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咱们在这儿还要龟缩到什么时候?下面的兄弟可早就等得不耐烦,几次三番都想要来找你理论,都被我给压了下去。可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就是我怕也压不住了!”华显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沉默的陆缜,语气颇为不善。
他所说的也是实情,因为他们这一路人马藏在这曹庄已有十多日时间。每日里,他们都能听到北京那边传来的阵阵杀声,到得夜间,甚至还能隐约瞧见那里的点点火光,显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北京城的守军都在与鞑子作着殊死搏斗。
可他们这一支神机营精锐,本该位列守城第一线的兵马却一直都藏身于这小小的村落里,别说去杀敌报国了,就是出庄都被严令禁止,这种憋屈感,实在让下头的那些将士难以忍受,不断有人在华显跟前请战,甚至都有人闹了不下一两回了。
华显作为京营指挥使,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所以之前也一直都帮着陆缜在安抚下头将士之心。可现在,在过了这么长时间却一直还未有所改变后,他也终于按捺不住,直接找陆缜讨要说法了。
说实在的,也就是如今武官在朝中地位并不逊于文官他才敢如此说话,若是迟个几十年,哪怕他地位再高几级,在陆缜这个早被授予全军指挥大权的文官面前,他也是不敢表露丝毫不满,更别说如此放肆了。
陆缜并没有因为他这不善的说话而动怒,而是皱着眉头道:“还请华将军转告大家稍安勿躁,京城一定不会有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候,等到鞑子在北京城下吃了大亏退军之时,便是我们立功的时候了。”
“哼,陆大人你还真是乐观呢。如今北京城里的守军多是些外省备操兵,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连战场都没上过,你凭的什么认定他们就一定能顶住鞑子的连日强攻?而且现在他们更是日夜不断地攻城,就是换上了我们也未必能撑得下来。到了现在,你居然还空谈什么截鞑子的后路,当真是可笑之极!”华显明显是急了,话语间已不留任何的余地,显得格外刻薄。
陆缜却并没有因为这满是鄙夷的说话而愤怒,反而心里一怔,自己似乎确实有些把事情想得过于当然了。他是靠着对历史的了解,知道这场北京保卫战大明绝不会输,才敢赌这一把,可眼前这些位并不是穿越者哪,他们在看到这一局势时,自然是会感到担心的。
而且,因为自己的出现,这历史早已在许多细节处发生了变化,会不会因为蝴蝶效应的关系,影响到这次的北京保卫战呢?要是真因为自己的干涉而导致北京被破,那后果可就太可怕了!
看着陆缜脸色略变,似乎有被自己说动的模样,华显又再度上前一步,说道:“陆大人,今日我前来可不只是来征询你意见的,也是来表个态。若是你还不肯出兵救援北京,则我自会带兄弟们前往,即便出了什么差错,也由我一力承担!”
