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员外歪着头仔细想了一阵子,忽然道:“哦,说起来的确有件事让我觉得奇怪。他明明是个男子装扮,行动中却总带着些女子的味道。搞得我有时候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柏小妍道:“您真确定他不是女子而是男子?”
她这么一问,倒让米员外犯了难。他思忖着道:“这倒还真不好确定。因为他只是在做菜的时候才和我有交往的时间,其他时候都是神神秘秘的,喜欢独处。”
柏小妍慢慢点头,又问道:“那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对您说什么?”
米员外想了片刻,道:“没有说什么。哦,他走的时候,是有一个人来接的,走的时候,似乎神色有些黯然。嗯——那人的口音,听上去像江下那边的。”
柏小妍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微微一黯。
“丁姑娘,您问这些事情,和做菜有关系吗?”米员外不解地问道。
柏小妍轻轻一笑,道:“没有太大关系。只是在想这道菜会是谁的手艺传承。”
米员外忙问道:“哦?难道您知道这是出自谁手,他会怎么做?”
柏小妍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猜测,都只是猜测。不过我若想明白这‘香味’的原因,怕就知道是谁了。”
见柏小妍坐下来开始对着那些调料和红烧肉发呆,米员外悄悄离开了,让她一个人去想。但他一走出厨房,嘴角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这丫头还真有些傻。菜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竟然还和自己过不去。有没有亲口尝过,怎么能做出相同的味道来?”他回头看了小厨房的门口一眼,心中暗暗想道。“不过,明天即使她还是做不出来那个味道,我也可以骗她,说她已经成功了。这样,这菜谱就可以成为我的了。”想到这儿,他又微微一笑,目光里闪过一丝猾黠。
整整一天,柏小妍哪里也没有去,一直闷在厨房里琢磨那颜色和醇厚味道的事情。因为太过投入,以至于到晚间睡觉的时候,她连做梦都在想着该如何做菜。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口黄铜的炒锅前,拿着一把黄铜的手勺,面前的调料林林总总,放得密密麻麻,而且每一样都放在极高的罐子里。锅里的油已经很热了,可手边的肉却还没有切好。柏小妍急得不行,可偏偏手里的刀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忽然,有人掀开了小厨房的帘子,轻声呼唤着她:“妍儿,妍儿?”
“我——我不会做——我想做得和你一样好……”
即使在梦里,柏小妍也想做好那道“状元红”,而且她还知道,面前这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才是这道菜的创制者。
“你想和我做的一样好?”那女子似乎忽然释然,语气轻松了起来,“我告诉你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
柏小妍竖起耳朵来听,可偏偏这时候,一道很强烈的光线向她射了过来,她一下子惊叫起来。
“怎么了,丁姑娘?”她耳畔传来娇红的声音。睁开眼时,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哦,没——没什么,做了个梦……”柏小妍喃喃地说。
“我也说您是在做梦呢!可您梦里还在叨叨什么桂皮万年青之类的,该不会做梦也想着做菜的事吧?”娇红一边帮她收拾床铺,一边笑着说道。
“你说什么?万……万年青?”柏小妍停住了穿衣服的动作,盯着娇红问道。
娇红被她突如其来的冷声相吓了一跳,点头道:“是啊,万年青。怎么了?”
“万年青,万年青!我怎么忘了,一定是万年青了!”柏小妍忙不迭穿上衣服,简单地梳了个头发,洗了洗脸,连饭也没吃便跑到市场上,买回了新鲜的万年青叶子。
匆匆进入小厨房,她将门一关,闩好,便又动手做了起来。等到米员外听见消息赶来的时候,柏小妍又已经将肉做好,凉的差不多正合口了。
“米员外,您再尝尝!”柏小妍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将红烧肉递到米员外面前。
米员外诧异地接过柏小妍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块肉。还没放进嘴里,他就先闻见了那股和昨天完全不一样的香味。昨天那肉是甜香,今天的肉则在甜香中又加上了一些奇特的清香,闻之令人心中有种清爽之感。
他将肉放进口中,才嚼了两下,脸上那诧异之色便愈加浓了。他用筷子指着红烧肉道:“这,这里面究竟加了什么,怎么味道如此不同?和阮厨子做的简直是一个味了!”
柏小妍脸上掩不住喜悦,目光里却还有不敢相信的神情,盯着米员外问道:“您没有骗我?真的和阮厨子做的味道一样?”
米员外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没有骗你。果真和阮厨子做的一样。丁姑娘,您是怎么办到的,这——您又没有吃过当年的菜,怎么能做出那个味道来?简直——简直神了!”
