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言良突然又出现在门口。
“皇上,端王在外头求见。”
热闹了。自从元恒出了事,端王从未露过面,不知是为了秦贵妃之事避嫌,还是自己本身就对元恒有意见。这要突然在皇帝的书房碰面,还真是件很有火花的事儿。
“让他进来。”宝庆帝并没有让元恒回避,显然不想与端王多谈隐密之事。
果然,端王大踏步进来,一见元恒竟在宝庆帝身边盘腿坐着,差点惊掉下巴。不过,身为辅国,演技也是有的,张大的嘴巴立即由惊吓变成惊喜:“七弟也在啊,七弟可好些了?精神不错啊。”
“谢三哥关心。稍有恢复,今儿第一次来给父皇请安。”元恒态度谦逊有礼,与高壮魁梧的端王完全是两个画风。
“恢复就好。为了这事,我母妃还担着罪名呢。只有七弟你健康了,我母妃才有可能解除禁足啊。”端王看似在对元恒说,却句句都是给宝庆帝听的。
元恒见宝庆帝端着一份奏折在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端王的话,心中便有了数,宝庆帝不参合,这是让两儿子自行解决呢。而每个人解决问题的能力与胸襟,他心里都会有一本账。
元恒依然谦逊不改:“贵妃禁足,不是因为我如何,而是因为她自己如何。无论我康复与否,于贵妃都是一样的。而且,贵妃之事,由父皇作主,咱们做皇儿的,还是听命为好。”
端王有些怒意,在皇帝面前却不敢发作。且元恒句句都说得入情入理,竟让他无可反驳,当下亦不肯失了分,故作宽宏大量地笑道:“七弟这数年没有白白历练啊,办事比之前老到多了。只怪我母妃为人勤恳,又爱揽事儿,这不好。但凡不要多事去办皇后的祈福大典,也不会出这么一桩无头公案。讲也讲不清,洗也洗不脱,认又没法认,竟是白白担了责任。”
这段话也极为走心,秦贵妃最亮点的工作给突出了,犯的错却别成他人的了(当然这个“他人”指的是不信任春贵妃,竟然相信宫廷谣言的“他人”)
“贵妃要毒我,的确便是连我自己都不信的。”元恒淡淡一笑,这话却似有千斤重。说是不信,却连“毒”字搬了出来。
端王脸色微微一变,元恒这话太直白,竟一下子让他不好接招。
此时宝庆帝已将戏听足,合上那份看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看的奏折:“禁足是为她好。朗儿,父皇也跟你说过了是不是?”
端王元朗欠了欠嘴巴,有些不服气,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听命于宝庆帝的表情已呼之欲出。
皇帝却还在娓娓而谈:“恒儿中毒是事实,贵妃既一时洗不了嫌疑,若她是被人祸害或遭人啜使,也是对她的保护。”
端王未置可否,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当然,他来书房并不是因为元恒,却是为了商量政事而来,元恒在场,他百般难受,当下也不展开,只将几件事匆匆请皇帝的示下。
锦绣却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端王有个习惯,一边说话,一边右手便忍不住去摸自己腰间的玉带板。大约因为这是习惯动作,玉带板靠近右手的那几块被摸得油光水亮,竟是生生地将玉养老了。
转玉带板,锦绣突然想起宛月,那个被人在花园割喉,又被转移得无影无踪的少女。她生前不就是扣着一枚玉带板?
那枚玉块,被姜公公带出长寿宫去,悄悄地藏了起来。
存了心,锦绣越发仔细地盯着端王手下的玉带板,却发现那个玉带板镶嵌的玉块似乎并不太整齐划一。其中有一块稍有色差,温润感也不及旁边几块,极像是新镶嵌上去的。
锦绣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好似发现了什么秘密。她怕端王看出来,只得将头压得更低。
一直到端王汇报完事情告辞而去,方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从宸宫回到畅春苑,一上二楼,元恒立即问她:“锦绣,方才你见到三哥脸色变,却是为何?”
锦绣惊叹于元恒的观察力:“正想跟您说呢。端王的玉带板是不是修理过?”
元恒道:“这倒不知,不过,可以使人去打听。你觉得有问题?”
锦绣将自己在长寿宫小花园遇见宛月被害一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元恒听,听得元恒大惊失色。
“你说的那玉块,我会使人去取,三哥的玉带板是否修理过,我也会使人去问。只是,这件事真要想起来,竟是极骇人的。那么大一具尸首,竟然去了哪里?”
