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东权一开口便用质问的口气道:“我说原小生同志,你能不能有点法律意识,有点组织原则,马强是汾城县党代表、县委办副主任、副科级秘书,不是普通老百姓,你怎么能说抓就抓呢?你好歹也应该给市委打个招呼吧。”
这次原小生沒有做出丝毫让步,李东权讲完后,马上针锋相对道:“李书记,如果马强涉嫌的是渎职、问題,我肯定会向市委报告,但他不是,他是涉嫌刑事犯罪,指示他人进入下马乡政府,企图破坏事发现场。你说我不把他抓起來能行吗?”
李东权显然对原小生所说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口气明显软了下來,却还是接着问道:“你说马强指示他人进入下马乡政府,企图破坏现场,有证据吗?”
原小生道:“有,当然有,受他指示的三个人都可以对他进行指认。另外,李书记,你知道他指示的这三个人都是什么人吗?全是关押在看守所的犯罪分子。他能把已经拘押在看守所里的犯罪分子捞出來为他卖命,你想想这个人要有多么的可怕,有多么的丧心病狂。如果就因为他是党代表,是办公室副主任,是副科级秘书,我们就不逮捕他,法律的尊严何在,我们还要法律干什么?再反过來讲,像这样一个人,他是怎么样混进我们的干部队伍中的,汾城的那些选拔干部的组织部门干部,甚至介绍他入党的人,是怎么考察的?这里面有沒有问題,有沒有权钱交易,有沒有以权压法,有沒有?我看有,而且肯定有。而且,据市局程远峰同志反应,这个马强还涉嫌蓄意杀人。所以说,像这样一个人,如果我不把他拘捕起來,怎么给汾城老百姓交代,怎么给汾城的党员干部交代?”
原小生这是在赌博,赌注就是李东权的党性和原则。如果李东权跟汾城的问題有关,那么说完这些之后,自己这个调查组组长肯定就当到头了。但是原小生宁愿相信,李东权跟汾城的问題沒有关系,之所以给自己施压,是因为他本身承受了别的方面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
在电话里长久的沉默之后,李东权终于开口了,却是难以置信的口气道:“小生,问題真的如你说的那么严重吗?”
“是的,而且比我刚才所说的要严重十倍,甚至百倍。”原小生铿锵而言,“我记得曾经就给你说过,下马乡的问題,只不过是汾城问題的一部分。我们现在要解决的不仅仅是下马乡的问題,更重要是要解决整个汾城的干部问題。可以毫不夸张地给你说,整个汾城的干部队伍就像是已经编制好的密不透风的大网,从上到下,全都被编进了这个大网之中。如果我们不将这张大网撕碎,汾城的问題永远不可能得到解决,而且会愈演愈烈。”
李东权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來道:“那你今后有什么大算?”
原小生还是寸步不让,却也换了种口吻道:“今后打算怎么办,恕我不能告诉你,这是组织纪律,谁也不能列外。我只要担任一天这个调查组组长,就要遵守这个纪律一天。当然了,等事情有了眉目,我肯定会将全部过程和盘向你托出。另外,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不给你和市委再添麻烦,你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今后一钓了什么事儿,他们也只能追究到我这个调查组组长。”
李东权头一次硬气了起來道:“小生,你这是什么话,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也应该由我这个市委书记顶着,怎么能让你即冲锋陷阵,又赔上身家性命呢。”
原小生的眼眶湿润了,这是他到汾城后,听到李东权说的最暖心的一句话。汾城的问題,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可以说这是一场战争,一场你死我活殊死搏斗。这些人也不仅仅是贪污了两个钱的分子,而是手上沾满了鲜血的狂徒,他们一路走來,脚下踏的是同伴的尸体,难道还会在乎别人吗。稍有不慎便死在他们手里,根本就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刚來汾城时,汾城大酒店大厅中突然掉在眼前的大吊灯就是一个警告。
“谢谢你,李书记,有你这句话,我和调查组的同志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原小生激动道。
不过李东权对原小生的支持,很快就给自己带來了麻烦。远在省城的王仁成,随后就把打了电话过來,而且口气异常严厉,并将陈年的旧账也一起翻腾了出來,一副跟李东权新帐老账一起算的架势。
这让李东权又一次感到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省委副书记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会对沂南的事情如此上心。在李东权的印象中,王仁成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却在汾城发生群众围攻乡政府事件后,屡次三番电话遥控,甚至大有撕破脸皮的架势。
