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1年,圣安德烈之月(11月)
匈牙利的某个地方
——
一辆有些破烂的小型拖货马车在一条土路上颠簸着,路面坑坑洼洼,车辙痕累累。
一匹年迈但力气十足的大马正拖着这个丑陋的东西,它的眼睛有点忧郁,头低垂着,看起来好像早就已经接受了它的命运。
它永远不会成为勇敢骑士的骏马,也不会载着有钱的领主从一个城镇送到另一个城镇,更不会拖着一辆豪华的旅行马车。
它沮丧地低着头往前走,听着他神色可疑、面目不善的主人的每一个粗鲁命令。
马后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满脸伤痕的男人,他有着油腻的黑发、黑眼睛、黑牙齿。
男人至少应该有五十岁了,但他的外表已经恶化到任何人都没法猜出他的真实年龄,包括他自己。
他没有数过他经历了多少个冬天,他只数过他赚到的钱,他把这些通过可疑方式获得的钱以公平的表象分配给了他的可疑部下们。
他的手下们从来都是用自己的脚赶路,不过这只能怪他们自己,因为与其给自己买一匹马或是骡子,他们总是把钱浪费在其他的地方,比如骰子游戏和妓女的陪伴。
“老大,休息一会儿吧!”手下里最年长的人,秃头的佩拉气喘吁吁地恳求道。“就一会儿!”
“当然了,佩拉,当然了!”商人展示着他那副完全烂掉的牙齿。“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有一些酒,你要喝吗?也许你想吃点我晚餐的剩菜?如果伱还需要什么,请告诉我!”
那个秃头的家伙不明白这种嘲弄,他咧嘴一笑,走向移动着的小车,想要爬上车斗。
但他的雇主狠狠地把他踢了回去,把这个可怜虫直接倒在湿润的泥泞地面上。他的两个同伴只是嘲笑着他,没有想把他拉起来的意思。
“你知道,我一直是个公正的人,”坐在座位上的商人开始了他一贯的讲话,佩拉站了起来,耳朵和嘴上沾满了泥巴,在车旁艰难地走着,
“也许我不总是像其他人那样尊重法律……但我在生活中很诚实,你们看到了吗,我的朋友们?”他举起一只手臂,让每个人都能看到老人手掌和手背上的丑陋旧伤疤。
“还有这个,”他举起另一只手,上面也有一道类似的疤痕,“我的朋友们,这些是圣痕!主亲自赐予我这些伤口,好让每个人都看到,奥利维的灵魂在基督面前是纯洁的!
佩拉,我这次是想要给你一个教训,下次我给你钱的时候,先给自己买一头带鞍的骡子,不要把钱花在无用的东西上!看看我有多么公正,如果我让你上来,那你就什么都学不到了。”
在其他两个年轻手下看来,奥利维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不过他们只为这黑牙老人工作了几年,而佩拉已经在他手下干了将近三十年的活,而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似乎没有从老大那里学到什么……
当然,佩拉确实知道一两件事,即使他不怎么和其他人透露这些装在他脑袋里的东西。
比如,他很清楚,奥利维手上的伤疤不是什么上帝赐予的。他清楚地记得那个该死的倒霉日子,那个长相可怕的圣殿骑士出现在他们的酒馆里,把他们老大的双手刺穿。
那时他们的日子要滋润得多,他们住在布达,做着高利贷生意,每周组织一次地下斗殴,每次都能大获成功。
他们经营的小酒馆,虽然平时没什么生意,但也是一个很棒的小地方。
一想到在布达的日子,佩拉的心总是很痛,当时他们很有钱,奥利维和许多城里有影响力的人都是朋友,他们过着黄金般的生活。
然后那个老圣殿骑士出现了,一切美好的东西一下子就结束了。
佩拉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他怀疑奥利维应该为整件事负责,因为他确实做的有些过分了。
那天发生的事情肯定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的老大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圣殿骑士出现在酒馆里,轻松地打败了所有人,一脚把佩拉踢飞,然后用匕首和从他那夺走的刀子把老板的双手钉在桌子上。
在这样的折磨下,奥利维告诉了他地下角斗场的冠军,歌利亚的下落。不久之后,人们发现歌利亚被砍下了头,在他被烧毁的房屋废墟中成了焦炭。
现在距离这一切已经十八年了。
从那时起,一切都突然变糟糕了。奥利维再也无法在非法决斗的谷仓里安排一位可靠的冠军,那些渴望血腥比赛的富人纷纷离他而去。
