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中笑着把菜谱交回给孙掌柜,道:“孙掌柜倒是个实诚人。不过你若说样样菜都是本味的话,沈某倒不爱听了。这谁不知道照猫画虎不容易的道理呢?只是孙掌柜能不能先告诉我,哪几样菜是味道最正宗?”
孙掌柜便指着醉鸡、红烧鲳鱼、文思豆腐和水晶肘子四个菜道:“这四个菜味道相比较而言更加正宗。听说是得过真传的。”
沈中奇怪道:“听说?什么意思?”
孙掌柜解释道:“我们酒楼最近来了一个新厨子,岁数不大,但据她本人说,是得过丁家真传的。”
沈中点点头:“原来如此!老孙,你这事做的不太地道啊!”
孙掌柜自然知道他是指什么说的,便赔笑道:“沈大人,小人确实是冒了些险,可是就算没有这么个人,您请客的地方和话都说下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沈中歪头瞥了他一眼,忽然哈哈笑起来,指着他道:“你这老东西,打着丁逸鹤的牌子招摇撞骗,今天才算说了句实话!也罢,若是黄大人吃着不合适,我就带人封了你这醉客居!”
孙掌柜也笑道:“沈大人这话小人可担待不起。不过说句玩笑话,就当是借黄大人的口来试验一下这小厨子说的是不是真话了。若不是,我这酒楼就是给封了也不打紧,只当是我买了个教训!”
沈中笑了笑,道:“反正我是上了贼船,行不行都在你这小厨子身上了。行了,快去忙你的吧。一时黄大人来了,我让人叫你上来你再上来。”
孙掌柜笑着答应着去了,在大堂中没呆多久,便看见有几个官员模样的人穿着便服走了进来。这其中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但都是京官。他上前一一打过招呼,知道他们都是沈中请来的陪客之人,便将他们亲自送上楼上雅间。
再待一时,孙掌柜又见有一行三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面色微黄,长髯及胸,面上虽带着久经宦海的印记,但眉宇间却还是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身后跟着的两个,一个一眼看去便是随从,另一个年轻人则更似公子少爷,只是和为首之人不是很亲的样子,孙掌柜猜想这应该是他的晚辈亲戚。
果然,为首的人回头对年轻人道:“泰儿,待会儿见了各位大人,一定要执子侄礼,不得被人家瞧轻了。在京城不比在家中,由着你胡来,可记住了?”
孙掌柜一听他讲的方言和柏小妍的相近,便知他是从神牺城来的,应该定是黄政无疑。
他从家中出来之际,兄弟黄令便将黄尔泰带至他面前,拜托道:“如今尔泰年岁大了,也该上京考个功名。就算考不上,让他见识一下京中世面也是好事。若总在家中待着,一来无所事事,二来上下俱宠着,现在就已经闹了几件事出来,往后还不知道做出什么败家之事!”
黄政本不欲带他,但经不住弟弟和弟妹三番几次拜托,于是便带了来,于路上反复嘱咐他京中不比家里,万事都有帮衬,务要守规矩,少使性子,少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黄尔泰倒也听大伯的话,不管嘱咐他什么,他都乖乖地听着,一句顶嘴的话不说,多少让黄政放下些心来。听说今天老友沈中要请他吃饭,便思虑了再三,决定带着这个侄子,一来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总能放心些;二来也希望他能和京中人结识一下,以后有事情多少可以照应照应。
但走进醉客居的门口,黄政又不放心起来,到底还是嘱咐了几句才罢。
他的属官张召只当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走到柜台旁,问已经迎出来的孙掌柜道:“掌柜的,请问爽秋阁在哪儿?”
“爽秋阁”正是沈中订的雅间的名字,但因为沈中之前嘱咐过孙掌柜,等他被叫的时候再上楼,所以孙掌柜便只告诉了张召雅间的位置,并没有亲自送上去,更没有去问黄政的名字身份。
张召领着黄政上了楼进了雅间,宾主间互相招呼寒暄之后,便坐了下来。黄政便先向黄尔泰介绍在座的各位同僚好友,那黄尔泰虽说读书不行,但在人事交往上却很在行,一一打过招呼行过礼后,还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直哄得在坐的几个长辈赞不绝口。
沈中便称黄政之字道:“德修虽然刚离开家乡不久,但思乡之心恐怕没有减退。今天我特意找了一家号称是‘正宗’的丁家菜馆子,请了咱们这些同僚好友为你备酒接风,希望能合德修你的心意。”
黄政站起身来谢过他的好意,笑着打趣道:“中正兄的好意我自然心领,不过一说‘号称’,黄政就知道其实不正宗了。都是店家的幌子罢了,毕竟不是神牺城的水土,哪里有那个味道?”
席间便有一个人笑着接话道:“要不是那个味道,黄兄打算怎么办?”
黄政故意沉吟道:“这个吗——要不是正宗的丁家菜之味,那就罚在座的各位,随黄某一同回神牺城,去瑞祥楼吃一顿!”
