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出了园子,脚步越走越慢,拐出院角后他到底停下步来,回头看了一眼。
随后他凝住眉头看向身边扈从,使了个眼色后才继续往前。
彼此为夫妻不是一年两年,妻子当年嫁给自己时正青春美貌,而荣王则已是个年近三十的鳏夫,她当时有多意难平荣王不是不知,是以那些年对她也是千依百顺,十分呵护。
只是好像始终没有感化过她,多年来床笫之间不甚热情,直至封王他们也才要杨蘸一个嫡子,永平还是后来生下的。
荣王也没有强求,多年来彼此相安无事。反正世间夫妻多为如此,相敬如宾也就罢了。
但先前自己向她发那样的脾气,向来气性大的她却耐住了性子反过来取悦他,真是奇怪。
难道从前年轻时看不上他,到老了反而突然转性了么?
荣王妃拿着荣王的荷包回了房,的确找了个新荷包出来替换。
一拔弄荷包里的物事,眼前就不由滑过了被荣王拿走的几样东西。
那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私印,一个他平日用来号令下人做事的牌子,还有一件却是把铜钥匙。
那钥匙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并且为什么要及时拿走,荣王妃同样不清楚。
眼前剩下的不过几块碎银外加几张银票,几颗珍珠。
荣王妃把旧荷包拿起来闻了闻,一股熟悉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
近日他没有出府,没有去寺庙的机会,那么王府之中除了宗庙之外,没有别的地方点檀香。
就算薰衣服,用的也是沉水香、龙涎香,不会用檀香。
那他宗庙里有猫腻的可能性又增加了几分。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禀王妃,常嬷嬷回来了。”
侍女打起了帘子,一个花白发丝的嬷嬷碎步走了进来。
“王妃,”这嬷嬷先行了个礼,而后走上前道,“已经探听到了,一个时辰前,世子妃曾到过王爷那边。王爷见了她之后,才怒气冲冲往这边来的。”
“果然是她!”
荣王妃沉下了脸。
咬牙思付片刻之后,她说道:“找两个人,今晚趁夜去宗庙里看看。另找两个人,跟一跟王爷。”
如今什么人都敢骑到她的头上来,章氏身为儿媳妇,竟然都敢挑拨公婆的矛盾了!而且荣王竟然还吃她那一套!
她要是再不出手做点什么,只怕过不多久,这王妃的位置都摇摇欲坠了!
杨蘸吞吞吐吐的说荣王一个人的时候会去宗庙里呆着,那不管他去那里干什么,必定是有猫腻的,而且还是有大猫腻!
就冲这一点,她都必须去探探不可!与其坐以待毙,她为什么不主动去掌握他们的动向呢?在这偌大一个王府里,做个又聋又哑的人,对她自己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禇钰的院子就在隔壁不远。
夜幕降临后老吴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禇钰听完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西南角方向?”
“正是。”
禇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凝眉朝着西南方向望了望:“西南角上是宗庙,他们去自家的宗庙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又侧转身:“去了几个人?”
“看到的人说是两个人。另有两人,未曾换衣裳,却是朝着荣王所居之处缓行而去。”
禇钰目光变得锐利:“看来她这是有目标了。——盯紧一点,不要错过任何信息。先看看夜里情况,明日一早送个信出去。”
老吴默声退下。
禇钰抬手轻抚着自己腋下,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还不能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眼下他在王府里起到的作用,只能是监视并传递消息了。
傅真是早饭时收到消息的,看到手上的字条,她连碗筷都来不及放好就读了起来。
好在侧方的裴瞻眼疾手快把碗接住:“什么了不得的消息,饭都不吃了?”
“你快看!”傅真把手上的纸条递给他,“荣王府果然已经有动静了,禇钰说,荣王妃昨夜里派了人悄悄去了他们宗庙。另外还派了人去了荣王所居之处,看起来像是在盯梢。”
裴瞻看完道:“宗庙?”