那个圣殿骑士证明了这个人并不是刀枪不入的,奥利维慢慢失去了他的权威。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欺骗他,无视他的威胁,而他的手下也变得对他越来越无礼。
一天,一些在他手下工作的人一起联合起来对付他,并抢劫了奥利维存放他大部分财富的小酒馆。
佩拉在酒馆的后面找到了他,那时他已经被打地奄奄一息了。
然后,在失去他的生意后,他的酒馆也没了,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他最后一个手下,忠诚的佩拉,他们一起睡在肮脏的街道上,没有地方可以住,也没有火可以取暖。
之后他们尝试了很多事情,起初,他们用剩下的一点钱雇佣妓女,但因为他们不小心闯入了另一个派系的地盘,结果又再次失去了一切,包括女孩们,佩拉的右臂和几根肋骨都断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个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结束,然后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运气向他们微笑了。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奴隶贩子来到布达寻找合作者,奥利维和佩拉不假思索地加入了他。
尽管他们以前的辉煌一去不复返,但至少他们每天都有吃有喝,头上有遮风挡雨的东西,虽然只是一块破旧的帐篷布。
而且钱也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因为许多人家都需要强壮的手下和好看的仆人,所以新鲜的“货物”往往能找到新主人。
当然,新生活是有代价的。舒适的布达生活被无休止的全国流浪所取代,他们走遍了匈牙利王国,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权贵的土地和国王的住所,而老人一直坐在他的马车上,佩拉和奥利维尔斯则在车旁踱步。
虽然奴隶贸易不是明令禁止的生意,但也没有当权者提倡它。教会明确反对这种活动,与奴隶贩子们不断争斗,但法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奴隶贩卖不得不悄悄地进行,奴隶贩子们往往是在小路上,在郊区市场上展示他们的活货物。
老商人有一种既定的工作方式,他也无意做出改变:他开着他那辆摇摇晃晃、单马拉的奴隶车,穿过贫穷的农奴村,和那些一天一餐都吃不起的家庭为了他们出售的孩子讨价还价。
他通常为一个孩子支付一马克银币,因为市场上每个奴隶的平均价格是三马克银子。
有时候当他的货物生病或快要死了的时候,他会以两马克的价格出售,尽快处理掉他们。
在其他罕见的时候,他可以以四马克的价格卖出一个皮肤更白皙、胸部更圆润的女孩或是一个肌肉更发达的男孩。但他付给那些可怜家庭的钱从来不会超过一个半马克。
而且一旦交易完后后,村庄里就会出现一些新的空坟墓,好让地主认为他农奴的孩子已经死了,避免进一步的怀疑。
奥利维对王国内贫穷地区的那些农奴小村庄感到厌恶,他从不关心别人的命运,他只关心自己如何从他们身上获利。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看到一个心碎的父亲或一个哭得满脸通红的母亲为了一个肮脏的银币而卖掉自己的孩子时,他的胃总会抽搐一下。
在忍受了几个月后,他给老奴隶贩子提供了一个新主意:相比于买走别人的孩子,不如绑架孤儿、乞丐和各种流浪者,这样就不用花钱购进货物,再高价卖出了。
老人摇了摇头说,只要他还活着,就不能行绑架之事。
老人的话奥利维都听进了耳里,记在了心里。
不久后,他又想出了第二个好主意,然后在一个美好的春日早晨里,两个人继续继续进行着他们的旅程:坐在马车上的奥利维,和走在他身边的佩拉。老人的尸体随着解冻的多瑙河水被带到了远方。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从此,同伴们来来去去,形形色色的人成了三、四马克银币的奴隶,最后老人的老马都死了,他们剥了马皮,卖了马皮马肉,又赚了一笔,并买了一匹新马,剩下的钱用来翻新马车。
他们的钱袋越来越沉,肚子也越来越饱,在过去的十五年里只有奥利维和佩拉一直保持不变,以及那辆确保了他们生计的小囚车,里面可以装下十个人。
“我们很快就会到达巴奇,”奥利维想要鼓励他的三个手下,“也许只要再过两天,最多三天,然后我们就能赚很多钱!突袭那支队伍真是个好主意,不是吗,孩子们?”