出乎他意料的,柏小妍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高兴。她也笑了,但那笑容却有些怅惘。
“我说过,如果我知道了香味的原因,就能猜到阮厨子是谁……果然是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叹息为何与她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米员外不禁疑惑道:“丁姑娘,当年那个阮厨子究竟是谁呢?”
柏小妍道:“不说也罢,终究都是往事了……我知道她来过这里,也不过是心中觉得温暖罢了。不过我总会找到她,让她看看我现在的厨艺。”
米员外轻轻点头道:“虽然我不知道姑娘和当年的阮厨子是什么关系,但想来她应该是对你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既然姑娘不想说,那我也不便再多问。只祝愿你能早日找到她,了一桩心愿!”
他略略一顿,又看着那盘肉道:“姑娘精诚所至,这‘状元红’也终于实至名归了。只是不知道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推出这道菜,让大家都吃到这美味呢?”
这话说的很委婉,但柏小妍一听就明白,他是在说菜谱什么时候交到他的手上。她也明白,一旦菜谱交到他手上,下一个问题就是这菜算是她的还是米员外的了。若这状元红算是柏小妍的,那柏小妍以后无论到哪里,都还能做这道菜;但若算作是米员外的,那她就不能随便做这道菜,甚至有可能以后都不能说自己会做。
柏小妍略一沉吟,道:“既然您说这菜很成功,那不妨今天就挂出水牌,将它写上,让大家来尝一尝。”
米员外点头道:“这主意自然不错,可是姑娘当初说不能一直在这儿呆着,那您要走了,这菜又有谁会做呢?”
柏小妍道:“这无妨,我将菜谱写下来就是。”
“把菜谱写下来?姑娘的意思是,将原来的菜谱也恢复重写?”米员外故意装作不明白,问了一句。
可是柏小妍却听得清楚这里面的意思。米员外说话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原来的”三个字,这意思
就是说,柏小妍只是在写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根本没有柏小妍半点功劳在里面,自然也不能算作柏小妍创出的菜品。
柏小妍微微一笑,道:“米员外相必是弄错了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将我做菜的方法写下来,这可不一定是原来菜谱上的做法。您有所不知,这里除了两样东西是阮厨子所用之外,其他都是我们家的技艺,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米员外微微皱了下眉。
他也觉出来,他和柏小妍之间,虽不见刀枪,但却一直是针锋相对。他希望的,是能独占“状元红”的菜谱,好让别人无法和他竞争;而柏小妍要保护的,则是自己的努力,不能拱手送给别人,成了别人的到口之肉。
“这——这我怎么会知道?”米员外终于说出这句话。
柏小妍道:“您又没有看见我做菜,怎么知道我用的不是自己的技艺?何况,您自己也不知道‘状元红’的做法,又怎么能证明我用的就是原来的方法呢?”
柏小妍道:“您说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您想过没有,现在您有信心,实际上是因为我在。如果我走了,就算有相同的菜谱,您那些厨师也未必能做出相同的味道来。如果他们做的味道不好,那有没有这道菜对您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米员外吸了一口气,捋着胡子深深地望了柏小妍一眼,道:“姑娘的意思是,只要你一走,这菜谱虽有若无?”
柏小妍回望着他,道:“阮厨师的菜谱难道不是先例?”
米员外面上尴尬了一下,干笑道:“是啊,是啊!可您教他们做,他们能学会多少?”
柏小妍摇摇头:“我不知道。各人天分不同。可也只有这样,您才能选出真正厨艺高的人来。等您选出来之后,再用重金留住他。其他天分不高的厨师,学会这道菜后,一定会有离开的。可他们的厨艺只能给您这儿的大厨做陪衬,这样,您这儿这‘状元红’的名声不就大起来了?”
米员外一边听着,一边捋着胡须皱着眉心中暗自盘算,始终沉吟不语。
柏小妍见他还犹豫不决,又道:“您想想,如果您只有手里的菜谱,却没有会做菜的人,这菜便是一道死菜。如果会做这道菜的人很少,那一旦他离开,您就只能看着菜谱干着急。可如果会做这道菜的人多了,您要做的,只不过是甄别谁做得好。而且,您不认为能将这道菜做好的人,其他的菜做得手艺也一定不会差吗?”
她微微一顿,米员外立刻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柏小妍从他的目光里,分明看出他心思开始活动了,继续说道:“柏小妍一直认为,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您只需要出钱雇人,不比您需要花心思找人恢复菜的原来面目容易得多吗?”
米员外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他望着柏小妍道:“姑娘这番话说得可谓透彻,也听得我茅塞顿开。既然如此,那就请姑娘教教他们,尽量让他们学会得多一些。你看如何?”
柏小妍道:“只要员外同意了,柏小妍自当尽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