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狭窄而漆黑, 微弱的星光被楼梯间的玻璃窗滤过以后,只剩下点点细细碎碎的光点。
江允庭拿出手机来照着路,自己走在前面, 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
安安家住在7楼, 走到三楼转弯处的时候, 不知道谁家孩子的小脚踏车放在了楼道里, 她没看清楚, 一脚绊了上去。
江允庭只听见身后女孩子惊呼了一声,他回头间,安安已经向他扑了过来。他本能的张开了双臂, 安安就这样扑到了他的怀里。
一时间,恍若时光倒流, 江允庭忘了松手, 也忘了说话。
手机的光灭了, 黑暗的楼道里,静的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呼吸。
安安站稳了才呼出一口气, 拍着胸口说,“好险好险,吓死了。这谁家啊,物业早就说了楼道不准放东西的。”
说完了,缓过神, 突然发现自己和江允庭这种有些亲密的姿势, 她脸腾地就红了, 赶紧从江允庭怀里出来, 自己站直了, 尴尬的绞着手指,“谢谢你, 江总监。”
虽然,也曾经伏在他怀里哭,也曾经被他送回家,可是这次不同,这次自己是清醒而理智的,再伏在他怀里,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在这个人面前,洋相出的已经够多了。
不能再多了。
江允庭只是轻声的笑了笑,“没摔到就好。”
然后伸出手,很自然的牵过她的手,“有些黑,我拉着你上去吧,注意脚下。”
他的手指干燥而微凉,在这炎炎夏日,握在手里就像握着一块玉,带着妥贴舒服的温度。
安安愣了愣,想抽回自己的手,又觉得似乎不太好。
别人看起来很坦然,好像只不过是顺势而为,你却这样矫情,反而显得你想多了。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想多了。
只是最后她还是任由江允庭牵着她往上走,手上,明明那么冰凉,却渐渐出了汗。
安静的楼道里,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江允庭低低开口,“这里经常停电吗?”
安安摇头,“很久没有停电了,前几年有段时间经常停电。”
江允庭“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安安看着他的背影,却渐渐咬住了嘴唇。
以前,这里电网改造,有一年多的时间,都经常停电。那时候,他还在的,每次停电,他就到楼下等着她回家,然后就像这样牵着她的手上楼。
她怕他累,曾经让他别下来了。
可他总是说,“没关系的,就当锻炼身体了。”
可是身体,到底也没有锻炼好。
直到最后,安安都不懂,为什么生活这么有规律,性情又这么平和的人,会生那种病。
渐渐的眼圈就红了,脚下的路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
到了家门口,江允庭用手机凑近了门锁照着亮,安安借着光亮掏出钥匙开了门。
一脚踏进门里,她站住了,犹豫着,要不要请他进去坐坐。
江允庭却站在门外,浅浅的笑着,“进去吧,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安安摇头,“没事,这两年…习惯了。”
江允庭突然就低下了头。
手机的光芒熄灭了,安安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隐约的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忧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笑了,“那早点休息吧,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嗯,谢谢你,江总监,你下楼小心点。”
江允庭点头,转身的时候突然说,“陈安安,你看,我说过很多遍了,你能不叫我江总监吗,就叫江允庭吧。”
他似乎又笑了笑,“在总公司,他们也是叫我名字的,不过,这里是中国,还是叫中文名字吧。”
安安笑了,也许在国外长大的孩子,不像中国人这样在意一个头衔,所以也不喜欢别人用头衔来称呼自己吧,于是她爽快的说,“那好,江允庭,再见。”
他好像笑了,背对着安安,摇了摇手,一步一步往楼下走去。
安安摸索着换了鞋,直接进了卧室。拿出手机,先给贺鸿轩发了条短信,“鸿轩,我到家了,你那边没事吧?小蛮怎么样?”贺鸿轩很快打过来,“安安,你那边都好吧?”
“嗯,没事,小蛮呢?”
贺鸿轩无奈的笑,“她能有什么事儿啊,你上次也见过她,就是那么一个又二又作的人,这次差点把她爸吓病了,她自己也觉得过火了,这不是蹲在墙角反省呢吗?”
