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需要静养,又有护工陪护,杨老师和李年也没呆太久便告辞离去,李年还忧心含光的考试,含光安慰了她一番,算算其实于思平在这里也不大需要她陪,便和李年说了,过几天他可以下床走动以后,她会回去复习。李年听了,方才放了点心,自然不免又吩咐含光一番,令她有事便联系自己,这才和杨老师一道走了。
于思平在睡觉,护工也在休息,含光无聊地看了一会电视,手机也响了。刘德瑜打来问情况,知道于思平没事,方才松了口气,又殷勤问她要不要来送点换洗衣物。“我让阳阳送我过来,我们刚考完一科,暂时都没事。”
含光道,“这就不必了吧,你们读书不是还熬夜呢吗,回去快休息休息,我师母刚给我送了一些衣服。”
刘德瑜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顿,和她认罪,“昨晚挂了电话,我有点走神,被他们看出来了,结果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都说了,现在阳阳已经知道你和于叔叔的关系了——他说那就更要来探望一下了。”
桂思阳一直很看好于思平的能力,很想和他交个朋友,这含光是知道的,不过于思平未必能看得上他这个毛头小伙子,两人一直也不算熟稔,现在他要乘势做功夫,含光自然不会拒绝,她想了下,便道,“你们昨晚熬夜了吧?熬夜就不要开车了,打车过来吧,顺便把我房间的……”
嘱咐了刘德瑜一通,刘德瑜很高兴地应了,有几分狗腿地道,“含光,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含光笑道,“不就是提早几天说吗,有啥关系,你别想太多了。”
听到刘德瑜在电话那头欢呼了一声,她心情倒是渐渐地平复了——就像是又回到了现实生活里一样,找回了那种生活感。刘德瑜、宿舍、考试、熬夜复习……这些才是她现在生活的主旋律,而不是昨天那离谱的穿越、雷劈、刀伤还有扯淡的身世假说。一想到一直都对她很好的杨老师和李年,现在也相信了她是个不单纯的孤儿,她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当然,为了遮掩她和于思平的秘密,这是必须的说法,并不是什么恶意的谎言,但这并不能减轻多少负疚感。
瞥了于思平一眼,她有点想责骂他,却又骂不出口——就算现在时光倒流到她刚穿越之前,明知会是这么个结果,她估计也不会任于思平重伤死在法门寺里,既然如此,今天的局面,她也有很重的责任。
算了,烦心的事懒得想了,含光在床上一坐,看看于思平又看看电视,忽然好奇起来:如果在这一世也遇到了他亲戚的话,于思平还会回去从前吗?
他虽然没谈过为什么会穿回来,但第一次过来的时候,额前有严重的伤势,都脑震荡了,第二次过来她不知道具体情况,第三次过来是受了刀伤,难道这个穿越是在他快死的那一刻,又或者是失血好多才能启发的?
如果这样的话,会有种现代才是归宿的感觉吧,含光想,就像是她一样,到了现代以后不想回去了,就很顺。想回去的于思平在现代虽然顺,但回了古代却是种种不顺……
他如果不想死的话,应该会放弃吧?
她不是很肯定地想着,却又摇了摇头——按于思平的性子,说不定即使是死也要回去。只是这一次在回去之前,不知又要准备几年了。说不定回去以后两人就真的不能相见——下次回去,可能会玩脱啊,毕竟第一次是脑震荡,第三次就差点要瘫痪了,如果不是遇到前世兄长的话……
越想,越觉得命这东西实在是说不准,好像冥冥间真有缘分在操纵着这一切,前世是兄长,这一世也还是给他提供了方便,起码是提供了一个很有震慑力的身份。
正思忖着此事时,刘德瑜已经到了,同来的还有桂思阳和刘景羽,她交代道,“我哥听说我们要来看于世叔,就说要送我们过来,他昨天考完一科,今天可以送我们。”
她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当然不方便打车,含光感激道,“多谢你了,刘大哥。”
刘景羽冲她点了点头,含笑道,“自己人客气什么——于世叔没事吧?”
只从他跟着刘德瑜改换称呼这点来看,他也是妥妥儿知道了两人的‘渊源’,含光瞅了刘德瑜一眼,刘德瑜低声歉疚道,“不好意思啊含光,我没忍住……”
含光如何能对她生气得起来?她道,“哎呀,不是说不可告人,就是毕竟也不知道真相……”
刘景羽、刘德瑜和桂思阳交换了几个眼色,都笑了,刘景羽轻松道,“放心吧,我们又哪会多问呢,这点分寸还是懂的。”
这个含光也还是相信的,毕竟都是大家子弟了,含光身世‘明摆着’有玄机、有隐私,关系不到,问得太多,于思平哪会吐露?倒是平白招人反感了。
因为护士进来换了药,于思平现在是真的又睡过去了。他背部受伤,趴着也难受,不如多睡点还少牵动肌肉,所以开的药都有轻微的镇定效果的。刘德瑜帮着含光把东西归置了一下,不免也问起过程,含光熟练地把谎话又说了一遍,三人都是紧蹙眉头,明显和杨老师等人想到一块去了。
刘德瑜最是心直口快,捅了捅桂思阳,“阳阳,我们高中时候那个车祸——”
桂思阳难得瞪了她一眼,刘德瑜一怔,立刻就反应过来,捂嘴对含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含光还真没误会,只是很佩服人的联想能力,她道,“应该不至于吧,我平时一个人到处乱走,真有人要对付我,直接拿把刀捅过来么也就算了。”
刘景羽对当时的事也是所知甚详,他颔首道,“德瑜多心了,今次之事文章较大,但也可能是于世叔自己的恩怨,又或者真的是钱财露白而已,你们还是别想得太戏剧化了。”
刘德瑜乖乖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桂思阳便问,“不是说刀伤比较严重,可能会伤到脊髓吗?现在手术结果还好?”
