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胤说完进屋,将要坐下时看到墙上挂着的头鍪,他走过去把它取下来。
随后进来的连冗见状,说道:“老爷近来倒是常把此物取下来赏玩。”
徐胤道:“你知道我今日下晌去赴谁的约了么?”
连冗顿住:“还请老爷明示。”
徐胤扬唇:“梁郴。”
连冗蹙了蹙眉:“自从太太犯下那大错之后,梁家可再不曾登门,而且事后不管是老爷亲自登门求见还是打发人前往赔礼,梁家均不曾露面相见,再加上街头如今众说纷纭,可以说老爷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梁大将军此时寻老爷,是为何事?”
“他问我要这个。”
连冗愣住:“这么多年了,他突然要这个作甚?而且,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来?”
“你也觉得奇怪是吗?”徐胤对光看着手上的头鍪,“他说太平已经离去多年,我与梁家也早就没有了羁绊,太平的东西不应该再留在我这儿,传出去有损太平的清誉。他让我,把她的东西全都收拾收拾,明日他着人来取。”
连冗凝默片刻,说道:“看来梁家是受到了外间风言风语的影响。太太这桩罪过真是祸害不浅,不光阻挠了老爷升迁的脚步,还把和梁家的关系也影响到了。”
徐胤走出帘栊:“梁家倒罢,永平跟傅真这么一闹,跟裴家是再无修复关系的可能了。裴家如此,梁家跟我划清界线还远吗?我只是不明白,梁家为何会突然想起我这儿还有这些东西?他又为何非得将它们讨回去?
“倘若只是为了断交,梁郴大可以直接了当行事,根本就不必在意这种小事。”
连冗凝眉:“关于这些物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小的绝对不会透露出去,就是太太——她是有可能,但若是她透露的,梁家早就该寻上门了才是。”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徐胤在帘栊下回头,“而且奇怪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多了。”
屋里气氛凝重下来。
“如今外头对我的风评急转直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我徐胤沽名钓誉,虚伪不堪,还有当年我与永平那点私事都被翻了出来,这些真的是偶然吗?”
连冗提起一口气来:“小的立刻让人去查,背后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徐胤目光深黯:“找到人之后,交给我来亲手处置。”
连冗深颌首,退出门来。
院子里,一众护卫还在等待。
连冗问他们:“禇家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护卫遂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了。连冗凝眉听完,沉默片刻后道:“立刻去诸家四面打听,看看到底有没有线索?眼下须当竭尽全力将我们走失的人找回来!”
不管禇家那边说他们的护卫已经逃走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们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如今护卫不知下落,这件事情暴露之后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荣王妃一定会将徐胤视为仇敌。
徐胤与荣王府决裂是迟早的事,但眼下还不能。徐胤在荣王府这边,还通过永平下了一招棋。
因为永平这一犯蠢,徐胤作下的很多计划都被打破了,也难怪他气怒了。
……
傅真将禇钰受伤那日开始,与徐家所有有关的事情全部说给了禇钰听之后,禇钰喉头滚了又滚,一个人闷头抽了半天气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你刚才说,永平她也曾想撤走给我医治的太医?”
“据我所知,太医每隔三日还是会来给伱诊治,你若不信,待他来了你一问便知。”
禇钰一只手攥着被褥:“徐胤他为何要挑起王妃与世子妃之间的矛盾?他为何要分裂荣王府?除了王府,难道他还能找到更大的倚仗吗?”
“他也许并不想要任何倚仗,尤其是像荣王府这样明摆着想要操纵他的人家。”傅真道,“他要的是独揽大权,自然容不得荣王府把他当傀儡。”
禇钰紧紧拧眉:“那他怎么会成为你的仇人?他又对你做了些什么?”