话一出口,在座诸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随意了下来。正说笑着吃干鲜果品间,便见店小二敲门走了进来,问道:“各位大人,不知人齐了没有,现在咱们开席不?”
沈中道:“开,现在就开!”又叫随从取出自己带的花雕老酒,拍碎泥封,道:“菜正不正宗的我不敢打包票,不过这酒是正宗的陈年花雕,是拙荆娘家人从南边带来的,只剩了两坛了,自己舍不得喝,拿来和众位知交共品!——来,斟酒吧!”
说话间,小二端了四个冷盘上来,乃是一盘醉鸡、一盘拌干丝、一盘素三拼还有一盘盐水鸭。尚未尝味,黄政便说道:“虽然不知道味道如何,但看这刀工摆盘,却有七分丁家菜的样子。只是烫干丝不是丁家菜的做法。”
沈中笑道:“到底德修常吃,不用尝一眼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这算是我这东道没有做好,该罚酒一杯的!”
说笑间,众人撺掇着黄政各样都尝了些,看这醉客居到底怎么样。黄政也知大家之意,说到底自己也不是冲着饭而来,便随口应着各样尝了些,胡乱做了些评点。但尝到醉鸡的时候,他却怔了一下,道:“这倒是瑞祥楼的味道,不,比瑞祥楼的还要好些。”
沈中惊讶道:“哦?德修是说,这醉鸡倒是丁家菜的做法?”
黄政点点头,道:“我倒觉得有意思了,想看看到底还有哪些菜能有丁家菜的味道。”
一时菜全上齐,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人便对黄政道:“黄大人,咱们朝中有几个堪称会品菜之人,黄大人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今天您倒给我们一道道评评这些菜,究竟如何呢?”
此时黄政已经几乎尝过了这十二道菜,对其色香味都有了了解,听这人的话正说到自己心坎里,便毫不客气道:“好,那我就说说。先不说别的,我先接着第一个话头说,这里面有几道菜是丁家菜的做法味道好了。”
众人自然都有兴致,沈中更是好奇。他心中知道答案,更想知道黄政是不是能说对。
只听黄政指着桌上的菜道:“这些菜里,大多数是有丁府菜的形色,而少其味道。除了这几样——刚才的醉鸡,这盘水晶肘子,这盘红烧鲳鱼还有这道文思豆腐。”
沈中饶有兴致地问道:“听你说的如此有把握,难道就不怕猜错了?”
这本是句玩笑话,黄政却认真起来,道:“中正兄若是不信,便叫老板来问问便知。”
沈中心中一动,也想知道这个做菜的小厨子究竟是何等样人,年纪不大做菜却老道到连黄政都认同称赞,便道:“好,那就把掌柜的叫上来,问问他!”
沈中的从人下去,没一会便叫了孙掌柜上来。孙掌柜见果然叫自己上去,而且看从人的神色,似乎不是什么坏事,便笑眯眯地跟着上了楼。
沈中道:“你们酒楼的菜,黄大人说有丁家菜的形与色,大部分却无其味。——除了这四样之外。不知道这四个菜是谁做的,把他叫上来让我们认识一下,如何?”
孙掌柜一听要见柏小妍,便笑道:“我这厨子是个新来的,岁数不大。各位大人想见她,看来是她做得还不错。小人这就去叫她上来。若是真对大人们的胃口,还希望大人们能给她打点赏呢!”
沈中道:“若是黄大人说好,赏钱自然少不了你的!快去吧!”
孙掌柜答应着去了,没一会儿,便领着柏小妍走上楼来。门一打开,众人见做菜的竟然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尽皆惊讶,而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黄尔泰。
他比他大伯黄政还要惊讶。
黄政不觉得很出乎意料,是因为他知道丁家有人来京城参加神厨大擂了,而且也听说那个一直在外面的丁柏小妍似乎也来了京城。一听说做这四道菜的人年纪不大,他便猜到应该是丁家的年轻人,只是没有想到会是柏小妍本人。
黄尔泰惊讶,却是除了以上的原因外,再加上一条:他实在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丁柏小妍,这个“坑了”他五百两银子的女孩子。
“竟……竟然是她?”因为在座的人很多,他只能嘟囔着说。
但是他的声音在一片短暂的静寂中,依旧显得很大。
于是有人便问道:“黄公子,你认识这位姑娘?”
黄尔泰道:“呃——晚辈见过她。她是——”话到口边,他又不敢说出来,先看了看黄政。
黄政却显得很镇定,既没有同意他说的样子,又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旁边有有人问道:“如果黄公子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们吧?”
黄尔泰定了定神,道:“她是神厨丁家的传人,这一代的‘厨神’。”
“哦?丁家的厨神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众人更是惊讶,上上下下打量起柏小妍来,有几个甚至目光里有了些别的意思。
沈中也很是惊讶,问孙掌柜道:“孙掌柜,你知道你这小厨子是丁家的厨神吗?”
孙掌柜岂能不知,但此刻他也装作刚知道的样子,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今天若不是黄公子说出来,小人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