“主治医生非常优秀,”含光又想抽嘴角了,“所以人恢复得很好,脊髓没事,医生已经把他的档案转到普通外科了。”
刘德瑜好奇地抓起床头的病号表,“权——寅?啊!姓权啊?”
含光思忖着要不要透露于思平和那个权医师‘长得很像’呢,桂思阳已道,“权?不会是留在这边的吧,多数是巧合了。”
“什么意思啊。”她心中一动——看杨老师等人的表现,对权家不算是太了解,只知道一些基本的情况。现在多听点权家的情况也挺不错的。没准她们知道得更多呢。“我就知道权家好像在鲁国挺有名的。”
她立刻被科普了。
“那当然,权家自从权以信过去以后,兴旺发达,压根都不逊色于孙家多少,孙家军工业,权家就做工业、药业。他们家是制药行业的寡头般存在啊。”桂思阳对商业信息一直都是很敏锐的。“而且他们家的股份一直高度集中,所有继承人只能分享红利,支配权一律归家主,历代都是选任贤能,和那种嫡长继承一点也不一样,在鲁国,任何政客想要上台,都不可能绕开权家和孙家的支持。这个继承模式是上过杂志,被当作成功范例介绍的。”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道,“不过也难说这位不是权家人了,权家一样对秦国的市场有很大兴趣,他们和孙家一样,找准了合作伙伴,试探性地投资了一些项目,但还远没到大举进军秦国的地步……但如果在国内有项目的话,过来个把自己人监督一下,也很正常。”
“最近京城第三医院不就在投资一个新的实验室吗?”刘景羽对业内资讯很熟悉,他连参与八卦都是如此从容自如。“那就是引进鲁国技术的合作项目。”
京城第三医院就是救护车所在的医院,含光道,“那权家的系谱什么的,还分明吗,还是当时就是权以信——说起来他是谁?”
“哈哈,那是权宝印的亲弟弟。”桂思阳有点得意地赶快卖弄一下,“我们历史书上没写,你不知道,那也是个商业奇才,可以上教科书的——在鲁国那边,他的头像迄今都印在钞票上呢。他和他哥哥出名不合,他哥哥在位的时候就把他逼得在秦国呆不下去,就从东北出海去鲁国了。后来权宝印在任上去世,权家一夜倒台,和宜春票号一起在我们秦国消失得无影无踪,都没痕迹了。宜春票号改建成如今的皇家银行,只是没过几年,宜春票号的名头又被权以信挂了出来,到那时众人才知道,他在鲁国隐姓埋名也闯下了偌大的家业——现在鲁国规模最大的金融投资集团就是宜春系。嘿嘿,那以后他没活几年也就去世了,临死前还要坑哥哥一把——要知道,那时权家留在国内的遗族是倒了大霉了,以里通外国的罪名,被抄了一遍又一遍,家产全进了国库。”
含光不禁瞪大眼,“这事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桂思阳笑道,“我们家有宜春票号的干股呗——我小时候,我爹常带我去家族图书馆玩,那时候没什么人搭理我,我就看书。我们家有藏一些前人的笔记,里头记了好多以前的事情。”
含光立刻想问问许家、杨家的事,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她还在酝酿呢,刘德瑜已好奇道,“那权宝印的后人呢?以前只知道他上了历史书,肯定特厉害,倒不知道他死后,家人还这么惨的,难道真的就这样被抄绝了吗?再没留下传承?”
“权相嘛,又是那么铁血,这也是难免的。”桂思阳道,“不过当时他妻族好像是平国公许家吧,起码嫡系一支如果没去海外,也能受到许家一点荫庇,倒霉的可能多数都是一些分支了。那些笔记主要介意的都是一些局势变换的问题,没有记述这个,当时我们家因为权家忽然里通外国了,弄得非常被动,损失很惨重的。”
含光不禁瞥了于思平一眼,心里暗想着他一次次要回去,别是要救自己的小孩吧。这一眼看去,却是一怔。
——于思平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只是因为趴着,所以没人注意到而已,他正很专注地听着他们的议论,眼神清明冷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听自己家的事。
两人的眼神在床边相遇,含光对他挑了挑眉毛,于思平撇开眼神没理她,居然却是兀自开口。
“不必猜了。”他的语气有些疲倦,“权家直系全走光了,留下来的都是炮灰。权宝印去世以前,真正要紧的人物就分作几次去了鲁国……没有他的配合,权以信根本不可能把大批白银运到鲁国去,嘿,他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会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呢?”
话一出口,顿时震惊四座,刘景羽和桂思阳交换了几个眼色,惊讶中很快就浮现了丝丝了悟。
于思平的口气里,自然而然就带了一种淡淡的沧桑感,虽然没有一句话明说,但从他说话的语气来感觉,很容易就能猜到,他和权家,绝对关系匪浅。
——这都还是保守的了,要让含光来形容的话,就是于思平的心态和她现在很像,都有种老祖宗看血脉的感觉,亲切里,不免也带了几分淡淡的居高临下之感,这种感觉,绝对是装不出来的,只有经过的人,才能体会。
她看了看两个客人,又看了看还在懵懂八卦的刘德瑜,心里暗叹了一声。
得,看来她的新‘身世’,又卖出好几份拷贝了。