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仲晗看见她倚门而立,脸上浮上笑意,缓缓走近,在四五步开门站定,“在看什么?”
苏瑾直起身子,摇头,“没什么。嗯,今日我们做什么?”
陆仲晗看看仍然在飘着细雪的天空,上前两步,在她面前立定,“无特别地事。一起整理礼单如何?”
听他提及这个,苏瑾心中一动,笑道,“好。”成亲过后拆红封,大约是最快乐的事了罢。虽然这银子日后是要还地。
两人进了室内,陆仲晗将礼单找出来,苏瑾习惯性地扫视一圈儿,想去找算盘,扫到一半儿才愣住,这里如何会有这话东西?忙将炭盆挪近,自他手中抽了笔,笑道,“你来念,我来算。我算帐快着呢。”
陆仲晗笑了下点头,将礼单展开念将起来,苏瑾快速记着贺礼的数目,一面心中默算着,每念过五个数字,便写一个总额出来。
如梁小青说的那般,昨儿来的人竟然不少,贺银五两以下的大约都是他的同窗之类,常夫人除了陪嫁时,送的贺银之外,亦在昨日送了五十两的贺银,而她最在意的程记茶庄,送了二十两的贺仪。按说这个数字已算十分丰足了,如果不去考量程记的规模和他的关系的话,只是现在……
苏瑾听到这个数字,微怔了那么一瞬间,脑中一闪而过:这意味着什么?便将它丢在一旁。他说不要她管,她但不管罢。
安心躲在男人背后,亦没什么不好地。
另有大宗的银两,大约是当地的乡绅富户们送地,毕竟是解元公成亲么。约小半个时辰,两人看完礼单,苏瑾已算出大至数目来。
“竟然有四百多两?”苏瑾怔了怔,抬头看他一眼,盯着眼前的红纸笑起来,“这下有银子了,这些够你赶考用了罢?”
陆仲晗尚未说话,她又拧了眉,摇头,“不够,你等等,我在家里算了个数目,我去找来你看看。”
“是么?”陆仲晗诧异挑眉。
苏瑾呵呵笑了两声,为自己找借口,“我一向爱拨弄银子,列计划。”说着匆匆进了里间去翻找,听着身后的笑声,苏瑾又开始尴尬。不由哼道,有什么好笑的,两个人过日子做计划不很正常么?
将那早先算好的纸张找到,扫过上面的数额,五百两。
拿着出了里间儿,递给他。陆仲晗看到这数目有些诧异,“这么多?”
苏瑾点头,带着些得意在他对面坐下来,笑道,“我爹爹早先在家的时候,与我说过放高债的事情。曾提到过京中有一种放高债的人。说有些书生家穷,中了进士之后,朝廷派了官,没银子去上任,便借那种‘四扣三分’利的高债。名义上借银一千两,实则只按‘四扣’支付,即只给四百两现银,还要按每月三分生利……他说这种债逼死过官员呢。所以……准备五百两银子给你。嗯,忻州到京城是多远?到时,你银子不够用,提早送信儿去……
陆仲晗低头看着那张纸笑起来,好一会儿,抬头,“若不中呢?”
苏瑾眨了下眼睛,她可没想过不中的事。不中也有可能,不过,若真的不中,那麻烦可大了……
陆仲晗将纸张合起,笑道,“银子只带三百两便好。余下的你收着罢,去忻州要赁宅子,开铺子,都是要银子呢。”
三百两?苏瑾微怔,她虽不懂官场那些套路,但这几日亦打听了不少。春闱当是在三月初,春闱若中,便是殿试,殿试之后便是按名次将新进进士派到各部观政。一直到六月开始征选派官,原则上这段日子中了进士的士子们是不能离京地,这近半年多的日子,若只单是穿衣吃饭,三百两银子是足足有余了,可要应酬,要走动,五百两银子的预算,她还是算少了些。
但是留在自己手中的银子又不甚多,这些礼金和她收到的,以及之前的存银,共许三千三百多两,到忻州要做的事情很多,余下三千两的本钱,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再看陆仲晗神色坚决,想了想便道,“这件事先不说罢,到了忻州之后,看看情况再说。”
陆仲晗点头,两人合力将那红纸封悉数退去,苏瑾将成锭的银子挑了来,在摆盘中摆得整整齐齐,又将余下的碎邹,按成色分好。
就在这二人正在折腾银子的当口,常夫人踏雪到了苏家,常氏正和梁富贵商议着梁小青的事。突听是她来了,十分诧异,笑着将人迎到室内,客套着上了茶,才问起她的来意。
常夫人吃了半杯茶,沉默了一会儿,才入抬头笑道,“老嫂子,我也不瞒你,今儿来是与你打听个人。”
常氏微怔,随即笑道,“您客气了,想问哪家只管说,可是为了常小姐?”