“我也想不通这个。可尸首的确搬走了。”
“首先,是肯定出不了宫的。”元恒说得十分确定,锦绣没有多问,立即想到他之所以能这么肯定,必定是在皇宫的出口处有自己的人,比如东门的小田。
锦绣想了想:“扔进湖里或者池塘里似乎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早就该浮上来了。”
元恒道:“要么在人迹罕至之处,要么……”
他抬头望着锦绣,锦绣突然灵光一闪,急道:“难道在地宫里?”
“不,通过地宫,运走了。”
锦绣深深地叹了口气:“线索又断了,我还以为就凭杀人这一点,可以给端王来一击呢。”
元恒道:“就算杀人暂时治不了他,却有其他法子。我只是需要皇后,皇后可以做好多我做不到的事,却不知她何时可以康复。”
靖安皇后的祈福大典,终于在七月十五这一日圆满落幕,虽然中间出了些小小的曲折(比如元恒中毒),但整个来说,祈福大典十分成功,而且皇后的确有了好转的迹象,这让祈福大典形式上的成功更有了实际效果的肯定。
元恒在畅春苑住了大约十几日,身上余毒尽去。每日里与锦绣耳鬓厮磨,心中依恋日盛。
往日只觉得自己思念锦绣,想见她,想听她说话,这十几日以来,锦绣悉心的照顾,让元恒觉得恰如寻常夫妻一般。正如锦绣所说,日同食,夜同寝,相互欣赏与依赖,只朝着共同的目标。
唯一与夫妻有些不同的,就是这个“夜同寝”,只是同时,而不是同室。
元恒不遗憾,经此,他对未来越发有信心。
七月二十这天,病愈的元恒终于要搬离畅春苑,二人牵着手,窃窃私语良久。
“父皇说,我搬走了你就要去宸宫当差。父皇脾性是好的,但是宸宫毕竟与众不同,往后,只怕人人都要巴结你,如同之前巴结浦言良那般。你要自己守得住。”其实这样的话,元恒已经不知关照了多少遍,每一遍都觉得还未关照得尽,生怕锦绣忘记。
他说一遍,锦绣就乖乖地听一遍:“我明白的。若有不懂,我便问你,你万万不要嫌我烦。”
元恒望着锦绣俊秀的脸庞,这张历经苦难的小脸蛋终于和元恒的病体一同康复,回复了以往吹弹可破的细嫩。元恒从未觉得锦绣如此美丽。
真的,他爱锦绣爱了很久,却甚少关注她的美貌,甚至当锦绣偶尔焕发出光彩,他还会被震撼到。
“从不嫌你烦,就怕你哪天都不来烦我,我想我会不知所措。”这个大男人,被眼前这个小了自己十岁的少女所“惑”,一切都心甘情愿。
“你还会去南疆吗?”锦绣突然笑了,“我是不是很好笑,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
元恒却没有笑,温柔地回答:“不会去了,离你太远……离父皇也太远了。”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个父皇,显得自己不是那么英雄气短。
“我觉得我在宸宫当差也挺好的,起码我们经常可以见面了。”锦绣想着,宝庆帝只怕内心是真的定了元恒,不然,怎么会让自己在他身边,难道不怕自己心里向着元恒,给他传信么?
“我会在京城呆半年,等到母后的事……定了之后再去军营。”他说到靖安皇后,还是犹豫了一下,无论是不治,还是康复,靖安皇后终究是要有结果的。
而元恒也终究是要去军营的。
“但是这回不会很远了。父皇昨日已经下了旨意,我如今领了西郊大营的将旗,以后要上任,也是去西郊大营。”
“那还好,西郊大营离京城不过几十里,一匹快马,两个时辰便也到了。”锦绣终于心一定,那种飞鸽都要飞好久的南疆,终于不用去了。
元恒忍不住,将锦绣拥进怀中:“我不能辜负父皇的苦心安排。你也不能……”
锦绣一愣,正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元恒却已放开她,起身朗声道:“我走了!”
说罢,负手出门,走到廊下,扶着栏杆眺望着远方,一双燕子飞回廊檐下,那里有它们的温暖小窝。
元恒在心中告诉自己:锦绣在宸宫,我要让她以后永远都在宸宫。“
送他回府的轿子就等在宸宫门外。锦绣没有去送他,既是他下定决心般离开,自己就不应该再去勾动他的不舍。
畅春苑在度过了温情的十几日之后,终于又一次闲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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