快,他对这些鲜嫩的小美人,只剩下了宠爱和激情,心情好时,他很乐于展现自己依然年轻的爱意,一有要事,立刻便能将她们忘得一干二净。
他对元恒道:“夜深了,天气又如此寒冷,你从南边刚回,又是大病初愈,不要赶来赶去了。朕叫人将锦墨居收拾好了,你陪朕说会儿话,回头便去锦墨局歇了吧。”
元恒大感意外,却又有些感动:“父皇,您居然还记得儿臣以前住的是锦墨居……”
元恒在开衙立府出宫之前,便在锦墨居居住,那是东廷里一处极偏僻的宫殿,地方狭小,宫殿低矮陈旧,他没有母妃,全靠靖安皇后常常关心,才不至于过得太差。
而印象中,宝庆帝一次都没到锦墨居去过。自己又已出宫多年,全然没有想到宝庆帝居然还记着自己以前在宫里的住所。
“当然记得,不去是为你好。”
“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元恒觉得喉头有些梗,宝庆帝对他的苦心,远非表面呈现的那么无情。
不去看望、禁闭、远调军营,这些在旁人看来桩桩件件都是冷落的事件,元恒都有自己的理解。
“明白就好。你在南疆那么拼命,固然有你性子要强的原因,可是,再要强,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中间究竟还有什么隐情,你自己知道。”
元恒脸一红,宝庆帝的责怪,尽在其中。分明是怨怪自己沉溺于儿女私情。
“儿臣糊涂。实在是……”元恒又想解释,又觉得难以启齿。
宝庆帝长叹一声:“自古帝王若堪不破一个情字,总是要受更多的苦楚,父皇不希望看到你再受那样的苦楚。”
元恒知道父亲想起了他那段不堪的曾经,可是,自己是那个“凶手”的亲生儿子,这尴尬的立场却让他无法开口相劝,可父亲对自己这样推心置腹的深谈,又让元恒有了从未有过的依恋。
“父亲已经知道‘珀后’一事了么?”元恒决定回报父亲的坦诚,这样慈爱的父亲,值得自己那么做。
宝庆帝点点头:“父皇还知道你为了得它,几乎送了性命。
“所以儿臣不甘心它竟落入……”再怎么两个阵营,秦太后还是他的皇祖母,即便是在这样的私谈里,元恒也无法出言不逊。
“想知道宣仪怎么看吗?”宝庆帝突然问。
“二姐?”元恒知道这个二姐为人聪明泼辣,往往看人看事尤其透彻犀利,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哪有端王去辅国的机会。
“朕与你母后、还有宣仪,都知道这事儿,她看法偏与众不同,却不觉得锦绣那丫头从内心负了你,说要放眼看,不能只看眼前。”
元恒身躯一震,觉得宣仪竟先于自己猜到了锦绣的用意。可是,自己却至今还是猜测,不敢确定。
当即决定,不再对宝庆帝隐瞒。
“父皇,原本儿臣也是认定她已倒戈了太后,可是,儿臣在南疆却遇见了一桩事,如今也不那么确定了。”
宝庆帝认真地望着元恒:“何事?”
“锦绣指点了一个人,历经艰辛,从京城一直逃亡到南疆,前来投奔儿臣……”
见宝庆帝神色愈加严肃,元恒突然有些紧张:“父皇,您不能治锦绣的罪,儿臣知道,往宫外传递消息是要被惩治的。不过,儿臣不能向父皇隐瞒……”
宝庆帝知道,这是儿子向自己要承诺呢,便道:“那也看传递什么消息,这丫头,看来主意大得很。若是为你好,当然不会惩治。”
元恒这才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宝庆帝。锦绣如何暗示了一个端王府的逃奴,这个逃奴又是谁家的子孙,如今却在自己军中当着隐姓埋名的主簿。
宝庆帝没有追问那个“暗示”,却长舒一口气,拍拍元恒的肩:“这姑娘能成大事。可惜了,你府上却不能容她。”
元恒脸一红:“父皇,儿臣也不想这个了,她是另有想法的,心思不在儿臣身上。儿臣只一厢情愿地做她兄长吧,也能照顾她一个人在宫里这般孤苦。”
宝庆帝却带着些不屑的神情:“真不像朕的儿子。朕若真心喜欢谁,不管什么手段也要夺了人家的芳心。”
好吧,夺人的事他是不干的,夺人心的事他倒不是没干过。
不过,望着这个情场不争气的儿子,宝庆帝也不忍心再刺激他。这儿子生性孤傲,越是这样的人,在情感上越是小心翼翼,他理解。
一番长谈,却已是深夜,长寿宫派了两个太监送元恒去了锦墨居。
锦墨居还保持着多年前朴素雅致的风格,唯有被褥幔帐皆是新换的,比当年居住时豪华不少。
元恒却睡不着。锦绣所居长寿宫亦在东廷,咫尺天涯的感觉,今夜始知。
推开门,无有月色,也没有太监的灯笼引路,他在黑夜里前行,去一个属于他自己的隐秘的地方。
少年时,他是宫里最孤独的皇子。他锦衣玉食,但却情感贫瘠。有些夜晚,当他想念自己的亲生母亲,便会去到树林尽头的那个镜湖,在湖边坐上一会儿,望湖面像入定一般的平静,那些无处可以言说的思念,就好似被投入了这片湖中,深深地收藏起来。
可是,穿过树林,当镜湖遥遥在望,似乎有人已先他一步而来。
是谁?
这偏僻的地方,还会有谁深夜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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