安安笑了,“也够她爸受的了。”
“就是,我也跟着倒霉,我刚跟她说了,她再搅合我约会,我饶不了她”贺鸿轩开着玩笑,说完自己先笑了。
“安安,要不,我现在过去,咱俩继续约会?”
“行了吧,贺医生,你这坐了半天的飞机,晚上又折腾半天了,还来啊,精力真够旺盛的。赶紧歇着吧。”
挂了电话,安安抱起笔记本。
没电对她来说,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给聂以舟写信啊。
好在笔记本里面还有一点电,她开了机,匆匆忙忙登陆了邮箱,然后输入他的地址,照例是先说了一下今天自己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过得挺好的,挺开心,让他别担心她。
然后抱怨说,“以舟,今天得长话短说了,因为又停电了。你说,电网都改造好了,怎么还停电呢,真烦。”
“我想问你,你觉得世界上会不会有两个人很相像呢?我不是说长得像,就像明星脸那样,不是那个意思。”
“而是长得根本不像的两个人,我却总觉得特别像。我们公司来了一个销售总监,是从总部调过来的。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觉得他特别像你,眼神、动作都很像,你说多奇怪。”
“以舟,会不会是因为我太想你了,所以产生了错觉呢?”
邮件发出去,安安自己点了点头,应该就是因为自己太想他了,所以偶尔遇到一个人,某些地方可能和他有相似之处,自己就觉得特别像。
一定是这样。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另一个聂以舟呢?
他是独一无二的。
贺鸿轩回来以后一直很忙。
也许是因为出去了一段时间,诊所的事务堆积如山。很多病人,尤其是一些女病人,对他的归来几乎是翘首以盼。
再加上他们诊所接了一个国家级的心理辅导项目,对特殊家庭导致的青少年犯罪的这些孩子做长时间的心理辅导。
所以贺鸿轩的时间,已经是一个干海绵里面的水了,无论你怎么挤,也挤不出来什么了。
安安看他忙的只剩下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了,便也不好总去找他。于是,这将近一个月,他们见面不过那么两三次。
每次都是安安在他家等他等得快要睡着了,他才一脸疲惫的回来。
贺鸿轩一方面对安安说着抱歉,一方面又苦笑着说下辈子再不做心理医生了,这个工作你一旦做了,就没法停下来。
心理医生不像别的医生。如果你生了其他的病,在治疗过程中也可以更换医生,只要有完整的病历记录就可以了。
而心理医生,病人和你建立信任的过程可能很长,也很复杂,一旦建立了信任,就不能轻易更换医生。
换句话说,也就是一旦接收一个病人,便只能负责到底。
安安的生日快到了,自从聂以舟离开,她从来不过生日。
反正,除了贺鸿轩和贺丹,别人也不会注意她的生日。而贺鸿轩和贺丹,也因为知道她的生日其实是她遇到聂以舟的日子,怕她触景生情,所以没有提过帮她庆祝生日的事情。
只是今年略微有些不同。
今年,毕竟是贺鸿轩正式作为她的男朋友的第一年。
于是,生日前几天,贺鸿轩就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她,要怎么帮她庆祝。
安安想了想,那一场19年前的相遇,带给了自己17年的温暖、快乐、幸福,无论后面是怎么样一个锥心刺骨的分离,这缘分,到底,都还是值得庆祝的。
于是她说,“好吧,贺鸿轩,那就庆祝一下吧,方式你想。”
他笑,很清爽,“我能有什么新鲜的想法啊,我也没有经验,应该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
安安也笑了,“那就吃饭看电影吧,你确定你有时间?”
他说,“挤挤吧,再忙也得谈恋爱不是吗?”