“东权同志,过去的事情,我本來不想再提了,但是现在我还是不得不说一说。云平虽然是我女儿,但云平的事情,我一直沒有过问过,对不对?当初沂南市委很多人主张将云平从下面提到市里,并非我个人的意见,而是大家的公论,你却以云平工作经验不足,给压了下來。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沒有说。这是你们沂南市委的事情,有组织原则,我不能横加干涉。但是后來呢?你竟然不顾大多数常委的反对,把一个不到三十岁的毛孩子提了上來。当然,我也知道,这里面有明仁书记的原因。可你这位同志也不能因为明仁同志给你打了招呼,就不讲组织原则,不讲党的纪律吧。”
王仁成一下子就把问題提的非常尖锐,似乎连陈明仁的帐也不卖了。
李东权只好解释道:“王书记,实事上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从河湾到条山,从乡镇书记到县长,证明原小生还是……”
沒等李东权把话说完,王仁成就继续攻了上來道:“实事证明什么,实事证明原小生根本就是个无组织无纪律,甚至目无法纪的狂妄之徒,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资格放在重要领导岗位上。你们沂南市委将原小生提上來,本身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问你,他有什么权力,在不经过市委批准的情况下,将一个党代表抓捕起來。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对党的名誉的践踏,是在公然挑战党的权威和领导地位,你明不明白?”
李东权不能再任由王仁成这样说下去了,抢过话头道:“王书记,你容我说两句。我觉得沒这么严重。抓捕马强的原因,原小生已经给我解释的很清楚了。马强确实存在违反乱纪的问題,而且非常严重。第一,有蓄意谋杀他人的嫌疑;第二,指示看守所里的犯人,企图对下马乡政府的破坏现场进行破坏。单凭这两点,就能充分说明,原小生抓捕马强并沒有错。”
王仁成暴怒了,厉声吼道:“一派胡言!说马强蓄意谋杀他人,指示看守所犯人企图破坏下马乡遭破坏的现场,有证据吗?即便是有了证据,是不是也应该先向市委报告,等市委的处理结果出來后,再对其进行抓捕?他这样一声不响地便将我们的党代表抓起來,是什么意思?说不好听点,就是造反!”
这个帽子扣的着实不小,连李东权都不由吓了一跳,急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原小生是党的干部,他要造反不是自己反自己吗。逻辑上也讲不通嘛。”
王仁成并沒有打算收回自己的话,而是变本加厉道:“确实是逻辑上讲不通,可就是这种连逻辑上讲不通的事情,他原小生却干的出來。”有些不耐烦了,直奔主題道:“好了,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的建议有两点:第一,既然马强这个幕后黑手已经抓起來了,那就尽快对下马乡的事情进行结案处理;第二,建议你们市委把原小生这个毛孩子市长从调查组组长的位置上替换下來,另找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下去,我看就老顾吧。老顾是纪委书记,经验丰富,纪律性也强,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这个命令,李东权无法执行,顾丰年确实老成持重、经验丰富,而且纪律性非常强,但并不适合办汾城的案子。首先,顾丰年这个人年龄上偏大,思想保守,习惯于按部就班,根本跟不上步子,恐怕他还沒有想到解决问題的办法,别人就已经想好了应对措施。查办原小生的时候,就是一个例子,在条山待了两个月,非但沒查出个所以然來,反倒被原小生耍的团团转。如果让他办汾城的案子,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不了了之。其次,王仁成如此安排,到底是什么用意,现在还不可而知。但是这邪,决不能给王仁成说,也沒办法说。
李东权就打了个迂回战术,问道:“好吧,让我考虑一下。你刚才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对原小生的任用,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題,是我的工作失误,考虑问題不够周全。我想,既然要把原小生从调查组组长的位置上换下來,倒不如干脆向省委打个报告,借此机会将他的常务副市长也一起拿下。当然,这件事情,还需要麻烦你在明仁书记那里沟通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