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的嘎吱声打断了他激情澎湃的想法,未上油的铰链吱吱作响,发出难听的声音,让米克洛斯不由地皱了皱眉。
他很难忍受金属碰撞的声音,有一次因为厨子挥刀的动作太大,他差点把那人打死。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杀人般的怒火。
“大人,”门外传来一个柔弱的女子声音,“您说我是个骗子……”
意识到打扰自己的是他的妻子时,伯爵脸上仅剩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你想要什么?”他瞪着她,“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在这呆着吗?”
“您说我是骗子,大人,”女人重复道,关上身后的门,轻轻地走向浴桶。米克洛斯注意到他的妻子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袍子,男人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我希望您能告诉我,大人,您为什么认为我是个骗子。”女人问道。
“为什么?”男人没好气地反问道。在她面前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早已不是一件难事了,“你很清楚为什么,
我娶你是因为我被你以前的魅力所迷惑,根据教会的法律,我不能再有另一个妻子了,你很清楚这点,你这个狡猾的女人!
但是你却对我隐瞒了最重要的事情,你的子宫比太阳晒干的沙子还要干!你知道吗,我现在会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死去,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不先死,我就不能再结婚了……”
女人在宽松的亚麻布长袍下紧握拳头,她的老女仆,那个唯一支持她的人,说服她去正在洗澡的丈夫那里,软化他的心,然后再把自己献给他,这样就能驯服这头固执的狮子了。
但在经过这一切后,她觉得自己不会再爱这个人了,她无法像曾经那样对他产生感情,无论她怎么努力,男人的石头心只会让她感到痛苦。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能……孕育生命……”她努力地把眼泪收了回去,决心不再哭泣。
“所以你是说你不知道?”米克洛斯嘲弄地瞪了他一眼,“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大人,”她震惊地看着男人,“在您之前,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睡过!是你夺走了我的处女之身,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
“你又在撒谎了,”伯爵干巴巴地说道,“女人都知道,她们能感觉到,我的队长们都是这么说的,他们都是有妇之夫,而且绝对不会对我说谎……”
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早就知道男人对女人的身体一窍不通,可他们之间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胡言乱语,真是让她吃惊。
“有可能,”她故作轻松地建议道,“有可能是当时我们没有试够……”
“一次也没成功过?”米克洛斯断然地摇头,他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他想象着把他这个像只发牢骚的猫一样的妻子摔在墙上,这个想法让她暂时平静了下来。
“这取决于很多东西,很多小事情,”女人解释道,她的身子已经有点冷了,“比如距离上次流血已经过去了多少天,离下次月事还有多久,星星是否……”
“星星!?”男人吼道,“谁告诉你这些胡话的?”
“这不是什么胡话,”他的妻子争辩道,“我的伯母从占星师那里听说的,她……”
“占星师?”米克洛斯打断了她,“这些该死的骗子被放进了我的城堡里?要是让我查出那个异教徒在哪里,我就把他带到神圣的宗教裁判所里!
然后我会把他的内脏从屁股里掏出来!只有你会信这种胡说八道,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打扰我!”
女人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她将上帝创造的完美作品展现给他的丈夫,米克洛斯顿时感觉有些闷热。
无论他们之间的谈话有多么不愉快,伯爵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和女人在一起了,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热水让他的身子舒缓了下来,他也知道他的妻子想要干什么。
“很好,”男人心跳和呼吸加快,自言自语道,“也许我们可以再试一次,也许这次会有所不同……”
女人走上前,把手放在水里,想要进入浴桶。
“你在干什么?”米克洛斯对她喊道。
“我陪您,大人。”女人有些惊愕地回答道,“我们一起洗澡,然后……”
“够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我已经洗过澡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女人都在强忍着泪水,没有任何好事情发生,她丈夫的眼睛里没有仁慈,也没有温暖。她不仅讨厌她盯着的那张脸,还对它感到恐惧。
由于细细的伤口而长出奇怪小结的眉毛,满是疤痕的额头和脸颊,多次骨折的弯曲鼻子,这张可怕的脸已经不再属于任何正常人,即便是生长在上面的长长胡子也没法遮盖任何丑陋。
在漫长的折磨结束后,女人很确定这天晚上她会再次听到肖普朗伯爵的尖叫声,因为自从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在多年以前参加第一次战斗以来,他就没有一晚是安稳入睡的。
从那时起,他对每个人都很无礼,他开始憎恨他的妻子,每晚都在惊恐中尖叫着醒来,全身被冷汗浸湿,直到黎明时分才能再次睡着。
许多个夜晚他都在房间里孤独地来回踱步,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不想经历在梦中等待着他的恐怖。
但是那些鬼魂,那些早就死去的陌生面孔,那些被肢解的战友,那些哭喊着妈妈的年轻士兵,那些没有眼睛的白骨,那些被烧焦的发臭躯干,那些一望无际的泥泞和浸着鲜血的田野和每一步都会踩到的内脏,这一切都在枕间等着他。
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被诅咒了,只有当死亡围绕在他身边时,他才能安然入睡。