傅真眯眼望着窗外:“我跟你差不多。只不过他对我做的,比起你来更狠毒十倍而已。”
禇钰怔然。
但傅真没有跟他细说下去的意思,她收回目光道:“我之所以救你,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觉得这世上能够少一个人被徐胤所欺骗和毒害,就是多积一分德行。
“宫中的太医虽然还是按时前来诊治换药,但此前经过永平辞医那件事,太医明面上不敢推却,实际上有没有尽心医治你,你自己应该也心知肚明。
“我既然把鲁大夫带来了,那他便全程医治你的病。有他在,你死不了的。
“如今你已经完全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之后该怎么选择,你就自己琢磨。”
说到这里她站起来,重新把面巾带上。
当日在操演场上种下的因至此已经可以结果了。一个人到底得有多深情,才能对摆在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
永平不是个很善于掩饰自己的人,她只是爱装腔作势,她的出身,是根本就用不着让她有必要去装好人的。
可是每个人都能看透永平的为人,可一路跟在永平身后二十几年之久的禇钰却还是一头扎进了这张网里。
二十几年的执迷不悟,能否在傅真摆出的这些事实面前消退?谁特么知道!
如果他还是不肯醒悟,那傅真也只能把当初的那场意外当成纯粹的意外了。
毕竟她也不能把所有的精力和希翼都投注在他禇钰的身上。
房门开了又关,方才还飘荡着她轻缓声音的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禇钰张嘴想要唤一唤,只是他声音还没有吐出来,门外连脚步声都已经远去了。
“来吧!老夫来给你换药!”
鲁重阳从旁边走过来,举着已经清洗过的双手到他跟前。
禇钰望着他:“她,究竟是谁?”
鲁重阳瞄了他一眼。“先前她不是说了吗?等你好了自然会知道她是谁,还问?!”
禇钰抿住双唇,隔了许久之后才喃喃道:“我只是想不到如今这世间,竟还有这样飒爽果敢的女子。”
……
裴瞻将近戌时才回到府里。一进门他就问起了傅真,护卫们将禇家之事禀报了他,他便连房门都没来得及跨进,转身就往外走:“去多久了?”
这边厢刚抬了一只脚,就听身后传来“啊”地一声惊呼!
于是他就在抬腿的中途把身子转了过来:“哪来的孩子?!”
他们还连房都没有圆,这不见鬼了吗不是?!
护卫忙道:“将军冷静,是瑄哥儿来了!”
裴瞻愣住:“他来干什么?不对,大晚上的他怎么会在我们房里?!”
护卫们都在外头当差,哪里会知道里头的事?
裴瞻立刻把他们撇下,大步走进了房中!
紫嫣和碧玺比他前一步进门,正站在屋里不知所措地望着榻前的梁瑄!
“五叔!你好惨,五婶竟然不让你和她一起睡!”梁瑄一只手拿起了裴瞻的枕头,一只手提起了他的被子。
“将军……” 紫嫣她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看看这瑄哥儿说的!
这种话怎么可以宣扬出口啊?站在他们面前的可是威震天下的平西将军!
这要是传出去,这么威猛的将军居然连媳妇儿的床都上不了,这平西将军的脸面何在?
刚才傅真走之前,明明亲自把他给哄睡了呀,他怎么又醒了?而且醒了,他竟然还跑过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裴瞻摆摆手让丫鬟们退下,然后停步在梁瑄跟前,“你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才不是!我本来是过来请五婶去我家做客的!但是五婶没空,她说明天才能去。”
梁瑄说完爬上榻,滑进他的被窝,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五叔,你这混的不行啊,怎么连五婶的床都分不到?不像我,五婶为了哄我睡觉,还唱童谣给我听。”
裴瞻道:“来人。”
门外护卫刷的进来了两个。
“把他给我扛回他屋里去。他要是不肯,就直接扛回梁家。”
护卫们对视了一眼,旋即走上来扛人。
梁瑄紧紧地抱住了被褥:“我不回去!我就要在这儿!”
