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份礼物
1297年
杜比察,斯拉沃尼亚,威廉·巴托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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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尔!”威廉喊了很多次,他开始有些失去耐心了。“你到哪去了,我的孩子?”
“您看过谷仓了吗,大人?”马里提斯问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地方,大约一个小时前。”
“我刚从那里过来,”威廉不耐烦地回答,然后继续喊道:“安塔尔!出来吧,看在耶稣的份上!”
“不可妄称主的名字!”威廉身后一个细弱的声音说道。
安塔尔仿佛凭空出现,骑着他想象中的马飞奔到他舅舅的面前。
威廉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去哪儿了,你这个臭小子?”他用手指敲了敲安塔尔的脑袋。
除了他们之外,庄园里还住着一个叫翁贝托的意大利落魄歌手,威廉把这个年轻人从吃不饱饭的困境中救了出来,他是一个很有才的人,但他的技术还不足以让他靠着唱英雄史诗来谋生。
“为什么不呢?”安塔尔咧嘴一笑,兴冲冲地跳上了马背,极其自然地坐在它的皮毛上。
老马夫显然有些为难,但他还是满足了安塔尔的请求,将栅栏打开。
“我想要它。”他转身向他的舅舅和瓦茨拉夫说。
听到男孩说的话,威廉也笑了起来。
他对自己的父亲几乎没有记忆,他只记得一个肮脏、发臭、可憎的怪物,他把自己的妻子打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把自己活活烧死在家里。
“为什么?我们要去哪儿?”
然而,威廉的名声在外,匈牙利的人都知道他在东方的勇猛战绩。所以他们特意让他担任军师和一支小队的指挥官。虽然圣殿骑士在名义上只需要服从教皇,但他的良知和远见不允许他对匈牙利的国王说不。
“你打算叫你的马萨雷彻吗?”威廉有些奇怪地问。
威廉摸了摸男孩的肩膀,露出一个庄重的笑容。
黑马这时也不再紧张,它没有对它的新主人表达不满或抗拒。安塔尔抚摸着马儿的臀部,在它的耳边低语,眨眼之间,他大声急驰,消失在树林中。
这是一匹漂亮的马,男孩立即意识到眼前的是匹阿拉伯纯种马,但公马的眼睛里反射出他从没在其他马里见过的绝望和悲伤。这瞬间好像他不在看一匹马,而是一个人的眼睛。
他依稀记得他的母亲埃丝特,她在一个冬日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威廉让人把她的棺材运到现在的庄园,并为她做了一个石雕墓碑,上面有一个天使悲伤地倒在十字架上。
“我们要去的地方用不到这个。”他说道。
“所以呢?”威廉拍了拍他的背,“赶快去挑吧!”
少年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迈着缓慢的步伐靠近那匹黑马。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马的眼睛,一直在轻轻地咂舌,发出安慰般的声音。
“我在想你打仗的时候,劳伦斯修士总是告诉我关于你参加的战争的情况。当你与科塞吉家族的人战斗时,劳伦斯把他们叫做无神的异端,把查克家的人称作好基督徒。但现在他把马泰·查克叫作一个异教杂种,说他会受到上帝的神罚……”
老人不知所措地转身看向威廉,“巴托大人,请告诉这孩子,让他选另一匹马吧!”
安塔尔并不害怕,他认识这个老人,他总是喜欢夸大其词。
“朱利乌斯·凯撒?很好。”威廉点了点头,“如果我让你引用圣保罗的话呢?”
“舅舅!”许久之后,安塔尔打破了沉默的骑行,“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无法理解政治。”
男孩又像刚刚一样小心地慢步靠近马儿,这只动物还是有些害怕,它把头往后仰,但男孩一直在安抚它,对它轻语,让它平静下来。当他靠近后,他开始以打圈的方式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脖子,终于,马儿把仰起的头低下,让安塔尔给它系上缰绳。
“你为什么不说我们要来这里?”安塔尔疑惑地问道,“我们以前不是来过很多次了吗?老瓦茨拉夫甚至还给过我酒喝呢。”
他想用更虔诚的方式生活,只做主认为正确的行为。
威廉每半年都会让翁贝托骑上马,然后扔给他一个塞满了的钱袋,让他走遍全国为他收集消息。
马里提斯在威廉的背后放声大笑,安塔尔则愤怒地哼了一声。
“Veni, vidi, vici!”安塔尔喊道,想要以此来证明他舅舅说的没错,然后得意洋洋地再次拔出他的木剑。“Non acta belli significantem sicut ceteris, sed celeriter confecti notam!”