“那扇子莫非就藏在宗庙里?”傅真脱口说道,“如果是藏在那地方,倒也是出人意料。”
裴瞻沉吟片刻,把那字条扣在桌上:“不管是不是,总归是有猫腻的。今天夜里去探探。”
傅真眼睃着他:“说的容易。你当王府是禇家呢,还能来去自如?”
荣王府的防卫虽然不比五大将军府厉害,可人家毕竟是堂堂王府,兵不精,却人数众多,凭他们这样的身手,要说闯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禇钰身边有我们的人。你怕什么?”
裴瞻说到此处淡定地夹起了一个春卷吃起来。
傅真却听愣了:“他不是只带了个老吴进王府吗?哪里会有我们的人?”
裴瞻道:“老吴是跟随他进王府的人,但不代表留在禇家的那些人就不能进去了。禇钰离家这么久,家里头总归会有些事情需要他定夺,只要前去见他的人留在王府里住一晚,自然就是我们的内应了。”
傅真恍然。又道:“你莫非已经找好了人?”
裴瞻边吃边瞅她:“你以为之前每次你去见禇大傻子的时候,我在外头干什么?”
傅真无言以对……
每次到禇家的时候裴瞻都主动留在外头不曾进去,合着他是在外面敲打并收服禇家的下人!难怪后来那些人一次比一次乖顺,如今连老吴都在给他们办事了!
“我先去大营,你在府里盯着,有什么新消息叫人来告诉我,我下晌就会回来。”
裴瞻吃完那个春卷便洗手起身,傅真跟上去:“那我要不要去趟裴家,让禇家的人配合行事?”
“不必,你等着禇钰给你传消息就是了。禇家那边郭颂会去办好的。”
说完他一手拿剑,另一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走了。”
傅真讷然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胡乱扒了两下头,快速的回屋更衣。
打发去宗庙的侍卫是鸡鸣时分回来的。
荣王妃一直等到他们回来。
把荣王平日可能独处的地方全部搜过,却没有发现任何可能藏匿一把扇子的地方。
“那有什么异常之处没有?”
“没有。”两个侍卫同时摇头,“无论是地板墙壁抑或桌椅板凳,都属正常摆放。屋里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荣王妃听完百思不得其解。
宗庙不是她们妇人可以随意进出的,所以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前去查看。
平日那里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心中也没有什么数。
想了想,她又把派去盯着荣王的人喊了回来:“王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王爷没有再与世子妃接触,昨日至与王妃分开之后,就回了自己院子。”
“后来一直都没有出来?”
侍卫想了想,又抬头道:“傍晚时分,传了世子一道用晚膳。后来王爷和世子就去了书房,不过也没待多久,世子就离开了。”
荣王妃眉头皱的生紧。
这一切看上去都再正常不过,那就十分不妙了。让人该从哪里打开口子呢?
“再去盯盯吧。”
无奈把人打发下去,她来回再踱了几圈,才又和衣躺下。
这一日依旧风平浪静,只有章氏那边传来章士诚已经复差的消息。下晌章士诚还来府里拜见了荣王,关键是,荣王竟然还真的见了他!
这把章氏给得瑟的!