“你……”陆缜顿时就恼了,忍不住站起了身来,便欲说什么重话。可是,在目光与这位相接,面对其毫不退缩的模样后,到嘴边的狠话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他看得出来,对方这是真铁了心要出动了,这不是自己几句话就能改变的。停了片刻后,陆缜才叹了口气:“华将军,你就不能再忍上几日么?这十多天都忍下来了,也不差这几日了。若我所料不差,转机应该就在这四五天内了。”
“陆大人,我们已经等了十多日了,这已是一干兄弟们耐心的极限。北京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家人也都在其中,若在此番战事里我们不曾出力,即便胜了,回去后我们也抬不起头来,更别提如今京城局势如此危险了。”华显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但其出兵的决定却无半点动摇。
终于,在看了对方半晌后,陆缜点头道:“好,既然你一意如此,那本官也没有办法。不过,在出兵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见陆缜终于点头让步,华显精神便是一振,赶紧道:“你说。只要肯让我们出兵,别说二个条件,就是二十个,我也依得。”说实在的,他也怕陆缜极力反对,毕竟出城时,朝廷可是把指挥权完全交给这位文官的。
陆缜看着他道:“第一,如今还是白天,此时动兵对我们来说极为不利,所以即便要出击,也得挑在夜间动手。那时,鞑子或在休息,或在对北京发动进攻,只要我们抓住了机会,必能有所斩获。”
华显略作考虑,便点头应了下来:“可以。”他也明白,这两千兵马虽然都是精锐,但真要冲杀蒙人大营,还是相当冒险的一件事情。
“第二,之前在做的布置已到尾声,必须赶在此前做完。”陆缜又道出了第二个条件:“同时,之前说定的,在那边依旧得布上人马。这样吧,我只要五百人,其他人可随你带去搏这一把。”
“你……陆大人,你为何总是要坚持这一点呢……”华显顿露为难之色,都这时候了,对方居然还想着切敌后路,实在让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但陆缜此时的态度却坚决得很:“要是华将军连这一点都不肯允准,那我也是不会答应你带兵出去的。若是你一意孤行,就一刀杀了我,这样,整支军马就全由你说了算了!”说着,他把眼一闭,头一梗,摆出了一副任其发落的模样来。
都说当兵的多半是流-氓,可真要是比耍流-氓的本事,读书人可比当兵的要强太多了。在看到陆缜摆出这副架势后,华显是真的没了办法。要么就是完全不理陆缜,可事后怎么交代?要么,就只能妥协了。
在一番权衡之后,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既然陆大人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只有从命了。人,可以交给你,但你得保证今夜之后不再阻拦。”
“我陆缜虽不敢称一言九鼎,却也向来说话算话,只要你肯配合,自然不会反悔。”陆缜当即表态道。虽然人手锐减了六成,但总归比什么都没有要强上一些。
等华显离开,陆缜才在长长地一声叹息后,坐回到了椅子上,显得格外的疲惫。其实这十多日里,他身上的压力比那些将士更重,只是他们不曾从其脸上看出来而已。
只有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清格勒,总能从其身上看到紧张与疲惫,此时也是一般。在忍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大人,你如此坚持到底是在图什么?”
在陆缜看向自己时,他又继续道:“若北京当真失守,大人你拥兵在外却不作救援这个罪名可是不小哪。而要是真如大人所料般,我们必能取胜,你随后杀敌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又对大局有什么影响呢?小人愚钝,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缜拿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舒缓着心头的压力,这才轻声道:“北京要是真个失守,自然一切皆休,不去提它。可要是我们守住了北京,逼退了鞑子,我们这支鞑子意料之外的军队所能起到的作用可就大了。
“我来问你,要是鞑子真在北京城下碰了壁,败退北还,真论起来,到底是谁的损失更大些?事后谁的底气会更足些?”
“这个……自然是鞑子了。毕竟前番他们已大败我大明精锐数十万,即便这次没能攻下北京,小遇挫折,也难以改变这一事实。”清格勒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陆缜深以为然的一点头:“正是如此,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地方了。哪怕这次我们能守住北京,击退鞑子,可自此之后,敌我之间的关系便已彻底扭转。我们大明与他们再不是以往般的关系,有了足够信心的鞑子今后将更无所忌惮,这实非天下之福哪。”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清格勒已隐隐猜到了陆缜的用意。
后者果然道出了他心中所想:“所以此战我们不但要胜,而且也要给鞑子造成极大的伤亡,让他们也心生畏惧。可光靠在北京防守反击是远远不够的,必须用点非常手段才行。而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点。这支兵马虽然数量不多,但胜在出其不意,而且都是专克骑兵的火枪兵,再加上一直在埋设的地雷,只要抓住机会,便能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只可惜……华显他们终究是没有这分耐心,看来这次的目标是很难达成了。”
听了陆缜这番话后,清格勒也深感可惜。但在他看来,其实华显他们的想法也不是太错,毕竟北京才是最重要的所在,那是根本,而这儿的算计,不过是末而已。
也只有陆缜这样相信历史不会改变的先知先觉者,才会赌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