到了那天,他倒真的挤出来了一点时间。
安安出了写字楼的大门,就看见他斜倚着车,望着自己的方向。
今天的他好像有点不同,似乎刻意的修饰过了。紫粉色的衬衫,深灰色商务长裤包裹下,他的身材高大而修长,坚实的肌肉隔着衬衫薄薄的面料彰显着它的线条和弹性。
夕阳淡淡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向安安招手,“过来。”
安安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在愣愣的看着他。
真是个性感的男人。
心下有些黯然,上天给了她这样好的男人,可她……
于是扬起头,尽量笑的阳光一点,“看看,贺先生今天真是盛装啊,我是不是该说,太荣幸了。”
贺鸿轩哈哈大笑,然后点头,“的确。”
餐厅是贺鸿轩预定好的,法国餐厅,在一个大厦的屋顶。
吃的什么倒是不重要,关键是,装修的浪漫而唯美。
而且,从餐厅里面,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安安站在落地玻璃前,指着东南方向,“鸿轩,那边是我家的方向吗?”
贺鸿轩站在她身后,把她轻轻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应该是吧。你看那边,是欢乐谷,亮着灯的是摩天轮,有空我们去坐一下。”
“还有那边,”他又指了指西北边,“那里是体育馆,我们还没有一起去听过演唱会,丹丹说你们这些小女生都喜欢,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安安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好。”
贺鸿轩忽然笑了,“这样一看才知道,我这个男朋友真不怎么样,好多事情都没有和你做过呢。”说着,把她搂的紧了些,唇凑近她耳边,“比如…其他的恋人应该做的一些事。”
“什么?”安安转过头看他。
她的唇,堪堪碰到了他的。
两人都是一怔。
然后,贺鸿轩的唇贴了过来,带着他清爽的气息,覆在她的唇上。
就在他的舌尖几乎触及她的舌尖的时候,安安猛地扭过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一瞬间满脑子都是某个夜晚,鼻端充斥着绿茶的幽香,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捂住胸口,咬着唇,努力的平息着自己起伏的心。
许久,贺鸿轩轻声说,“懂了,安安,我给你时间。”
女孩垂下眸,眼圈渐渐红了,低声说,“对不起”
男人把她拉入怀里,抚着她顺滑的长发,“我明白的,没事,没怪你。吃了东西,我们去看电影。”
电影院里在上映一部新片,是个爱情故事,俞飞鸿导演并担任主演,名字叫做《爱有来生》
电影围绕着一颗银杏树,讲述了一段人鬼情未了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结尾,转世的女主人公小玉,才认出了那个在银杏树下等了她50年的男鬼阿明就是自己前世的爱人。
可是,阿明的时间已经到了,不能再留在树下,他们,注定无论前世今都也没有相守的缘分。
阿明最后对小玉说的话是,“当我看见她幸福开心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哪怕她的幸福不是我给的,也不重要了。”
安安的眼泪潸然而下。
电影院里人很少,整个包间,只有他们和另一对情侣。
安安双手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贺鸿轩把她搂在怀里,好半天才低声笑着说,“看我这个不称职的男朋友,都把小寿星给弄哭了。”
安安把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抬头,咕哝着,“真的很感人嘛。”
然后环顾四周,吐了吐舌头,“好丢脸。”
好在,另一对情侣的那个女孩子也已经哭得稀里哗啦,说不上谁来笑谁。
贺鸿轩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儿,小姑娘都爱哭。”
她想起什么,他不是不知道。要说一点醋意都没有,那是骗人的。
他只好自嘲的笑笑,贺鸿轩,和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有什么好吃醋的呢?
看了电影出来,他到底还是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有个十六岁的少年犯吞钉子自杀,已经抢救过来了,但他拒不配合治疗。
贺鸿轩一个电话接的几乎牙咬切齿,这样的日子里,这样的电话,也难怪连他也会有些烦躁了。
可是毕竟人命关天,于是安安催着他赶紧过去看看。
心理上的病,有时候,真的是看不见的癌症,随时会让人失去生命。
在电影院门口,贺鸿轩用力抱了抱安安,轻轻亲了亲她的额角,“对不起,安安,下次我好好赔给你。”
安安笑,“好,且欠着吧,我要算利息哦。”
他朗声大笑,“好,多算点,最好让我一辈子都还不完。”说着转身上车,挥了挥手,车子便汇入远去的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