荣王妃越想越不安生,眼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又暗了下来,她咬牙横了横心,把昨夜里去探过宗庙的人又喊了进来:
“入夜之后在门外听候传唤。”
二人照听不误。
入夜之后荣王妃照常用膳与洗漱,到了平日就寝时分也如常上了床。
将近戌时,荣王那边传来了熄灯的号令,她遂立刻爬起来,穿上衣裳后走出了门口。
一直等候在此处的两个侍卫立刻迎上。
荣王妃不发一言,只顾领着他们朝宗庙的方向行去。
自家的地盘,自己又是女主人,一路上自然畅通无阻。
一直到了宗庙外头,荣王妃才停步示意:“进去把门打开。”
二人中便有一人翻墙入内,悄无声息地开了一线门。
荣王妃闪身入内,四面便又变得如坟墓一般的安静。
黑压压的空气中传来檀香的气息。
宗庙的前院中央摆放着几个焚香的大鼎,即使是在月色不明的夜晚,四面也没有点灯,可那沉默而巨大的身影在微弱天光之下也依旧轮廓可见。
荣王妃攥紧了双手,顺着庑廊跨境二道门。
二道门的正堂供奉着天地五方神明,印象中到处都悬挂着神明的画像,开启的门洞此时便如同神兽的巨喉,让人情不自禁的揪紧了心肠。
不过荣王妃没打算去正堂,因为荣王平日过来,必定不会是为了与神明菩萨长时间相处。
侍卫在前引路,将她引入了三进院。
三进的正堂供奉的是杨家的先祖,包括荣王的父母以及原配王妃。
东西两边的厢房则是抄经坐禅等处。
荣王妃就近陷入了东厢。
这里一入三间,侍卫打着了火折子,眼前一切便渐渐入目。
屋里只有必备的陈设,靠墙用来放置经文的书架,放置部份祭祀礼器的博古架,几张椅子,并两张八仙桌。
连个称得上私密的柜子都没有。
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有藏东西的地方。
转了一圈之后荣王妃走出来,又去了对面西厢。
西厢也差不多是类似场景,不过这边书多一些,椅子多一些,又多了一张禅床而已。
若是这般看来,哪里有什么猫腻?只怕连白鹤寺用来留宿香客的禅房都比此处更有看头。
“你们还查过哪里?”
此处安静得连他们彼此的心跳都听得见,气氛说不出的诡谲,荣王妃一万个想要即可离去,但来这一趟不查个明白她又万分不甘心。
“除了供奉先王的祠堂未入,其余都去过了。”
“祠堂?”
荣王妃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往北面那间漆黑的殿堂看去,那屋里供奉的正是荣王府这一支往上的先人的牌位。
如此摄人的气氛之下,曾经祭祀的时候所见识过的满屋排位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使她情不自禁地攥进了手心。
“走吧。”
她收回目光往来路走。
这时候二道门外却陡然传来空咚一声,在这静谧的夜里震荡开来,荣王妃一颗心险些自喉咙里跳出来,两脚情不自禁的往后退!
她嗓子哑了:“是什么声音?!”
她话音落下,雀鸟嘎嘎的声音又响起来,侍卫明显也松了一口气:“是乌鸦。守夜的人早已经让属下支开了,平日这里无人,他们也并非时时刻刻在此,至少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不会回来。”
荣王妃一听是乌鸦,还是紧皱着眉头。
这种不祥之物,怎么偏偏出现在此刻?
让人心里头也罩上了一层阴霾。
“那我们走吧。”
她更加不想待下去了。
然而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因为走的太急却又被门槛绊了一脚,碰到了门派的铜铃,引得前面远处传来了咳嗽声!
那咳嗽声停止之后又亮起了灯笼,荣王妃立刻屏息凝神,沿着庑廊又往后退!
然而灯笼却朝着这边来了,很显然是察觉了这边的不对劲前来查看。
荣王妃回头看了一眼摆满了排位的祠堂,牙关一咬,提着裙子,朝着祠堂走去!
满屋的排位黑压压的排在眼前,在极其微弱的灯光之下,就像是一个个缩小了的棺材!
荣王妃紧张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了,她紧紧的抓着侍卫的衣袖,让他们挡在前方,自己藏身在了门后。
外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灯笼的光影也隐隐约约的漫入了视线,就在这紧张到快让人窒息的当口,那脚步声停了下来,接而又是一声浑沌的咳嗽,那灯光消失了,随着脚步声的离去而彻底不见。
荣王妃吐出一口气,将近虚脱的靠在墙上。
“王妃可还好?”
侍卫低声地询问。
荣王妃点点头,手扶着墙壁站直:“我无妨……”
三个字还没说完,她扶墙的这只手就跟被针扎似的收了回来!
她顿了一顿,随后便自袖中取出了一颗夜明珠,珠光幽幽照耀之下,只见面前哪是什么墙壁,竟然是个嵌入墙里的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