——
1322年,圣安德烈之月(11月)
比霍尔,特兰西瓦尼亚
——
成千上万的人死在了那里。
伊斯特万·拉克菲终于说完了他的故事,他的声音悲伤而低沉,塞凯伊骑士低头看着桌子,揉着他的鹤羽帽,向洛林奇·托尔迪的遗孀讲述了米尔多夫的战争,告诉了女人她的丈夫是如何和他一起作战,又是如何在艾辛河岸倒下的。
在从萨格勒布到比霍尔的漫长旅途中,拉克菲有足够的时候思考他要对这些人的家人说些什么,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着洛林奇·托尔迪生命中最后一战的英雄诗篇。
但当他不得不站在寡妇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当面告诉她孩子的父亲已经不在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他排练的一切都突然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结巴,也只有在讲完故事的最后才哽咽了一次。
他不吝话语地强调着洛林奇·托尔迪的英勇战斗,好让他被当做一位真正的英雄被人们记住,但他一句话带过了托尔的死亡,一杆长枪杀死了他,拉克菲没有提及任何细节。
女人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看着眼前,目光黯淡,一动不动。她没有暴怒,没有用拳头打男人的胸口,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喊叫,她看起来很沮丧,但也很平静。
最后,她为她的丈夫流下了一滴无声的眼泪,挺直腰杆,端正了站姿,像一位真正的贵族夫人一样承受着毁灭性的噩耗。
她缓缓抬起手,将眼泪藏在了衣袖里,她决不允许自己在公开的场合哭泣。她会在晚上埋在自己的枕头里,那时她会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释放出来,但在之前她不会让其他人看到。
她清楚地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在没有洛林奇·托尔迪的情况下继续管理着庄园,她再也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软弱了。
她是一个战士的妻子,虽然总是祈祷着丈夫平安归来,但她心里也暗暗地做好了准备,总有一天,会有人将领主的剑、头盔、盾牌以及他死亡的消息一起带来。
她见过足够多的寡妇,她们在失去丈夫之后无法继续生存,最终失去了一切,她早就下定决心,绝不成为其中一员。
洛林奇·托尔迪一离开庄园就是好几个月,届时一家之主的职责就落在了他的妻子身上:照顾佃户和农奴,管理庄园事务,与贵族们和官员们交流,支付工资,以及收税。
从现在开始,这样的任务不再是持续几个月,而是很多很多年。
她唯一担心的是如果有人拒绝纳税怎么办,现在洛林奇·托尔迪不在了,人们不会害怕一个女人。
有传言说一个曾违抗过庄园主的大嗓门农奴曾经赤手空拳地推倒了一座房子,这是唯一让寡妇担心的事情。
但她会尽力去克服这个困难,包括其他随之而来的问题,也许她会需要重新分配薪水,对开支做一些改动,建立一支更强大的军队,让所有人都知道托尔迪家族在比霍尔的实力并没有减弱,洛林奇的儿子们也将长大成人,将家族延续下去。
“找到乔治,把他带到这里来!”女主人对庄园的白发管家说道,“是时候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死于战争了。”
“是,夫人。”管家含着泪水回答,直接离开了。
或许他在听到这个命令后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的脸上流露出的痛苦比他那刚成为寡妇的女主人还要多。没有人会怪罪他在找小主人之前先流下几滴男人的眼泪。
就连拉克菲的大胡子也难过地垂了下来,他的帽子看起来更像是一块用过的破布,而不是一个花哨的头饰。
“我都忘了招待你,伊斯特万,”女人打破了阴闷的沉默,“你需要什么吗,酒?培根?还是一些奶酪和新鲜面包?”
“不,夫人,”塞凯伊骑士摇摇头,举起手掌拒绝,“问这个问题的应该是我,如果你在任何事物上需要我的帮助,请你直说,我很乐意帮忙。”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又该怎么做,伊斯特万,”寡妇叹了口气,胸口起伏,“我不知道该向你请求什么帮助。”
“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找我,”男人坚定地说,“洛林奇是我的战友,但也不仅如此,他也是我的兄弟,我知道如果死在战场上的人是我,他也会尽力照顾我的家人。”
“我明白了,”庄园的女主人缓缓点头,“现在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但当我的家人遇到困难时,我会找你的。”
“我每次上路时都会路过这里,”拉克菲承诺道,“届时我都会来拜访你。”
“谢谢你。”
“等乔治长大了,我会带他去国王的宫廷,让他看看这个世界。”拉克菲继续说道,因为他觉得自己必须为这个失去主人的家庭做些什么,一个美好的承诺是他最起码能做的事了。
“如果我继续努力下去,也许到那时我在宫廷里会有一些地位,那样我就能为乔治争取到最好的教育和最好的老师,让他成为最优秀的学生,我知道洛林奇也会赞同这样做的……”
“那米克洛斯呢?”女人低声问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虽然乔治只会有一个模糊的记忆,但至少他会记得他的父亲,但我可怜的小米克洛斯什么都不会记得,他太小了……”
骑士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继续揉搓着他那顶破旧的帽子。
不久后,老管家终于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弱小男孩。
“过来,我的孩子!”他的母亲向他伸出左手,然后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并鼓励般地抱了抱孩子。“不要害怕,这位是伊斯特万·拉克菲大人,国王的骑士。你以前见过他,也许你还记得,他是来告诉你为什么爸爸再也不会回家了的……”
当伊斯特万·拉克菲终于逃离了悲痛的托尔迪庄园时,他的脑袋嗡嗡作响,眼睛刺痛,喉咙发痒。口干舌燥的他从马鞍上解下酒袋,喝下里面早已变酸的陈酒。
现在轮到贝斯的家人了,他苦涩地想道,愿上帝保佑我能熬过这些折磨……
接着,白龙骑上了他的马,在骑手们的陪同下,阴沉地骑在队伍的最前面,带着死亡的消息再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