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西隔间里的“白骨精”王妃,安锦绣倒是琢磨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她觉得,很可能是七皇子深爱的王妃去世了,他一时接受不了,所以魔怔了。如果是这样,那七皇子这个故事至少还有点凄婉动人。
但是,安锦绣给他琢磨的这个故事里,完全不包括和一帮无形的人喝酒聊天甚至大声唱歌。
七皇子至少从那空旷的大门外迎进了七八个人,有公爵、有侯爵、有尚书、有侍郎,有将军……
如果这些人真的存在,绝对算得上是高朋满座。
而席间,仿佛真的相谈甚欢。
“定国公,上回你说的那扇子,被许丞相先下手了,我就不夺人所爱了,哈哈。”
转头又正色道:“非也非也,钱尚书你这就是夹私,许丞相是参了你一本不假,可这扇子,想来是人家真看上了,倒也不见得非是要与我争。好字人人皆求,许相也是爱字如命之人啊。”
忽尔又凝神倾听,好像其中一张楠木椅子上真的有人在说话。倾听结束还认真地说:“武昌侯,你在外头多年,最清楚这里头的猫腻,那粮仓里看着满满的,搞不好全是霉变不能食的,都糊弄我父皇呢。父皇老啦,糊涂啦!”
“别拦着我,今儿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哪来那么多忌讳。”
一个人也能这么热闹,安锦绣是真服了他。
偶尔有些不寒而栗,便是七皇子认真地对着某个假想的人说话,那神情,那眼神的焦距,半丝不差,好似眼前真有那么一个人,只是安锦绣看不到而已。
最开始,安锦绣只是以为他犯了神经,在想象自己在王府里自由自在、花天酒地的生活。
可是,渐渐地,事情有点不对头。
想象中的酒席开始了没多久,七皇子突然从他的罗汉床上一跃而起,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大哥,你终于来了!”
进来这么多“人”,这是七皇子第一次亲自下来迎接,一迎还迎到了门口。
他亲自掀了帘子,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欢乐:“虽说春天,外头还是冷的,大哥你也该多穿点。”
“回头我见到大嫂,可得好好说她,只顾着照应善儿,都把大哥给忽略了。”
安锦绣看得惊愕不已。
别的官员,她的确并不太了解,毕竟入宫前,她还是一个小孩子,亦不问朝廷之事。
可七皇子的大哥是什么人,普天下都知道。
那是已故的皇长子,也是被废的前太子。
而更令人发冷的,还不是他请了一个已经故去的人,而是七皇子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好似真有那么一个人登堂入室。
他掀帘子,帘子下就仿佛有一个人走过;他放下帘子,那人似乎已走进了正堂;他随后跟上,甚至还接过了那人扔过来的披风(那一定是披风,他甚至还侧过脑袋避让了一下)。
他转身在一张案几上取了一个杯子,示意安锦绣给倒上酒,端到刚刚扔披风的方位,恭敬地说:“大哥,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安锦绣惊恐地发现,他取杯子的案几,正是罗汉床左首第一张位置,而那位置,的的确确还没有“领人入座”。
他哪里神经了?他一点都不神经,他知道“大哥”要来,他的位置安排得极其妥贴。
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夜宴!
夜宴太完美,完美到让安锦绣觉得,不是七皇子神经了,而是自己被某个世界给排斥了。
不是没人来,而是自己被隔离在那个世界之外,看不到来客。
这是让人细思极恐的场景。
安锦绣努力地告诉自己,七皇子是个男神——经病,是的,男神经病,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阿门!
这场夜宴中,只有安锦绣获罪的父亲,算是临时增加的角色。
“锦绣,我与安大人是头一次见,你也该介绍介绍。”七皇子居然笑吟吟的。
安锦绣头皮发麻。
她望着“父亲”应该就座的位置,却不知该如何介绍。七皇子神经,皇帝大人不治他的罪,不代表其他人和他一起神经就没罪。自己还不想掉脑袋呢。
“爷,奴婢的父亲是罪臣……”
七皇子却充耳不闻,目光朗朗地望着安锦绣:“安大人是贵客,你也别那么拘束了,敬你父亲一杯酒吧。”
安锦绣配合了他一晚上,却在这个当口卡壳了。
她不能违抗七皇子的命令,却更不敢给一个罪臣敬酒。哪怕这个罪臣是自己的父亲。
见她犹豫,七皇子似乎还要来推一把。
他一点都无法领会安锦绣犹豫的原因,反而觉得特别想不通。
“这丫头可是许久不见父亲,都生疏了?那就更应该敬一杯。再少见面,父女的情份总还在,彼此都不用太拘着,叙叙离情才是。”
“安大人,我生性苛刻些,你这丫头非要在我跟前,那是要受苦的。扛不扛得住,就是她的造化了。”
安锦绣正端着酒杯,对着空空的案几。七皇子认为这案几后坐的就是安怀远,安锦绣便也只能如此以为。
可是,他在一旁这么煽情却是始料未及。
安锦绣心里原本就思念亲人,被他这么一说,感情上来了,恐惧下去了,居然忍不住就流下泪来。
正深情得不知如何将酒饮了才好,七皇子却突然扭头说道:“大哥,外面突然喧哗,可是来拿人的?”
又紧张地对安锦绣道:“快去守紧门户,别让人进来。”
安锦绣张大嘴巴,脸上犹自挂着泪痕:“外面没有声音啊……”
七皇子皱眉怒道:“声音都震天了,就是来拿人的。拿了大哥就要拿我,快去门口守着!”
爷,我安锦绣才十一岁啊,而且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你让我去抵挡传说中的入侵,安的是什么心啊,难道你觉得我有绝活还没施展?
被连骂带赶地,赶出了静思堂的正堂,安锦绣回头望了一眼,七皇子正隐在门窗后面悄悄地窥望着自己。
姜公公在院内张望。见安锦绣居然被赶出来,很是奇怪:“爷怎么不要你在里面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