常夫人点头,早先苏瑾没与她提林延寿,她倒没想起这人来。常家与她娘家本都是商人也没刻意想过叫女儿嫁个读书人。可自打苏瑾与她提了之后,这事她仔细想想,嫁人读书地倒也可。将来有官场的人帮衬着,也少叫人欺些。
可又因林寡妇此人,她左右决策不下。原本是想等苏瑾的事完了之后,回湖北老家暂避一阵子。可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湖北亦点秀女。再加这突然的一场雪,路途难行,而掌珠这些日子虽没明说,亦有些闷闷不乐。
她思来想去,还是来苏家再问问这户人家究竟如何。
常氏听她说打听人,下意识便想到林延寿。连忙笑道,“常夫人只管问,我自然实话实说。”
常夫人叹息一声,指指东侧,“来找问,你必然猜到是问谁。”
常氏点头,想了想道,“若说这东邻一家,林相公的人才人品自是好地。想必常夫人也听说了,只是这林奶奶……”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林奶奶好说嘴儿,人又有些贪财,与您说实话,她心头是想攀个富户姻亲。”
常夫人微微点头,这些都是苏瑾与她提过的,这些日子在苏家张罗亲事,亦见过林寡妇两回,大体情况她都知道。想了想,压氏声音问道,“这些事情我倒是知地。若说钱财,我家虽没多少,但只这么一个女儿,嫁妆自会体面地。只是人都道寡母粘儿……”
常夫人这话不好和苏瑾说,常氏却是听明白了,笑着摆手,“这个您别担心,这林奶奶虽说爱拿林相公说嘴儿,却没见她怎粘儿子。她呀,平素只要自己快活,有酒吃,有钱儿挣,极少管儿子去哪里。”
常夫人脸色松下来,又笑起来,“这人倒是奇怪。”
“可不是!”常氏也笑,说着又捂着嘴儿悄声道:“……早先听四邻们说,早些年有人与她说亲,叫她再嫁,她宁死不肯,道是自己一个人快活得很,她才不要再去哪家受闲气,做人家免费的仆妇咧!”
“哟,她看得倒透。”常夫人先是惊讶,又失笑起来。
“是,所以四邻都说,这林奶奶除了那一样不好地。旁的,倒也叫人佩服得得紧!”常氏笑着将这话说完,敛了笑意,又道,“只是她这爱与三姑六婆来往,爱吃酒爱说嘴,爱四处串门子的毛病怕是改不了喽。”
常夫人点头,有些为难,思量半晌,还是一叹,“难不成儿子做了官,她做了老太太,依旧如此么?”
常氏与林寡妇打交道多些,把这人看得透,虽然说出来叫常夫人失望,仍旧是要说地,她摇摇头,“难说咧,自打林相公五六岁时起,她便这副模样,这一晃十来年了,还能改么?”
常夫人又有些失望。和常氏叙了半晌的话,终是没下结论。眼看天将午时,便起身道,“这事儿我回去再想想。”
常氏亦站起身子,搓手笑道,“要说林相公的人品,我家人都知地。小姐也常夸他。”
两人说着话儿出了正房,常夫人看看天色,笑着道,“按说今日瑾儿第一日成亲,是不好前去打扰,可她那里没个侍候的人,也不晓得她能不能应付得来。”
提到这个,常氏也叹,“早上我本是要去瞧瞧地,可小青爹说,这不合规矩,我便没去……”
“算了!”常夫人低头想了一会儿,摆手,“总是嫁了人,便是有难处,叫她自己解决罢!”