他立刻将其他的马都抛在脑后,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知道这匹纯种马是上帝为他创造的。
“照他说的做!”威廉命令道,他正着迷地看着他外甥驯服着那匹黑马。
“你我都知道你这话不是真心的。”
“请去拿缰绳和马具。”安塔尔轻轻地说,“我会亲自给它装上。”
“干得好,我的孩子。”威廉称赞道,他的胸膛因骄傲而挺起,“你本可以选择更简单的选项,那不会让你有任何风险。但你选择了这匹不愿意向任何人屈服的纯种马,瓦茨拉夫只看到了它的狂野,你却看到了他的不屈与坚强。一个好辔头并不会让一匹马变得更顺从,要有一个好灵魂才行。”
“不要跟我没大没小的。我跟你说过一千遍了,不要去酒窖里玩。”
他刚问完,他们便从树林中钻了出来,一大片空地出现在他们眼前。空地四周环绕着一道简单的栅栏,马儿在栅栏内吃草,里面有将近一百只正在午后阳光下沐浴着它们鬓毛的美丽动物。
“我现在没这个心情。”男孩耸了耸肩,威廉和马里提斯又笑了起来。
“这个?”老马夫震惊地摇头问道,“我不建议你选它,除非你想从上面摔下来并在第一次就摔断脖子。”
为了从一个西班牙人手上买下这个庄园,他还欠下了一笔钱,不过因此他也不用和安塔尔还有其他骑士一起住在修道院里。
“这是你的第十个夏天,我的孩子。”他看着男孩的眼睛说,“是时候让你拥有一匹自己的马了。”
1296年,当安德烈三世和科塞吉家族又开战时,威廉没有被征召。1297年,五年前从科塞吉家族手中夺取波佐尼的马泰·查克也反目与国王为敌,威廉仍然没有加入战争。他已经决定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他外甥兼养子的教导和培养上。
作为一名圣殿骑士,就算他拥有自己的地产,威廉也不得不过着简朴的生活。所以这里不像一般的庄园一样有守卫,也没有女人在厨房里忙碌。
“你说得对,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他拍了拍他外甥的肩膀,“你已经十岁了,严肃而坚定的孩子,你脑子里的知识已经比同龄人多了。”
这个庄园不是很大,也没有多少人,但周围有一大片林地,人们可以在里面漫步数日。
最初几年,安塔尔很少见到他的舅舅,他们刚搬到斯拉沃尼亚,威廉就不得不再次参战。1293年,国王安德烈三世的母亲托马希娜·莫罗西尼夺走了帕拉丁①米泽在多瑙塞克彻的城堡,威廉作为一支小部队的指挥官参加了攻城战。
“在战斗中,我的基督弟兄!”安塔尔高高举起他那把木剑。“我保护了所罗门的神殿免受撒拉森狗的袭击!”
“那个异教徒间谍就是我,我叫你是因为我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威廉摆了摆手说道,然后他叹了口气,脸上换上了冷漠的表情。“那就这样吧,如果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异教徒间谍,那么我想你也不会在乎什么惊喜,毕竟耶路撒冷的安危要比这重要得多……”
威廉翻了个白眼,他对杜比察修道院的修士劳伦斯有花时间教导安塔尔感到高兴,但他不满意这神父用这种方式让男孩接触世俗事务。
安塔尔睁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一个无声的O。他将木剑插进腰带,紧挨着他作为圣殿骑士随身携带的精美小匕首。
老马夫瓦茨拉夫张着嘴看着树林,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事情让老养马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匹马不再紧张,它低下头,喘着气,让安塔尔抚摸着它。男孩走到离它很近的地方,凑到它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很长的话。最后他缓慢又谨慎地转身走向威廉和瓦茨拉夫。
但就当他即将准备回家时,他又被征召上阵。他不得不又组织好自己的队伍,在1294年再次站在安德烈三世的母亲的一边,夺取奥尔巴斯克的城堡,以来平息巴博尼克家族的叛乱。
“我今天带他过来是有原因的,”威廉清了清嗓子。“我希望你还记得我们谈过什么。”
老人有些慌张地看着威廉,“巴托大人,我不知道如何——”
“我不得不躲起来,”男孩红着脸说,“尽管我竭尽全力保护教堂,但还是有一个异教徒间谍进来并试图引诱我离开,他甚至还知道我的名字!”
“我之所以把它和其他马隔开一样,是因为它很危险。”老马夫回答,“它来自圣地,是最好的马匹之一,但它似乎不愿意为基督徒所用,它和那里的人一样是异教徒。无论我做什么,它都不愿意配合。我甚至不能用它来配种,因为他是匹阉马。不管它值多少钱,我已经放弃了,我要把它做成香肠……”
“在这些事情上,我不想让你听劳伦斯弟兄的话,”威廉说道,“向他学习如何用拉丁语和法语写作、阅读和交谈,对此不要提任何异议。但如果他和你讨论政治,你就让它一只耳进,另一只耳出。”
“安塔尔选择了这匹马,”威廉表示,“如果他想让你打开栅栏,你便打开栅栏吧!”