其他人回忆起了那一夜的奋斗和成功,不禁咧嘴笑了笑。
在离保加尔白堡不远的森林里,他们偶然发现了一个营地,里面全是由奇怪的流浪者组成的,这些人坐着自己的马车,漫无目的地在王国内游荡。
他们采用了惯用的战术:躲在灌木丛中,等所有人都睡着了,就从四面八方射箭,杀死不需要的人,只留事先挑好了的货物。
很快,整个营地都传来了惨叫和嚎叫声,幸存者们被火焰和死者的景象吓坏了,想要逃跑,但奥利维的小队很清楚如何把这些人赶到一起。
但这队伍里竟然还有两个老佣兵,他们还没有完全忘记自己的老本行,所以奴隶贩子在战斗结束前损失了两个手下,剩下的俘虏被捆绑起来,关进了车厢里。
奥利维实际上并不介意少付两个人的食物和工资,他将在巴奇销售他的奴隶,然后再在冬天结束后寻找新的手下。
“这将是我们今年的最后一笔大生意,孩子们!”
他把马车开到森林边缘的一个小空地,高兴地喊道,然后停下来扎营过夜。
“我们将度过一个丰盛的圣诞节,我们可以买一个漂亮的大谷仓,在里面过冬……比方说在佩奇!等到了春天,我们将以新的活力继续开始我们受祝福的生意!”
“要我放他们出来吗,老大?”佩拉欣然问道,奥利维摆了摆手,跳下了马车。
“我来吧,”他说道,然后兴高采烈地走到囚车的尾部,走向挂着锁的车厢门,“让我再我们这一次的大丰收!”
奥利维从挂在腰带上的破旧袋子里摸出一把长钥匙,用它打开了锁住车厢门的挂锁。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放回,打开了小木门,这才让光线透进了车厢里。
这次小囚车里面满满当当,十个被绑起来的人坐在不舒服的小凳子上,有的还沾满了自己的尿液,愤怒地盯着出现在门口的奥利维。
“我的孩子们!”奴隶贩子拍了拍手,“现在是吃晚饭和睡觉的时候了!”
里面的人被一个接一个地带了出来,解开了他们的脚镣,轮流出来解手,然后喝一杯水,四分之一的面包和一口火腿,然后再被带回车厢,带上脚镣,接着便轮到了下一个人。
当然,这些工作都是由其他人完成的,奥利维只是负责监督他们,并确保一切都顺利。期间,他检查了好几遍他的新鲜货物们,并计算了他应该可以收到的钱是多少。
不幸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在那个满是流浪者的大篷车里,他还能奢望什么呢?
不过这里面有两个脸皮白皙、身材相当好的女人,如果不是想要把她们卖个好价钱,奥利维还真想每天都享用她们。
而剩下的男人们呢?里面有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有着浓密的毛发和一口好牙。
但最让他满意的还是那些孩子。
他们可能是孤儿,他不知道,但他们看起来出身不错。他们三个人都很健康,虽然衣服破旧,但明显高贵,他们之前身上还有小腰带。
最奇怪的是,这三个人中有两个是双胞胎,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鸡蛋。奥利维想知道他是否有办法可以把他们卖个好价钱,但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
第三个是一个九岁或者十岁的孩子,他的腰带上挂着一把小匕首,他的口袋里有一个装满银币的钱袋。
他现在身上唯一留着的东西是挂在他脖子上的脏兮兮的小袋子,有人在上面编制了一个红色十字架,也许是他的母亲,里面还放着干燥已久、失去香味的薰衣草。
袋子没有任何的价值,但男孩的其他物品对于奥利维来说都是真正的宝贝,这个十岁孩子就像是一颗金蛋,虽然每次老奴隶贩子打开门,他总会用最灼热、最憎恶的眼神看着他。
不要紧,奥利维想,谁买了他,谁就去砸开这颗金蛋,他只知道他肯定不会以低于四马克银币的价格卖掉他。
就像奥利维对这孩子的身份一无所知一样,伊雷·巴托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考验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