常氏含笑点头,将她送出院门儿。
梁小青自东厢房出来,问她,“常夫人来可是有事么?”
常氏笑了笑,不接她的话。抬头看看天色,已快到正午,不晓得这二人在家能不能吃上一顿热饭,想了想叫梁小青跟着进厨房,将自家宴客余下的几样菜,放到蒸笼里坐在灶下点了火,和梁小青道,“你去叫栓子和全福套车,待会叫他们去给小姐送些吃食。”
梁小青笑道,“这样冷的天,便是送到也凉了,小姐那里难道没有现成的吃食么?”
常氏轻笑一声,继续往灶里填火,“她在家一日饭食没操持过,能做成什么样儿?莫刚成了亲便叫人嫌弃。”
梁小青满脸不信,一边准备食盒,边道,“陆公子不会罢?小姐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他难道不知么?”
常氏摇头,“这我哪里知道?”
母女两个一这说闲话,一边将饭食收拾好,装了食盒,叫人送去。
点个火多难,苏瑾先前不知道,反正每次她到厨房,只是转悠两圈儿,偶尔搭手添个此,但是现在她知道,对于生手而言,点个火实在很难。
软柴好些,可一放大柴,那火苗便被迅速压熄,苏瑾试了四五次,无奈抬头,看向倚靠在厨房门口的人,方才的豪言壮语荡然无存。
陆仲晗原本是含笑看着,等她抬起头,那被风箱吹起的柴灰在脸上形成一道灰黑的钱子,嘴边儿亦乌青一圈,别过头冲着外面闷笑起来,苏瑾被笑得火气上来,哼哼地又转过头,继续点火绒,一边往灶里塞软柴,一边咕哝,“人都道常年在外地的男子,必会一手大厨活儿,你怎地丁点不会?”
陆仲晗笑了几声,直起身子,走到灶前俯下身子,笑道,“哪个说我不会?烧火是会地,是你不要我动手。”
苏瑾小心的将软柴放到灶内,取了根细细的柴杆儿小心地放进去,看着它慢慢燃起来,才得意地道:“看,烧火我也会!”
她眼眸明亮,带着小女儿的得意,陆仲暹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娇颜,不由自主的伸手,在她唇角的一点黑灰上一揩,轻笑,“好,你能干。去洗脸,花猫一样。”
乍然亲昵的动作语气和神态,让苏瑾心中一跳,身子也跟着跳将起来,将身侧几根柴棍踢得凌乱起来,看着他坐在灶下眼含戏谑地笑,在想着要不要反击一下。
手动了几动,还是忍住了。正这时,院门响了,苏瑾一怔,望了望院门儿,向他道,“你去开门儿,我来做饭。”
陆仲晗起身,向她深深一揖,“是,娘子。”
苏瑾闷笑起来,推他出了厨房,将昨日余下的一碗笋烧肉,一盘子鱼放到蓖子上,盖上厚厚的木盖子,转到灶下填柴。
一边填柴一边笑,柴米油盐这种安静而琐碎的日子,偶尔尝试一下亦不错。
陆仲晗去了片刻,便拎着食盒回来。苏瑾看他身后无人,微微一怔,“是哪个来了?”
“你们家的两个小家伙。”陆仲晗将食盒放到灶台之上,一边打开一边笑,“请他们两个进来,跑得倒快。”
苏瑾伸头看了看那食盒里,共有上下各四个碗,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地。笑起来,伸手取了一碗红糟鱼,一碟风干鸡,放在锅内,想了想又转头道,“反正今儿无事,你去再烫壶酒来,如何?”
陆仲晗诧异,“这么说,你酒量尚可?”
苏瑾笑起来,前世么,是有些酒量。来此之后喝得却少,今儿左右无事,亦没亲人要应付,找些事做做也是好地。
陆仲晗点头,将食盒放好,向东厢房客坐而去。
窗外依然是白雪皑皑,灶内的火旺旺的烧着,厨房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