安塔尔皱着眉头在马鞍上惊讶地回头问道:“为什么?”
“我们不是来喝酒的,来吧。”
“当然,我的巴托大人。”一个长着酒糟鼻的老马夫向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指着牧场对面。“去吧,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行!”
圣殿骑士团并没有参加安德烈国王的战争,因为这位君主打破了他祖先的传统,无论是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不支持圣殿骑士团。
直到1295年,王位宣称者的安茹的卡洛·马特罗去世后,他才回到了他外甥的身边。他确信上帝在战场上眷顾他,让他活着,为的是等到往国内的局势平定后他能将安塔尔培养成一个好人,一个好骑士。
“政治?不用管它!”威廉笑了,“我认为有时候那些掌管着王国的人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到要问这个问题的?”
“我明白了,”安塔尔点了点头,“我们还远吗?”
在那之后,作为补偿,瓦茨拉夫多次送给他免费的干草,还以半价修理过他的马鞍。
当他的舅舅带他摆脱那一切后,他在弗拉纳的修道院里住了一年。当科塞吉家族占领布拉迪斯拉发时,威廉被征召入伍。他与查克家族的人并肩作战,帮助他们夺回了那座城市,然后毫发无伤地回到了他的外甥身边。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威廉设法将他在塞浦路斯的住所换成了斯拉沃尼亚的庄园,在杜比察镇里。再之后,威廉的忠诚仆人老马里提斯也没有再留在东方,而是回到了骑士身边。
“除非你允许,否则我不会下去,”安塔尔纠正道,“我保证不会再忘记了,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侍从。”他如是说道。“你属于圣殿骑士团,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会把你培养成一名战士。”
“它没有任何毛病,”安塔尔自信地把黑马从栅栏里牵了出来,“你只需要懂得如何和它交流。”
在这些年里,威廉念的祈祷比他一生中其他时间加起来都要多,他每天都为自己在塞尔达赫利的妹妹的坟墓上愤怒地喊出的那些话感到后悔。
当威廉终于回到家后,他送给八岁的安塔尔一把匕首和一件黑色斗篷,斗篷上缝着一个小红十字。
当威廉将安塔尔放上马鞍,然后自己也骑了上去后,男孩又想起了他们第一次一起骑马旅行的事情。他那时还很小,只有五岁,威廉告诉他,他会带着他一起让他成为一名骑士。
“下来。”威廉在下马后对马鞍上的男孩说。
安塔尔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他可以拥有自己的马了吗?他站在原地,试图相信他舅舅刚刚说的话不是一场梦。
威廉从他外甥手上接过剑,把它靠放在墙上。
安塔尔欢呼着跳了起来,沿着栅栏奔跑,看到这么多马,他着实有些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不知道该选哪一匹。然后他看到了一匹炭黑色的公马,它不停地绕着圈,头疯狂地晃动着。不知道为何,它与其他公马被分开在一个小圈里,安塔尔在栅栏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靠近它。
“不!”男孩惊恐地喊道,“这匹马没什么毛病,它只是受到了惊吓,它很害怕。打开畜栏,瓦茨拉夫舅舅!”
“哎呀,这是谁啊?”老人欢快地招手,他认出来了来访的客人。“安塔尔!”
“我可不会从它身上摔下来,”他肯定地说,“我在舅舅的马匹上练得已经够多了!”
虽然他没有在战斗中受伤,但在攻下城堡之后他突发高烧倒下。由于健康状况不佳,他没能直接回家,而是在经过几个月的疗养与恢复后才有力气起身回南方。
有一段时间他一直穿着忏悔用的粗布衣(Cilice),不过他在高烧恢复后便脱下了。
“你马上就知道了,”威廉眨了眨眼,然后招手让安塔尔走在前面,朝马厩走去。“我们出一趟门。”
“是的,我记得,”威廉皱了皱眉。当他九岁的外甥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到家里,在谷仓里呕吐时,他真的被这个老养马人给气坏了。
“萨雷彻(Szerecsen)。”男孩一边抚摸着马儿,一边说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不玩了,舅舅。”他迅速地宣布,希望威廉没有改变主意。“我再也不会去酒窖了!”
瓦茨拉夫很快就把一个用麻绳做成的简单绳套和与之配套的辔头交给了安塔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威廉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我认识你开始,你便一直这么刨根问底地问……因为神父们看事情太简单了,无论世界如何变化,他们始终死板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劳伦斯弟兄是个聪明人,但他对政治一无所知。”
“我不明白,”过了一会儿,他喘着气说,他的嘴里带着酒味。“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便一直在和马打交道,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威廉大笑着说,“这可能就是上帝的旨意吧。”
【脚注】
①Palatine,匈牙利的最高官职,相当于执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