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已经聊了会儿了。
上方座中坐着程夫人,左首坐着宁夫人,宁夫人的下方是程持仁的媳妇儿贺氏。
右手这边就坐着苏幸儿。
六年不见,当年瘦削的程夫人已稍稍发福了,鬓边也有了薄霜,不过精神却是极好的,即使病后初愈,一双眼眸却仍是有着熠熠神采。
贺氏历来是个温吞性子,心眼儿实得能当秤砣。这不,一看到傅真进来,她白嫩嫩的鹅蛋脸上就放出了光彩,人也跟着站起来:“傅家妹妹生得可真是标致!”
贺氏跟程持仁成亲的时候,梁宁随在梁钦后头给新人送贺仪,这个世侄媳妇还给梁宁磕过头的,如今物是人非,换了壳的梁宁已成了她口中的“妹妹”了!
话说回来,大将军府的少奶奶这般不见外以妹妹相见,这是真实诚!
傅真二话不说向她们一一屈膝行礼。
程夫人声若洪钟:“快免礼!快上坐!”
这病看起来是真好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尝到她做的民间菜……
“这丫头落落大方,我一看就喜欢!”
程夫人看起来与宁夫人较为投契,就着傅真为话题,两个人又热络地交谈起来。
苏幸儿拉着傅真坐在自己的旁侧:“方才听宁夫人说傅小姐有不足之症,贺大奶奶就特地嘱人备了姜枣茶,回头你尝尝看,是不是合口?”
六年不见的手帕交加亲亲大侄媳妇儿,比六年前瘦了,也黑了,光看面容就想象得出来梁郴不在京的这几年里,她操持着家里家外的事务,还要一手管教着梁瑄那个混世小魔王,该有多么幸劳!
苏幸儿性情与梁宁南辕北辙,但她却是梁宁最好的姐妹,从前的她温柔又美丽,成了亲之后,生生让梁郴和梁瑄两个男的给磨成了这副模样!
想到这里她问道:“早上托梁郅小将军捎过去的东西不知大将军夫人收到不曾?”
苏幸儿奉夫之命今日要好好地与这位傅小姐接触,心里头还琢磨着该怎么来打开这话匣子,没想到她倒磊磊落落地主动提到了梁郅!
这让她顿了一下之后才回应:“收到了,多谢傅小姐惦记!我们家老二粗枝大叶的,没想到能与傅小姐成为朋友……”
傅真知道她在试探,笑了笑,接过丫鬟递来的一盏香喷喷的养生茶,然后揭开旁边的小罐儿,拿小银勺挑出几颗黑糖投进茶盏里。
这才说道:“梁小将军有副火热心肠,我相信谁都会愿意与他成为朋友的。”
苏幸儿两眼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动作,看到她挑出来不多不少三颗黑糖投入茶盏,而后极其熟手地端杯喝茶,这才抬起讶异的双眼:“傅小姐喝养生茶也是要加黑糖的?”
傅真坦然回应:“是,而且不多不少,恰恰三颗。”
苏幸儿神情渐滞:“这么巧。”
傅真道:“大将军夫人莫非还见过谁有民女这样的喝茶习惯?”
苏幸儿缓缓点头:“是有见过。”
说完她又朝傅真看过来。
傅真余光留意着,只当不在意,慢吞吞喝着茶。
一旁贺氏提议:“何必在这枯坐呢?园子里茶都煮上了,倒不如我们趁着天晴日好,一路走走逛逛过去,赏花吃茶倒好。”
“说的是!”程夫人一击掌,“我虽然是个生病的废物,但也好的七七八八了,我早就在屋里呆腻了!走,我来给你们带路!”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由贺氏搀着,招呼大家走向门口。苏幸儿好像才回过神,伸手来牵傅真,走在队伍最后。
出门上了庑廊,没多远就入了园子。
进了园门之后,傅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沿途景致,遇到廊下挂着的鹦鹉她还嘬嘴逗一逗。
苏幸儿神思都在她身上,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就缓下来了。
“傅小姐的性情,真是出人意料。”
傅真停步:“夫人这话怎么说?”
苏幸儿道:“你比我所见过的所有大家闺秀都要洒脱。”
傅真闻言笑道:“不瞒夫人,我其实会武功,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那是外人对我的误会。就在不久之前,我还曾亲身背着杜三夫人下山,走了一段不短的山路。”
苏幸儿动容:“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还包括……贵府的部分家事传言。当然传的挺离谱的,我自然不会当真。”
“如果是关于之前家父宠妾灭妻之事,那么传言都是真的。”傅真深深望着她,“家母忍辱负重多年,是我的出现推动了这个结果。”
苏幸儿一时讷然:“你的出现?是什么意思?”
傅真慢声道:“就是说,从前的傅真跟现在的傅真是不一样的,从前的傅真的确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一个多月之前,我就成为了你现在看到的我。”
苏幸儿有点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意思是说,一个多月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你?”
“正是。”傅真深深的点头,然后冲着满脸愕然的她一笑:“我们掉队了,先跟上吧。”
说完她自然自如地伸出右手,拢上苏幸儿的右肩,护着她迈下脚下石阶。
苏幸儿是小时候学骑马摔伤过右腿,走平路能够健步如飞,但是上下坡或者走阶梯,曾经的旧伤处就会感到不适。
所以每一次跟她同行,梁宁都会像这样拢住她的肩膀,让她借一点力。
傅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刚才喝茶已经牵动了她的思绪,眼下人多嘴杂,还是先让她消化消化。
苏幸儿被傅真这一拢肩,却不由自主地就绷紧了上身,并转过头朝她看去……
这动作这手势让苏幸儿浑身发麻!
全天下会这般护着她走路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她丈夫梁郴!
还有一个就是她丈夫的小姑姑,同时也是她的手帕交梁宁!
“你怎么……”
作为一个刚刚认识的外人,而且还是一个身份不对等的人,她这么亲密地搂住自己这个大将军夫人,是绝对不符礼数的!
当然苏幸儿绝对不是要计较这个,而是傅真不但这样做了,还做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老练娴熟!
就好像同样的事情,她曾经做过无数次!
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下阶梯时腿上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