裴瞻扬手。
护卫们便来掀被。
梁瑄顿了一下,抢先爬下地:“不用你们扛,我自己回房去!”
说完趿着鞋,一溜烟的跑了。
裴瞻睨着他背影,打发人道:“明儿去梁家问问,看他闯了什么祸没有?”
护卫称是。
裴瞻捋了捋袖口再往外走,前方院门外就走进来一个人,却正是去了禇家的傅真回来了!
裴瞻方才的一脸冷硬悉数退下,两条长腿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迎上去:“你回来了?”
傅真还在打发身后的护卫办事,看到他来后哦了一声,便就打发了人下去。然后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会儿,点头道:“你也回来了?”
说完她就朝着房里走去。
裴瞻脚步顿了顿,随后跟上:“禇钰那边怎么样?没出什么大事吧?我正要过去,你就回来了。”
“没出大事,幸亏有陈顺埋伏在那里,让禇钰有惊无险,还抓到了一个刺客。哦,对了,我已经让鲁重阳过去了,看他的意思,不出意外的话,医好禇钰应该问题不大。”
傅真边说边吩咐紫烟去备热水,这边箱碧玺正好也把换洗的衣裳给取来了,傅真便径直朝着里屋走去。
裴瞻望着她消失在帘栊之内,满肚子话都被留在了喉咙底下。
而屋里头的傅真却泡在浴桶里出神,碧玺在后方给她绾发,好奇问她:“少夫人在想什么?”
傅真深吸气:“想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久以前?”碧玺好奇,“少夫人很久以前的事情奴婢都知道,您想的是哪一桩?”
傅真摇摇头。
她想的当然不是碧玺知道的这些,而是梁宁所知道的那一些。
本来因为禇钰的事情一闹,她都差点快忘了梁瑄先前跟他说过的话,直到刚才进门时看到了裴瞻她才想起来。
这小半天功夫,她满脑子就在那些久远的时光里打转。
可她无论怎么想,怎么挖掘,都找不到印象中有多少跟裴瞻的交集。
裴瞻和衣躺在榻上,也在望着屋顶出神。
她今天有点反常,禇家那边发生这么大的意外,她不光没有像往常一样找护卫去寻自己,回来的时候神态也很是不同。
她看自己的目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鲜衣怒马横行街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是带着高出一个辈分的威严。
发生什么事了?
裴瞻心里头像长了草,毛毛躁躁的。
躺着躺着他躺不下去了,站起来叉腰踱了几步,只觉得今夜她沐浴的时间也特别久。
看到桌上有茶,他端起来一口灌入喉。茶水还没下肚,门开了,她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现在眼神余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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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瞻呛了一口,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傅真原本是要朝着梳妆台走去,半路被他激烈的咳嗽声引着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她弯着腰凑到他面前看了看,看着他憋红了的脸,又看看他手里见底的茶杯,缓缓直起腰道:“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喝个茶都这么不小心?”
说完她侧身唤来紫嫣:“给将军抚抚背,顺顺气。”
紫嫣连忙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想抚又不敢抚的。
裴瞻勉力的把一口气压下去,说道:“你为什么不给我抚?”
傅真瞅他:“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亲自来?”
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她当“妻子”的来?
但裴瞻又不敢说什么,她真的好奇怪,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
不知道从何而来一股心虚,他没话找话:“瑄哥儿也过来了,他硬是要赖到我榻上睡,我怕穿帮,把他赶走了。”
傅真“嗯”了一声,对着镜子梳头发。
裴瞻走到她身侧,看看她脸色,又看着镜子里的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又有人惹你了吗?是谁?你告诉我。”
傅真一面往脸上抹膏脂,一面在镜子里回望:“没有啊,你不惹我就好,哪有人惹我?”
裴瞻语噎。
“对了,”傅真剜了一坨膏脂揩到脸上,再望向镜中,“我已经让人把厢房收拾出来了,你今夜就搬过去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